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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真正坠落之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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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途本不该有任何意外。
直到巷口的阴影里走出四个熟悉的身影。
徐天、陆浩凌、罗胜、赵世坤。
四个人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堵在巷口,斜照的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杨辰下意识攥紧蛋糕盒的提绳,纸绳勒进掌心的疼痛让他保持清醒。这四个人看他的眼神从来都充满轻蔑,仿佛他连被正眼看待的资格都没有。
过去遇到这种情况,杨辰都会直接掏钱打发。花钱消灾是最有效率的选择,他向来懒得在这些无谓的冲突上浪费时间。但今天不一样,他手里提着的是要给陆升月的蛋糕。
"哟,还拎着蛋糕?"徐天咧开嘴,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牙齿。他伸手就去拽盒子上的丝绸蝴蝶结,"给哪个小相好准备的?这么精致。"
杨辰侧身避开,声音冷得像淬了冰:"别碰。"
"别碰?"陆浩凌嗤笑一声,突然猛推他肩膀。杨辰后背狠狠撞上砖墙,凸起的砖角硌得脊椎生疼。手里的蛋糕盒被罗胜趁机夺走,纸盒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还给我!"杨辰扑上去抢,却被赵世坤一脚踹在膝窝。剧烈的疼痛让他膝盖一软,整个人踉跄着跪倒在地。粗糙的水泥地面磨破了校服裤子,膝盖传来火辣辣的刺痛。
罗胜慢悠悠地掀开盒盖,夸张地"哇"了一声:"还是奶油水果的,挺讲究啊!"他故意晃了晃盒子,新鲜草莓和芒果在奶油上颤动,"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话音未落,他手腕一翻——
"啪!"
蛋糕重重砸在地上。奶油像爆炸般四溅开来,新鲜草莓滚进污水沟,芒果块黏在墙根,精心制作的巧克力牌碎成几截,上面"生日快乐"的字样变得支离破碎。
杨辰盯着那滩面目全非的奶油,耳边嗡嗡作响。太阳穴突突跳动,血液冲击鼓膜的声音盖过了一切。他甚至忘了向神明求救,愤怒像熔岩般从心底喷涌而出,瞬间焚尽了所有理智。
下一秒,他的拳头已经狠狠砸在徐天脸上。指关节撞击颧骨的闷响在巷子里格外清晰,徐天踉跄着后退两步,鼻血顿时涌了出来。
但一对四的结局从来就没有悬念。
拳头砸在肋骨上的闷响,鞋尖踢进腰腹的钝痛,头发被揪住时头皮撕裂般的疼痛。杨辰被按在脏污的地上,脸颊蹭过粗粝的水泥,嘴里泛起铁锈味。有温热的液体从额头滑落,模糊了右眼的视线。
徐天揪着他的头发,强迫他抬头看那滩烂掉的蛋糕。血腥味和奶油的甜腻气息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狂啊?怎么不继续狂了?"徐天往他脸上啐了一口,唾沫混着血丝滑向下巴。
杨辰没说话,只是死死盯着他们。嘴角的血迹在惨白的脸上格外刺眼,但眼神依然冷得像冰。
最后他们搜走了他口袋里的所有现金。纸币摩擦发出的沙沙声里,赵世坤蹲下来拍了拍他染血的脸颊:"下次记得多带点,啊?哥几个最近手头紧。"
脚步声渐渐远去,巷子里重归寂静。远处教学楼的光亮像另一个世界,杨辰蜷缩在阴影里,手指深深抠进地面。指甲缝里塞满了砂砾和奶油,袖口黏着泥泞的奶油,像一块永远洗不掉的丑陋疮疤。
不知过了多久,他轻声对神道:
"我们...来打个赌吧。"
夜自习结束的铃声刺破寂静时,陆升月正倚在走廊尽头的窗台边。初夏的夜风裹挟着玉兰花香拂过他的鬓角,他抬手看了眼腕表——九点二十,杨辰已经失联将近两小时。
这很不寻常。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陆升月第三次拨通那个无人接听的号码。电子提示音在耳畔空洞地重复,像某种不祥的征兆。远处教学楼陆续亮起疏散的灯光,学生们的谈笑声潮水般漫过走廊,却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看见杨辰了吗?"他拦住一个15班的学生,声音比想象中急促。
对方茫然摇头。
本不该以凡人之躯滥用神力,那样不过是在透支为数不多的数十年生命,但他还是用了——故意忽略了自己左手手腕内侧传来的刺痛。
陆升月突然想起器材室钥匙还挂在自己腰间。金属钥匙硌在胯骨上的触感突然变得鲜明,就像某种冥冥中的暗示。
走廊尽头的体育器材室藏在阴影里,门缝下漏出一线微光。陆升月的手悬在门把上方,听见里面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钥匙插入锁孔的咔哒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推开门时,生锈的合页发出垂死般的呻吟。
霉味混合着铁锈味扑面而来。月光透过高处的小窗,在水泥地上投下一方惨白的格子。杨辰就蜷缩在那片月光与阴影的交界处,像被潮水冲上岸的搁浅物。
陆升月的皮鞋踩到某种粘稠的液体。低头看去,是接近干涸的血迹黏在脚底。而杨辰的运动外套上沾着更多奶油污渍,右袖口还有一片可疑的暗红。
"谁干的?"
声音落在寂静的器材室里,惊飞了窗外栖息的夜鸟。杨辰抬起头,左眼已经肿得睁不开,嘴角结着血痂,却还扯出个满不在乎的笑:"蛋糕店老板。"
陆升月蹲下身,伸手去碰杨辰的颧骨,对方立刻嘶了一声偏头躲开。
"徐天?赵世坤?"陆升月的声音很轻,手指却攥得发白,"还是四个都来了?"
杨辰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少年掌心滚烫,带着未愈的擦伤,粗粝的触感让陆升月想起被砂纸打磨的木头。"你闻起来像薄荷糖。"杨辰没头没尾地说,呼吸里带着铁锈味。
陆升月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在抖。神格剥离后的人体如此诚实,愤怒像电流般在神经末梢噼啪作响。他反手扣住杨辰的手腕,脉搏在指尖下剧烈跳动。
"他们碰你了?"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杨辰突然笑起来,牵动伤口又倒抽冷气:"怎么?要给我报仇啊,学生会会长?"他晃了晃手里的东西,陆升月这才注意到那个被捏变形的易拉罐——是他俩之前藏在器材室的啤酒。
"你喝酒了?"
"半罐。"杨辰舔掉嘴角的酒渍,"难喝得要死。"
陆升月夺过易拉罐时,残余的酒液溅在两人之间。酒精混合着血腥味在空气中发酵,他突然意识到杨辰的眼睛亮得异常——不是醉意,而是某种更锋利的东西。
"我们打了赌。"杨辰说。
"什么赌?"
"赌我在毕业前..."杨辰的指尖划过陆升月的手背,沾着血渍的指甲在皮肤上留下浅淡红痕,"让你主动亲我一次。"
陆升月僵在原地。月光爬上杨辰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细碎的阴影。那些伤痕突然变得刺眼,像白纸上的墨迹,像奶油里的玻璃渣。
"你醉了。"
"半罐啤酒?你对我的酒量该有些自信。"杨辰嗤笑,"我只是..."他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只是很想要那个蛋糕。"
窗外传来保安的手电光,陆升月下意识挡住杨辰的脸。光束扫过储物柜又远去,黑暗中两人的呼吸声突然变得清晰可闻。杨辰的额头抵在他肩上,热度透过衬衫布料灼烧皮肤。
"器材室有医药箱。"陆升月说。
杨辰含糊地应了一声,呼吸渐渐平稳。陆升月轻轻拨开他被汗水浸湿的额发,借着月光检查那些伤口。指腹擦过眉骨时,杨辰突然抓住他的衣领。
温热的触感落在唇上,带着血和薄荷的气息。这个吻像一场即兴发挥的抢劫,短暂得如同错觉。等陆升月回过神,杨辰已经靠回墙上,笑得像只偷腥的猫。
"你输了。"
陆升月摸到自己发烫的耳垂,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才那个瞬间,分明是自己先俯的身。
......
书房陷入沉寂。陆升月仰靠在转椅上,指腹反复摩挲着皮质扶手边缘的缝线。窗外的雨不知何时下大了,雨滴拍打玻璃的声响像无数细小的叩门声。
"笨蛋..."陆升月无意识地喃喃,喉结滚动咽下某种酸涩的液体。神明的眼睛本该看透一切,他却直到此刻才明白,当年器材室里杨辰那句"很想要那个蛋糕"的真正重量。
陆升月突然意识到,这些年杨辰所有的云淡风轻都是精心编织的网——既网住了那些鲜血淋漓的过往,也困住了他与神格之间那场隐秘的赌局。
可他永远不会知道,那个被他拼死护在身后的人,对他的关注从一开始就带着神明的算计——他不过是最完美的"永恒信徒"人选;他更不会想到,当他在赌桌上孤注一掷时,真正的庄家就坐在他对面。即便神格日渐消散,这些年来的每一场赌局,那双神明的眼睛都看得分明。
他只是刻意视而不见。
陆升月苦笑一声,靠在转椅上闭上了眼。
他曾经天真地以为,那些汹涌的情感不过是杨辰执念的倒影;可如今他终于明白,是自己心甘情愿纵身跃入这片情感的漩涡,任其将神性一寸寸淹没。
雨声中忽然混进瓷器碰撞的脆响。陆升月转头,看见书柜最上层那套茶具正在轻微震颤,杯盖与杯身相击发出细碎的悲鸣。这是神格彻底剥离前的征兆,意味着他作为"人"的情感正在压过神性。
茶具的震动越来越剧烈,最终"啪"地摔碎在大理石地面上。陆升月没有去捡,只是望着满地瓷片中自己的倒影——无数个碎片里,都映着同一双人类的眼睛。
原来杨辰当年不说的理由如此简单。
不是不信任,不是倔强,而是那个满身伤痕的少年在器材室月光下的眼神早就说明了一切——他宁愿自己蜷缩在黑暗里舔舐伤口,也不愿让陆升月看见他破碎的样子。就像在催眠中展现的,杨辰潜意识里始终在"保护"的,从来都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完美的神明形象。
哪怕陆升月,其实从未真正注视过他。
陆升月弯腰拾起一块瓷片,锋利的边缘立刻在指腹划出血痕。疼痛如此真实,就像他终于看清的真相:当年杨辰遭遇的霸凌不是偶然,而是持续整个高中的常态。那些他曾经以为的偶然,刻意忽略的巧合,是真实烙在少年身上的伤。
手机亮起来:后天周一,我去上班,别忘了开车来接我。
过了几秒钟,手机屏幕再次亮起:......我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陆升月望着消息轻笑出声,笑着笑着眼眶就发了烫。他想起催眠时杨辰说的"死去的我和身穿红校服的陆升月",忽然明白那是什么——是少年最恐惧的噩梦,是怕即使自己倒下,也没能阻止身后的人因自己而陨落。
"早就陨落了..."他对着满地碎瓷轻声说。
陆升月望着窗外的雨幕,嘴角牵起一抹苦涩的弧度。命运竟如此讽刺——他本该收集信徒的虔诚才能重返神位,却偏偏在坠落凡间后,遇见了唯一一个信奉他的灵魂的人。当他神格彻底剥离后,才意识到杨辰并非什么都不在乎,并非独立到不信奉任何人。那个最虔诚的信徒,早已将"陆升月"三个字刻进了灵魂最深处。
杨辰的信仰从来都不是给神明的。
那个少年从始至终眼中倒映的,始终只是陆升月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