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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回 第一章 ...

  •   暮春的风卷着胡杨絮掠过飞檐,我坐在观前老桑的虬枝上,指尖拨过缠枝纹的阮,黛青色道袍垂落如云,腕间银铃缀着南西巫祝的九嶷纹,惊起几只寒鸦。
      山脚下的映江镇传来铁器碰撞声,混着朱羽河的水汽,比观里的柏木香更让人警觉。朱余军的前锋甲胄,已映红了镇口的胡杨灯笼。
      "雁南!"赵山箫扒着树干往我身边挤,蜀绣短打浸透冷汗,袖口的云雷纹符文跟着发颤"朱余军破了西城门,领兵的是朱余国母帝的长女艾春,她带着亲卫往观里来了!"

      阮弦在掌心发烫。
      三日前在渡口初见,艾春的断刃擦着我鬓角划过,她甲胄上的残烛纹暗得像未燃尽的炭,此刻却在火光中明明灭灭。我摸着阮上的残烛雕花,与她甲胄暗纹分毫不差,命运的引信,终于在铁蹄声中点燃。

      甲胄跃上观墙时檐角铜铃恰好止息,她垂着断刃,刃身映着廊下灯笼,将她眉间朱砂痣割成两半:"南西巫祝的观,倒比城墙坚固。"她身后的朱玉柚举着火把,石榴红褙子下的护腕刻着星图,正是朱余母族的秘纹:"将军,观里藏着南西地形图!"我抚过阮弦的手未停,观前朱羽河的暗流正顺着根系汇聚:"将军深夜登临,是想借道,还是借人?"
      艾春踏前半步,甲胄肩吞擦过廊柱,左腕三道旧疤在阴影里若隐若现,那是三年前赤沙漠突围时,替朱余暗桩挡下十九道刀伤的印记,她指尖摩挲断刃血槽,声音像沙砾碾过燧石:"南西巫祝能借水为刃,昨夜城外三道护城河突然干涸,是妳做的。"
      陈述,而非疑问。这个镇守边疆十年的母帝长女连猜疑都带着赤沙漠的直白,我望着她甲胄上半支残烛纹,朱余皇室只有继位者能绣整支烛火,她的残烛是被母主亲手剪断的羽翼。

      "将军带三千人马孤军深入,"我指尖轻点阮弦,胡杨絮突然逆着风向飘向观后密道,"可是知道金銮殿廊柱下,鸩酒已温了三日?"
      艾春的睫毛颤了颤断刃却仍稳如磐石。她盯着我腕间银铃忽然伸手,不是抓人,而是替我拂开落在阮上的絮朵:"南西的风,总爱往人心里钻。"
      这话藏着刺,朱玉柚已掀开供桌暗格,抽出羊皮卷的瞬间惊呼:"将军!粮道标记...和母族暗桩传来的图一模一样!"
      观外传来赵山箫的叫骂:"他爹的,敢动姥子藏酒的砖!"我知道她在引开偏殿的斥候,而艾春的断刃此刻离我咽喉只有三寸。她忽然蹲下身,指尖划过青石板上的水痕——那是我用朱羽河水凝出的残烛纹。
      "母帝给幼弟的佩剑,刻着整支烛火,"她指尖碾过水痕,声音轻得像胡杨絮,"却在我甲胄上绣半支残烛。道长可知道,朱余古卷里,残烛代表什么?"
      "薪火。"我望着她甲胄下露出的一截护颈,那里纹着极小的凤凰羽,与我银铃内芯的刻纹相同,"未燃尽的烛芯,能续万代火。"

      艾春忽然站起,断刃在廊柱上刻出火星:"玉柚,传令下去,全军退至城南芦苇荡。"她转头时,朱砂痣恰好落在灯笼光晕里,像滴未凝的血,"道长既知南西密道,该知道赤沙漠的沙匪最恨巫祝的星象术。"
      威胁,却藏着邀约。我摸着阮上的凤凰纹,那是她母主当年送给南西巫祝的信物:"将军可知,您祖上临终前在暗格留了卷《赤沙行军图》?图上标着十二处绿洲,足够支撑到新麦熟。"

      她的瞳孔骤缩,转瞬即逝。这个被母主贬去边疆的长女,连睫毛都在克制情绪,唯有握刀的手,指节泛白如骨。朱玉柚突然从暗格抽出密报,声音发颤:"将军!母帝封您为'镇北王',明日昭告天下..."
      封王,意味着继承权彻底剥离。艾春的断刃"当啷"落地却在半息后被她稳稳接住——刀鞘内侧,"春"字刻痕被磨得发亮,那是母帝的笔迹。她忽然笑了,指尖弹了弹刀身:"玉柚,把南西地形图拓三份,分给前锋营。"
      "是!"朱玉柚揣起羊皮卷,火光照见她眼角的泪痣,那是朱余母族武女的印记,与我银铃内侧的符文一模一样。

      艾春转身时,甲胄擦过我道袍:"道长若想保命,今夜随我出城。"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像沙砾,"赤沙漠的狼,从不吃嗟来之食。但妳若肯同行..."
      观后传来巨响,赵山箫的骂声混着酒香飘来:"雁南!妳又把姥子的青稞烧倒在密道口引蛇?"我望着艾春挺直的脊背,她甲胄上的残烛纹正对着观中观音像,那是南西巫祝的庇佑,也是朱余母主的忌惮。

      "将军可知,"我忽然开口,"三年前赤沙漠那场沙暴,您母帝的暗卫为何能找到迷路的商队?"
      她猛地驻足却未回头,"因为有人在沙丘上,用阮音引动沙蚕结网。"我摸着阮上的残烛纹,那是用凤冠碎玉嵌成的,"就像现在,朱羽河的暗流正托着妳的战船,往赤沙漠方向流去。"
      艾春的指尖轻轻叩了叩甲胄心口,那是朱余军接纳盟友的暗号,她的甲胄在夜色里泛着冷光却向我伸出手,掌心薄茧擦过我腕间银铃:"南西巫祝的星图,朱余母族的残烛,倒像是从同一盏灯上落下的火。"

      镇中传来集结号角,她的亲卫已在观外接应。赵山箫抱着酒坛从密道钻出来,看见艾春的手,立刻吹了声口哨:"好个臭雁南,藏着掖着的,原来早和将军勾搭上了!"

      艾春的唇角极浅地扬了扬,她松开我的手,断刃划出弧度,将袭来的流矢钉在门框上:"玉柚,护着道长先走。"说着忽然贴近我耳畔,声音低得只有胡杨叶能听见,"在梦里,有人同我说有个戴银铃的巫女会来,让我...别怕残烛。"
      夜风掀起道袍下摆,我望着她转身时甲胄上的残烛纹在火光中明明灭灭,远处传来朱余军的呼号,混着南西守军的哀鸣却无一声百姓哭号,她的军队,果然如传闻般,靴底红沙不沾无辜之血。

      赵山箫戳了戳我:"发什么呆?人家都把断刃递给妳了!"
      低头看去,她不知何时将断刃塞进我掌心,刀柄内侧的"春"字还带着体温,我摸着冰凉的刀鞘,忽然想起密卷里的预言:"青鸾落沙,残烛承辉。"或许从她在观墙落下第一片甲胄碎屑时,我们便成了彼此掌心里的烛火,她借我照破迷雾,我借她重燃星火。

      朱羽河的暗流在脚下奔涌,载着甲胄的身影渐远。艾春始终未回头,却在跃下观墙时指尖轻轻碰了碰我垂落的银铃,像万年前在昆仑,她第一次穿上将甲那日,小心翼翼触碰我发间的玉簪花。
      这一晚的胡杨花灯有两盏特别亮,一盏在观前老桑下照着阮上的残烛纹;一盏在朱余军帐中,照着展开的南西地形图,图角空白处,不知何时多了行小字:"烛火分两半,一半照前路,一半等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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