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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相爱的机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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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徐声一侧头就对视上了卓苍竹的视线。
他抿了抿唇,又转身看了看依旧广阔宽容的长江:“我觉得……”
“今天景色不错。”
听着他答非所问的回答,卓苍竹却也只是笑着点了点头,又上前了一点,更加凑近了他一点。
吹着同一片风,卓苍竹却没有牵徐声的手。
只是站在徐声身后。
他缓缓弯下腰,低了低头,从后面把脑袋抵在了徐声的肩膀上。
“真好。”
“……好什么?”徐声也没躲,就这么让他靠着。
“好……”卓苍竹顿了顿,轻轻呼出一口气,声音却是带着点点笑意,“好庆幸吧。”
“差点就要错过和你的这么一段了。”
“差点,就真的走错路了,但要是真的走错了,怕是连牌匾都没得看了,搞不好连个路标都没有。”
“我差点就真的要迷路了。”
一段在外人听来云里雾里的话,徐声却是知道身后的男人到底是在说什么。
桥边拍照打卡的人很多,一时间有几个人往这边多看了几眼。
“走吧。”沉默片刻后,徐声才开口淡淡,“我要去看病了。”
“好。”卓苍竹直起了身子,眼里好像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在闪烁,晶莹湿润,但又很快被风吹干。
他对着徐声说:“谢谢。”
并没有多言,卓苍竹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突然冒出来这一句。
谢什么?
谢谢徐声刚刚没有躲开自己?
还是谢谢徐声足够慷慨大方?
又或者,是谢谢徐声愿意从福城跟着他来江城看病。
谢谢他还愿意回来。
至少是没有变成仇人。
也没有变成彻彻底底的陌路人。
他感激。
“待会儿就要进去了。”到了医院,卓苍竹和徐声一起搭乘上电梯,“你会紧张吗?”
“可能……还需要做个脑电图。”
“你告诉过我了,来的时候你已经和我说过几遍了。”徐声笑了笑,眉眼的疲倦消散了一点点,但依旧没有什么精气神。
“是担心我记不住吗?我记住了的,我知道我待会儿要做什么,还有一个电击催眠是吗?”
“……是,而且我不知道会不会很疼。”
卓苍竹看着他:“我问的时候,医生说不会特别疼,只能说如果检查出来要做的话,也只是一个辅助治疗的手段,我……”
“好。”徐声打断了他的话,神情坦然,“你再说下去的话,我原本不紧张的都要变得紧张了。”
其实他一直是觉得他自己没病的。
但他的睡眠质量实在是越来越差了,或许来看看也没什么坏处。
他想要一个和正常人一样的睡眠。
也想……
也想知道,那个人到底是谁呢。
那团模糊的东西,看不清的。
到底是谁。
“我在外面等你。”
到了诊室门口,卓苍竹却是紧张的那个,声音都有些抖:“我不会走的,徐哥,你一出来就能看见我在这儿。”
“好。”徐声沉默半晌后,抬起手理了理卓苍竹散乱在额前盖住了眉眼的碎发。
“那……等我出来的时候……”
“我会订好草莓蛋糕在外面等你。”卓苍竹低了低脑袋,让他的手摸上了自己的脑袋,“我们可以先吃点甜的,然后,再一起去吃饭。”
“我联系好吃饭的地方了,他们不会下班,我们就算凌晨过去也能吃上现炒的,热乎的饭菜。”
“……”盯着自己手心下卓苍竹的发丝发了会儿呆,徐声才轻轻动手摸了摸。
“那我进去了。”
“我等你。”卓苍竹还是没忍住抱了抱他。
一想到徐声可能要被用上点击治疗,卓苍竹就难受的厉害。
就这么讲话的一小会儿,他的眼睛已经红的不像话了,原本埋藏在眼睑下的红血丝也逐渐清晰。
看着很可怜。
这是徐声的想法。
“你痛了?”徐声问他。
“我怕你要痛了。”卓苍竹下一句话就在嘴边。
——要不我们不去看病了吧。
但他又有那么一点点的私心。
他不想错失掉最后一次相爱的机会。
因为徐声明明是有爱过他的。
账本里的东西他都看过了,在第二次去福城的时候,他到了江城,找完秦月珩之后,还是觉得有些不甘,才回想起那个账本,又重新去了一趟徐声的小出租屋。
徐声是给他织过围巾的。
但并没有送给他。
徐声是喜欢过自己的。
在徐声以为他们是真的相爱的时候。
他曾经是治愈过徐声的睡眠的。
在食梦貘并没有起什么作用的时候。
“……没必要。”徐声不知道该怎么接住他的情感波动,只好收回了手。
“但是……草莓蛋糕,我想要抹茶味道的。”
他看着卓苍竹:“还有,别让我出来的时候看见你在哭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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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受不了你就离婚啊!你到底有什么是非得跟徐杳说的!?!”徐声已经快要崩溃了。
昨天是徐杳第二次半夜不回家。
又是他晚自习后放学路上看见了徐杳一个人蹲坐在小区楼下,这才把人领了上去。
但他不知道原因。
徐杳只是和他说妈妈和爸爸又吵架了,妈妈和她诉苦,她有些自责。
但他一细问的时候,徐杳不告诉他,邓昀兰也不告诉他。
仅仅只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在‘好友’的帮助下,徐声很快就缕清了,想明白了徐杳说的到底是什么。
所以今天趁着周末休息,徐杳和朋友外出自习,徐昌五在外面跟人约了打牌,只有邓昀兰一个人在家的情况下,晚饭过后,徐声就直接和邓昀兰女士吵开了。
“徐杳她才多大?!她才几岁,她能懂你说的那么多吗?就算她理解了你,她懂你说的那些,那她能做什么?”
徐声整个人激动地上半身都在抖。
又因为压抑着愤怒,他的声音粗噶,眼睛已经红的不像话了。
“妈,你告诉我,徐杳她是你的什么?!她是你的老公吗?!她不是!她只是你的女儿,只是我的妹妹。”徐声痛苦,“你和她说这些能解决什么问题?”
争论了半天,邓昀兰的态度始终淡淡,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像是根本就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
“我只是说说,又……”
“又什么?你只是说说,又没想着徐杳会听进心里去,对吗?”徐声已经要因为讲不通而气得大脑充血了,“妈,别再和徐杳倒苦水了好吗?”
“算我求你了,我真的求你了。”
“离婚吧,妈,你到底在想着什么啊?你离婚吧,实在过不下去了咱们就走行吗?我和徐杳一定跟着你,我们……”
“不行!”
邓昀兰的反应很强烈,情绪激动:“这怎么能行,这当然不行,我跟了你爸那么多年了,哪能说离就离。”
“而且妈不离婚是为了谁啊?还不是为了你和杳杳吗?”
“要不是为了你和杳杳,我跟你爸要离婚早十几年就离了,哪会拖到现在。”
“妈,你要是真为了我和徐杳,就离婚行吗?”
徐声嘴都讲到发苦发干:“他徐昌五出轨外面有人,不是你的错,不是我的错,也不是徐杳的错。”
“你又何必拖着折磨自己,还要折磨徐杳呢?!”
“是准你这样讲你爸的?!”
邓昀兰怒目而视,先前做了错事最后的一点点愧疚感也烟消云散,就像是抓住了犯人的小辫子一样。
又或者远不止如此。
而是更像是一只护着小鸡崽子的母鸡妈妈。
而徐声是那只面目可憎的老鹰。
“……”明白了和面前的母亲已经是完全讲不通了,徐声一瞬间像是泄了气的皮球。
他说出了自己最后的请求:“妈,你要是实在想要一个人分担你的痛苦,一起承担徐昌五造的孽,那你就找我说那些好了。”
“让徐杳稍微开心一点好吗?至少……”
徐声沉默了,压抑着的东西无处发泄。
他突然抬手猛地往自己脸上狠狠甩了个耳光。
顶着邓昀兰恐惧心疼的视线,他揪住了自己的头发:“至少……”
“至少别让她晚上不敢回家。”
“我真不敢想,要是她哪天走远了,我没看见的地方,徐杳要是被人带到哪条巷子里,做了点什么,我却什么都不知道的话……”
完全说不下去了,徐声手下用力,揪的头皮发痛,才让心里好受了些。
要是他年纪能再大一些就好了。
要是他现在就已经在工作赚钱就好了。
那样,他就能带上徐杳离开这里,至少能让妹妹过得稍微好一些。
“妈,算我求你了。”
徐声彻底没了招。
说罢,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再做点什么。
他知道自己无论做什么都打动不了眼前的邓昀兰。
而徐昌五不在,他也没办法打徐昌五。
如果他和徐杳不是徐昌五的孩子就好了。
他能理解邓昀兰的苦楚。
但是他理解不了她的执着。
徐声有些自责,自责自己没有能力,也有些自责自己刚刚对母亲开口说话有些太重。
但他控制不了。
这个家里,他最在乎的还是徐杳这个妹妹。
至少能感受到一点关于亲情的爱。
徐声只觉得闷得慌,起身打算出去透透气顺便抽根烟。
在失去成青阳这个朋友的日子里,徐声无师自通学会了抽烟,但还没有学会感受尼古丁的快乐,他只是单纯的想要享受指尖夹着烟的时候的放松。
享受那种可以整个大脑放空不去想事情的感觉。
却没想到打开门的一瞬间。
他会对视上徐杳含泪的眼睛。
……
徐杳第二天是溺死的。
还是星期天,徐声中午吃完饭之后就收拾东西准备去学校上高三专属的午晚自习。
徐杳却破天荒的提出想要和他一起,想要出去透透气。
“这块手表你怎么不戴上啊?”徐杳是笑着的,手上还拿着哥哥待会儿要带去学校的水壶,等待着徐声收拾书包。
“舍不得戴啊,你攒了那么久送给我的生日礼物,要是刮花了摔坏了怎么办?”徐声笑了笑,没有戴上手表的意思。
“那今天戴上吧?我想看哥戴上。”
徐杳最近不知道是怎么了,嗓子时常有些哑,咬了颗润喉糖含在嘴里。
“嗯……行。”
想着下午也就是自习,没有什么跑操或者是体育课了,应该也不至于磕着碰着弄坏,于是徐声就戴上了。
路上走着,太阳有点晒,徐杳没打伞,手里咬着根冰棍。
她说:“哥,我谈恋爱了。”
徐声怔愣一瞬之后笑了笑,揉了揉徐杳的脑袋:“告诉哥干嘛?谈了就谈了呗,但是要注意保护好自己知道吗?”
“但是又分手了。”
徐杳突然打断了他的话,一个劲的盯着手上的雪糕棍子看。
她说:“昨天分的手。”
她说:“我男朋友也受不了我天天和他倒苦水。”
她说:“哥,我好像知道你为什么说让我以后读书工作赚了钱就少回家了。”
她说:“哥,是不是如果没有我的话,其实哥和家里的联系也不太深吧,就是亲近不太起来的那种,对吗?毕竟哥前小十年的人生都是和爷爷奶奶待在一起的。我都没怎么见过爷爷奶奶。”
她突然又说:“哥,帮我扔个雪糕棍子吧?”
距离学校还有一段距离。
这边路过的是片小公园,边上就是一片很漂亮的人工湖。
而且还为了公园大门的美观问题,垃圾桶设立在了马路对面。
“……”
“……”
“……”
“……”
徐声实际上从中午吃完饭的时候脑袋就开始疼了。
徐杳陪他走来上学的这段路上头疼得更甚。
因为。
往常都是他陪着他上学的。
但因为今天有了人在自己身旁,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不见了。
徐声总觉得耳边什么东西在响。
“好。”
徐声不记得自己在中途都安慰了徐杳一些什么话了,只剩下这一声“好”,是最为清晰的。
他只记得自己接过了那根雪糕棍子。
就走向了马路对面。
还差点被车撞到。
雪糕棍还是顺利地被扔进了垃圾桶……
——他的妹妹也顺利地跳了公园边上的人工湖。
徐声在一天之内失去了两根救命稻草。
妹妹溺死了。
他也溺死了。
徐声看着面前毫不犹豫翻越了人工湖护栏的他,失去了最后的意识。
只记得那天的湖水是温热的。
表面上那一层被太阳晒得发烫。
湖里还有淤泥和黏糊糊的不知名零碎植物,像是小跳蚤一样,粘在皮肤上,甚至还有一些会钻进嘴里,鼻子里,耳朵里。
眼睛里。
他没下去。
他没上来。
……
“……”
大口的喘着气,徐声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额前的汗水已经遍布了眉眼,刺得眼睛生疼。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
还没从坠落的失重感中缓过来。
大脑还处于程序启动当中。
躯体动了动,动弹不得,像是无法着陆的失事飞机,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不停旋转旋转旋转。
手脚被绑带固定住。
察觉自己还在治疗床上,他这才从溺水的窒息感中回神。
随之而来紧紧跟上的,就是大片大片的画面。
擦不了额前的汗水,但徐声迫切地想要发出点什么声音。
“……”
目眦欲裂,他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
一瞬间丧失了语言。
另一侧的玻璃格挡室里,医生起身朝他走来。
仰着脖颈,徐声脸涨得通红。
脖颈间青筋凸起,狰狞的血管,粗的细的,从脖颈暴起蔓延到面部肌肉,甚至能看清太阳穴在突突突的跳动。
他想说话。
躯体的蠕动挣扎让他腰部从治疗椅上腾空。
但手脚依然是束缚住的。
眼泪从眼角滑落,甚至没经过多余的皮肤轨迹,直直的砸在治疗床上。
大颗大颗。
“……”
喘着气,徐声呜咽着,牙齿上下打着颤,牙龈发酸,不受控制地咬的舌头根生疼,血腥味从口腔蔓延到鼻腔。
直到手脚的束缚被解开,他都没能正常开口说出一个字来。
他想说的,他希望有一个人能听他说。
听他说自己都看到了些什么。
他看清了。
他这次终于看清了。
那张脸。
那张无数次出现在他梦里,他看不清的脸。
笑着的,平静的,等待着倾听的。
奋不顾身的,无处不在的,是需要时就会出现的。
他终于看清了。
他真的看清了。
不再是模糊的,扭曲的,糊成一团的,蒙了一层雾的。
而是清晰的,是熟悉的。
日夜相见,呼吸相融。
他没有杀人。
他没有害死过别人。
那张脸。
眉毛。
眼睛。
瞳孔。
鼻子。
嘴巴。
耳朵。
那张脸分明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