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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新工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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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行川第二次见到历小碗是在一个阴雨天。
那时段行川刚刚失去了一份工作，正在投入寻找下一份工作的忙碌中。他的简历被某一家公司通过了，他去参加了面试，但很快发现这一切只是出于面试官对他上一份职业的好奇。他不出意外地没有获得这份工作。
走出面试公司的大楼时，他对着玻璃看了一眼自己的倒影。高挑、瘦削，以及因之前繁重工作和失业带来的压力导致的苍白和黑眼圈，他看起来有些颓丧，不过因为脸长得相当不错，因此还没有落到狼狈的地步。
一辆车从他面前的街飞驰而过，车型是即使在复古主义里面也绝对称得上古董的那种，大概在登上宇宙以前，人类在地球上都开着那样的车。
楼外在下雨，不知道哪里的系统被入侵了，叫不上名字的古典摇滚震荡着整条街。
“是神圣地球的人，”段行川听见身边的人说着，那个人忘记打开屏蔽系统，导致和朋友的对话就这么流入段行川的耳中。好在那个人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件事，他看了一眼段行川，表情几度变化，迅速打开屏蔽系统，段行川看见他的嘴快速运动着，但声音再也听不见了。
神圣地球，段行川走在雨里，放任自己的思绪漫游——不，他当然知道今天会下雨，塞特拉殖民星已经被人类统治了，天气是固定的。雨很干净，甚至可以直接饮用，就算不撑伞也没关系。
段行川在历史书上看到过，第一场纯净的人造雨在殖民星球上降下时，人们纷纷跑上街道，庆祝人类的又一次前进。段行川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当时书本附录了当时人们欢欣的场面，其中一个男人爬上供能柱，模仿《雨中曲》的主角高歌。段行川那时候正在看《雨中曲》，经典永不过时，不是吗？
什么是经典？复古的车，复古的音乐，复古的电影，这就是经典，大概。经典的唯一内核就是长存，所以那颗第一次降下人造雨的殖民星算不上经典，因为它在短短四十年后就被其他外星智慧占领。地球大概算得上经典，尽管它已经毁灭了，但直到毁灭它都属于人类，从另一个角度，人类大概直到毁灭都属于地球。
段行川之前上学那会儿，舍友有段时间痴迷于地球文化。某天段行川被他拉着参加了一群“地球派”的读书会，二十见方的房间里一群人挥斥方遒，盛赞地球实乃万万古未有之奇迹，大千世界唯一传奇，人类如今到处发展宜居殖民星球的行为是寻根究源的移情，是弗洛伊德恋母情怀的泛化云云......段行川没听下去，扭头看舍友时，他已经笑得快撅过去了。虽然舍友自那以后就没怎么提起过地球文化，不过段行川至今也没能像其他人一样建立起对地球的崇拜。
段行川一路走到了家门口，进门的时候还遇到了几天前写了篇和自己有关的报道的记者邻居。他和段行川不同，是一个下雨就一定会打伞的人，看到段行川浑身是水的时候很是震惊。震惊之余，又有几分惊讶。
“你今天出门了？”
“去面试。”
“结果如何？”
“谁知道呢？”
两人的对话到这里就进行不下去了。段行川进门，邻居出门，也没必要再多说几句。段行川站在门里，看着邻居撑伞走入雨中的背影，突然很想抽根烟。
段行川不抽烟，他没有打火机，也没有香烟。他只是觉得眼下这个氛围，他应该叼一根烟，契合一下找不到工作的落魄无业游民角色。段行川的想法在脑子里转了一圈，觉得还是班上少了闲的，还不如多出去走两步再淋五分钟雨清醒一下，于是他又出了门。
大概就是在这个时候，段行川听见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喊他的人就是历小碗，只是那个时候的段行川并不知道，他甚至以为这是失业带来的副作用——一些因为压力过大导致的幻听。
对此，咕噜古拉的评价是，这种错觉或许是段行川大脑某种精准的自我保护机制。这种微妙的第六感让段行川在显意识察觉之前，就抢先一步认识到了历小碗出现这件事的危险性，为了让段行川在未来免遭历小碗此人牵连出的一系列厄运，甚至采取了欺骗自己的手段。
咕噜古拉得出这个结论时，她正坐在一片黑暗中，和段行川一起试图修复被历小碗破坏的电力系统。当时的处境让咕噜古拉的话显得颇有几分见地，如果咕噜古拉是对第二次见到历小碗的段行川说这番话，那么这件事就会带有几分预言的神秘色彩和戏剧效果。但鉴于咕噜古拉说话的时候段行川已经上了贼船，所以她只是一个在被迫参加本不该有的工作时发牢骚的事后诸葛亮。
而那时的段行川尽管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但还是停下了脚步。
他等了一会儿，然后他又听见了自己的名字。他转头向声音的方向望去，雨不算大，水幕后的人影还算清晰。段行川看见一个扎着小辫的棕发男子，穿着肥大T恤和破洞牛仔裤夸张地挥着手朝自己跑来。
段行川没有在第一时间认出历小碗。他和历小碗的第一次相遇仓促且草率，而且不出意料地以一场鸡飞狗跳的闹剧告终。以上种种导致段行川并没有记住历小碗的脸，再加上历小碗当时染着金黄色的短发，穿着颇为正式的服装，在灯火辉煌的酒店里一声不吭的时候有如天神......总之，和此时的历小碗判若两人。
段行川站在原地等历小碗跑到眼前，他把自己的行为归结为心里突然出现的某种冲动。
“人类是不是有句话叫好奇心害死猫来着？”咕噜古拉问觉得段行川的表达太文艺了，不就是看到一个怪人所以有了兴趣嘛。
段行川表示在以人类进入宇宙时代为新纪元元年的新历法体系下的新纪元2025年，还穿着肥大T恤和破洞牛仔裤的家伙是很少的。一般来说会这样打扮的家伙都是一些绝对复古主义者，共同特征是自闭寡言和愤世嫉俗，最外向的就是神圣地球的疯子，他们与外界的交流主要通过充满地球气息的绘画和音乐完成。通常认为，这些人的发声器官即使捐献了也不会对他们的人生造成任何影响。
因此历小碗打扮成那样在街上喊他的场面，堪比未被治愈的重症肌无力患者单枪匹马在虫巢之中杀了七进七出，浑身浴血但是毫发无伤而归。对于这样的场景，正常人感到的不应该叫好奇，而应该叫猎奇。
“段行川，好久不见。”历小碗被淋透了，人造雨不影响他瞪大了眼睛，“还记得我吗？我们在奥里弗拉姆的酒店见过，你还帮了我。”
段行川想起历小碗了，他对历小碗的印象称得上不错，于是他问：“有什么事吗？”
“等等，”咕噜古拉说，“这样讲故事总觉得没头没尾的。我本来以为你们第一次见面平平无奇，所以你才不说的。但既然都能让你对历小碗的印象不错了，你难道不应该从第一次见面开始讲吗？”
段行川拒绝，并说：“确实没什么好说的，而且，你不是只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加入你们吗？”
咕噜古拉没有被轻易说服，她用特里星人才能发出的声音抗议。
“再说了，”段行川补充到，“我对历小碗的好感主要来自他的外表。啊，忘了说，我的性取向是人类男性。”
没有人外癖好的外星人咕噜古拉不认同段行川的审美，但勉强认同了他的说法，不情不愿地催促故事发展：“那你继续吧。”
历小碗说：“段行川，我有个超级棒的工作介绍给你。”历小碗随口就来的样子跟不靠谱的三流工作中介一模一样。
“你为什么......算了，”段行川跳过了吐槽的过程，他对历小碗的好感不足以让他接受历小碗突如其来的莫名其妙，于是他选择撒谎，“我已经找到工作了。”
按照正常的逻辑，历小碗应该识趣的离开。但很显然，历小碗不是一个合乎逻辑的人。“什么！”历小碗毫不掩饰自己的震惊，“我五天前在塞特拉着陆的时候还看到你失业的报道呢，这五天你也没找几家公司啊。”
说着说着，历小碗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眯起眼睛：“你不会在骗我吧？”
段行川的终端弹出他疑似被人偷拍和录音的警告，他突然觉得在淋雨挺没趣的，在雨里跟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家伙说话也挺没趣的，他想回家了，于是承认：“对啊，我在骗你。”
段行川拔腿就走，历小碗巴巴地跟上：“别啊，至少听一下呢？我觉得你很适合啊，你看，你都不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工作对吧？”
段行川用手指点了点历小碗：“你提供的——”
在历小碗充满期待的目光中，段行川说：“还能是什么？你们佣兵团缺人了？”
历小碗眼睛亮了起来：“不愧是你，一猜就中！”
历小碗是一个佣兵，准确的说，星际佣兵。这个看起来很有一点古地球时期科幻作品风情趣味的词语即使到了新纪元2025年还依然焕发着活力，甚至于，太有活力了。
在群星纪年，越来越多的智慧生物和越来越多的未知奥秘向人类摘下了它们的面纱。对于人类，不，对于所有宇宙中的智慧生命而言，宇宙中的奥秘与危机同义，发现与风险互文，为了达成目的，一些致命的难关几乎不可避免。在这种情况下，无论什么语言，什么物种，都不约而同地诞生出处于灰色地带的星际佣兵文化。而随着宇宙间各智慧生命的交流和碰撞越发激烈，星际佣兵成为最杂乱的熔炉。习俗伦理各不互通，语言饮食不尽相同，这些星际佣兵唯一的标杆就是对利益的趋之若鹜，只要能够获利，他们无所不为。
段行川很想把历小碗归入刻板印象的星际佣兵之列，但他不能。历小碗是那种极少见的，对星际佣兵身份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人，他衷心地认为这个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大跳肚皮舞的差事是一份相当不错的工作，也同样衷心地希望段行川投入成为星际佣兵探索茫茫宇宙的洪流之中。换言之，段行川认为历小碗脑子有病。
对待脑子有病的人自然有对待脑子有病的人的方式，段行川听凭历小碗插科打诨，就是将抗拒进行到底。
尽管说起这件事时段行川严正表示了自己对星际佣兵这一份就业方向的抗拒，但是唯一听众咕噜古拉提出了那个盲点：“所以你为什么还是来了？我知道这次委托比较特别，但是你当时为什么会答应历小碗，和他一起去见委托人呢？”
段行川幽幽地看着咕噜古拉，想了想，给出了一个听起来比较合理的理由：“在之前见面的时候，我欠了历小碗一个人情。”
如果咕噜古拉此时还把心思放在段行川说的话上，她就会指出段行川的矛盾。明明他自己说了加入佣兵团与别的事情无关，此时为什么又往前牵涉呢？但是咕噜古拉已经不在乎这些了，伸出爪子，按下开关，电力系统恢复了：“好了，这样就算完工。”
咕噜古拉说完就离开了配电间。她一向如此，咕噜古拉对所有事情的兴趣都只会持续到自己的私人时间开始之前，所以这次的故事会并没有延续到段行川作出决定的那个时刻。
所以是为什么呢？
如果咕噜古拉愿意继续听下去的话，段行川大概会说出因为历小碗在第一次见面时救了自己一命。虽然段行川的身处险境和历小碗的脱线大概也有那么一点轻如泰山的关联，但不可否认的是，当时历小碗确实救了他。
不，这只能算借口。段行川知道真正的理由在自己身上。他没办法拒绝任何人，对那个拉着自己去地球爱好者聚会的舍友是这样，对拉自己谈星际佣兵生意的历小碗也是这样。
当历小碗只是告诉段行川他们想要接下一件委托，但是佣兵团里面根本没有适合负责洽谈的人，如果可以的话，希望段行川帮他谈下这个单子的时候，段行川已经消耗完当日所有拒绝的额度，他答应了。
谈话地点定在三条街外的奥里弗拉姆酒店，和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酒店是同一品牌。如果顺利的话，段行川要做的只是在吃饭间隙装装样，给历小碗撑个场子就够了。
段行川很快就为自己轻信历小碗付出了代价。
“段行川是吧？”穿着正装的委托人笑眯眯地和段行川握了手，“真没想到我还能和最近几天社会新闻里的大红人聊天，请坐吧，我对你们的团队也很好奇。无论如何，一个前任审判官愿意栖身的佣兵团，一定有独到之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