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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25.4.14 ...

  •   (一)
      千机阁。
      门帘被掀开,一股着寒料峭未褪的寒气夹着细雨卷进来,一双月白银靴踏入,折扇挑起内室的帘子,一个温文尔雅的修长身影走进屋里。
      榻上。
      青年一只手支着脑袋,正闭目小憩。
      他仅着了件单薄里衣,肩上披着件轻质红袍,乌发划过清瘦的肩背,垂落在枕被上。
      白皙修长的脖颈隐没在衣襟内,窗外温煦的光倾泻而入,铺进房里,柔和温柔的一抹。
      林子清刚进门便看见这一幕。
      房间里没什么人,空气里隐约浮动着药香。
      他向前走了一步,刚在榻前站定,俯身想将人抱到床上去,青年却掀开了眼。
      他对上一双冷清到没什么情绪的眼,那双眼睛略有些狭长,眼尾微微上挑,瞳孔漆黑宛若墨玉,长而微卷的睫在眼底垂下阴影,当眼睫抬起来时,会让这双清艳的眸看起来昳丽且单薄,却又冷漠难以靠近。
      “醒了?我见你睡得不安稳,还想着把你抱回床上去呢。”林子清怔愣了几秒,笑着温声道。
      沈昭生得清艳,狭长的眼型,略微上挑的眼角,左眼尾还有颗恰到好处的红痣,他似乎受了伤,面色有些苍白病态,嘴唇都淡了几分。
      林子清能隐约嗅到他身上传来的淡淡冷香,凉冽,清苦,和沈昭给他的感觉一样。
      “你怎么来了?”声音有些哑,似乎是因为刚睡醒,但音色依旧清越好听,问人时,音调平缓几乎毫无起伏。
      林子清笑着伸手,轻柔地将他耳侧一绺凌乱的发撩到耳后:“来看看你,不行吗?”
      可能是受了伤气色不好,沈昭的唇像是褪了色一样的白,颜色是浅淡的,配上那张昳丽冷清的脸,显得有几分单薄脆弱,但林于清也知道他同那两个词并不搭边,沈昭像是一潭平静的水,扔进去一颗石子也难荡起一点浪纹,拒绝一切的靠近。
      “……”沈昭刚想说些什么,却抬起手,掩住唇剧烈地咳嗽起来,他半俯着身,露出双肩与小片脊背,削瘦的蝴蝶骨随着他的咳嗽,发着抖,薄衣贴着腰身,弯起一道起伏的弧度。
      林子清扶住他的肩,有一下没一下,轻拍他的后背:“怎么伤得这般重?我送的药你没按时用吗?”
      沈昭偏头看他,想起被他好好放在暗柜深处的白玉瓷瓶:“只是及外伤,用不了那么珍贵的药。”
      “不过是药而已,什么珍贵不珍贵的。”林子清皱着眉,不赞同他说的话,半恼半斥责地说着,阿昭怎么不懂得爱惜自己的身体?”
      “……下次不会了。”他微微低着头,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
      林子清低眸看见他颈后有颗浅色的朱砂痣,在冷白的皮肤上格外显眼,喉结不受控地悄声滚动,抬起手,欲图搭上去。
      “公子,药煎好了,可要现在用药?”
      恰逢此时,仆从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林
      子清的动作一顿,起身往外走,掀开门帘,仆从顺着眉端着碗药汤,立在门前。
      “我来吧。”林子清朝仆从笑了笑,从他手中接过瓷白的碗,仆从弯腰退下,林子清刚想往里走,忽然皱起眉头,往阁外看了一眼,对上一双漠然冷冽的眼,冷戾,幽暗,锋利,那人隐在阴影里,远远地看了他一眼,下一秒便消失在他视野中。
      “……”温煦的眼里蒙上一层阴鸷,林子清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唇角又重新挂上温和的笑,往屋里走。如果他没记错,那人应该是……
      沈昭用药不用汤匙,他微微仰起头,将碗里的药一饮而尽,喉结缓慢滚动,吞咽的声音很轻。
      林子清离得近,仔细便能听见,扣在瓷白色碗上的五指纤长且苍白,骨节分明,但印在瓷白色的碗上却不显逊色。
      等沈昭刚喝完,林子清伸手接过他手里的碗不知道从哪里拿出颗蜜饯,塞入沈昭中,沈昭下意识看了眼,发现是蜜饯后才后唇将蜜饯叼走。
      “知道你怕苦,特意去五芝斋买的。”林子清故作气恼的模样看他,“怎么,还怕我害你不成?”
      “没有。”蜜饯被含在口中,微微鼓起一个弧
      度,略显茫然地看人时,怎么也让人生不起气来。
      “逗你的。”林子清笑着抬手抹去沈昭唇角残余的药汤,水色湿润指尖,“你好好养伤,我明日再来看你。”
      “你要走?”沈昭抬眼看他,只是脸上依旧是没什么表情的,墨玉色的眼眸看向他,总觉得像是在挽留,但看过去又是冷漠淡然的,像是错觉。
      “还是上次那件事,张伺圆那个老狐狸说是不参与,但睹地里却向我三皇兄送军火……阿昭,要是没有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皇子夺嫡,步步刀光剑影卷入其中的人,没有一个是无辜的,一步踏错便是万丈深渊,林子清若不是靠着沈昭的暗情网,他可能早就已经出局了。
      “阿昭,江南的账本我还没找到。你再帮我一次,等事情过了,我娶你进门,十里红妆,你当我的皇后,好不好?”长相温文尔雅的人温和地笑着,望着他的眼里只容下他一人。
      沈昭的视线平移,这个高度刚好可以看到他束腰上佩的玉饰,白玉的,却又不是全然的白,边缘晕染着一点血色,殷红的,融在他青衣上,有点突兀。
      春寒料峭,雨后更冷。
      (二)
      雨,濡湿了山脊,琉璃飞檐在雾霭中若隐若现。
      山腰有座避暑山庄,亭台楼阁,青瓦琉璃,舞榭歌台,隐没在缥缈的山雾里,春雨朦胧。
      琥珀酒液在鎏金樽中晃荡,猩红罗裙沾染着酒渍,翻染酒污,此起彼伏的狎笑声中,满座举杯相庆。
      宴厅内,烛影摇红。
      十二重绡纱帷幔后,藕白色的手臂隐没在红纱之中,舞姬轻盈地舞动着曼妙的身姿,动作间暗香浮动。
      舞姬身着轻质红纱,红纱蒙面,纤细修长的指,轻捻衣裙。
      忽而舞阵轻分,有一身形颀长的舞姬走至人前。
      她赤着脚,光正好落在了她露出来的那截脚踝上,脚踝纤细修长,脚背处隐隐透出淡青色的血管,白皙的皮肤勾勒出骨骼的线条,延伸向上,没入轻薄的红纱,若隐若现,攫取在场所有人的视线。
      满堂呼吸骤紧。
      红衣美人腰身挺拔,宽肩窄腰,修束在轻薄的衣裙中,她踩着乐声的节拍,身上的金铃随动作而响,一下又一下,混着台下几个观众倒吸气的声音,偏偏跳舞的人却毫无所觉。
      美人容貌清艳,几个动作轻易勾起人的贪念,眼波流转时似有碎金坠落,露在面纱外的眼,却是淡漠的,毫无情绪起伏的。
      瞳仁深处凝着亘古霜雪,静谧得如沉默的黑夜,冷冽的如通体冒寒的白玉,叫人只可远观。
      堂中央的中年人坐直了身体,微微向前倾,露骨的目光凝在最前面的舞姬身上,一瞬也不移。
      那舞姬忽然抬起脸,视线看向堂中央注视她的中年男人,男人呼吸一滞,喉间一片干燥,刚想说些什么,却蓦地瞪大了眼,很快表情被狰狞的痛苦代替,满脸不可置信。
      在某个鼓点骤歇的瞬间,剑光如银蛇吐信。
      男人喉间血线却已蜿蜒而下,血珠飞溅在琉璃盏中,与葡萄美酒融作暗红玛瑙。
      满座显贵僵如泥塑,唯见那袭红裳踏着渐弱的节拍,金铃犹自叮咚,似在为满地猩红打着节奏。
      人们眼睁睁地看着清绝美艳的舞姬跳着舞,忽然从袖中现出把细剑,剑刃划破空气,割破堂前那个刚刚还言笑晏晏,把酒言欢的官员的喉咙。
      血溅如柱,男人捂着血涌不止的脖颈,面目恐怖狰狞地盯着杀死他的舞姬,嘴唇颤抖着欲图说些什么,下一秒,直直倒在地上,咽了气。
      剑刃,血色顺着刃尖滑下,一滴血坠在青砖上,溅开血色。
      “杀,杀人了——”
      “刺客,有刺客!快抓刺客!”
      如梦方醒的人们尖叫着逃蹿,琉璃玉器打在地上,碎得四分五裂,发出尖锐的破碎声。
      沈昭躲过几个体格健硕的护院侍卫,手一扬毒粉散在他们的脸上,他运功逃出大堂,身后是人们痛苦的呕吐声。
      张伺园被他杀死,众目睽睽,想必过不了多久,消息便会传回皇城,他得抓紧时间赶回去,进行下一步的计划。
      冷风刮在脸庞,从耳侧呼啸而过,他穿过内院的门墙,正想往北门跑,忽然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他慢下了脚步,仔细听了一会儿,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院里有座假山,假山足够大,后面正好可以藏下人。
      沈昭悄声靠近,听到了一道细到发颤的声音,随后是令人想入绯绯的低喘声,一声又一声,直听得人面红耳赤。
      沈昭:“……”
      似乎有人在张伺园家后院里偷人,他尴大尬地转身,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便听见那声音发喘的人,似嗔似怪地说:“你来这里看我,你家那位不会生气吧?”
      声音虽又细又颤,又矫揉造作般故意装作柔弱,但不难听出,这其实是个男子。
      “你说沈昭?”啧啧的水声停下来,另一人发出一声嗤笑,仿佛不以为然。
      “那块木头怎么可能发现的了?再者,就算他真的发现了,他爱我爱到尘埃里头,他怎么敢对我发作?不是还得忍气吞声?”
      “他不是千机阁那位阁主吗?他就不会……”
      “呵,再怎么厉害又怎样?不还是对我乖乖地摇尾巴,我说什么便是什么?”林子清打断他的话,语气傲慢,“不过只是我手底下一个呼之来喝即去的狗,算得了什么?被我耍得团团转了还心甘情愿地帮我处理事情,简直愚蠢得紧。”
      “那我和他比你更喜欢谁?”那男子在笑。
      “你?沈昭可是千机阁的阁主,再不济也是楼里的头牌,那身段那姿态,你哪能和他比?”
      “那你去找他去好了,反正我哪哪也比不上……”那男子冷哼了一声,故作生气恼怒的模样。
      “沈昭哪有你体贴可人……”
      “嘶——讨厌,你轻点。”
      啧啧不停的水声又一次传来,伴随着男子甜腻的喘息声与另一人舒畅的谓叹。
      沈昭站在假山的另一侧,眯着眸听完了全过程。
      那是种什么样的情绪?他只觉得全身冰冷,冷到他止不住颤抖,可意识却是清醒的,承受着一切相关的情感,在一个岌岌可危的边缘,被他压制回去。
      “忍忍吧,等我登基,我就迎你进门……”
      “那沈昭呢?他又要压我一头?还是我们一起……”
      “他?在我玩腻他之前,随你处置……他知道的太多了……”
      “那我要划烂他的脸呢?”
      “……”
      “舍不得了?”
      “……随你开心,不过一个玩物罢了。”
      沈昭沉默着,没有做任何事,他又站了一会儿,悄然离去。
      这不是念着旧情,是不值得,不值得打草惊蛇。
      可能从一开始这便是错的,他识人不清。
      (三)
      火舌舔舐上纸张的一角,迅速吞噬上面的字墨。
      沈昭站在阁内的情报收集所,书案上是他找到所有关于林子清暗地里埋的棋子。
      暗柜里的东西被他全部丢入火盆中焚烧殆尽,自那天起,他再也没有理会林子清的任何消息,切断了一切和他联系的方式。
      一只金色的鸟从窗外飞进来,扑腾着落到他的肩膀上,沈昭伸手,小鸟歪头蹭了蹭他的手指。
      机械做成的骨架发出轻微的声响,他将机关鸟放在手心从它腹中取出纸条,上面写着一行字:江南帐本已找到,不日返回。
      锋利凌厉的字,张扬肆意和那人给他的感觉不一样。
      沈昭走到窗边,想将鸟放飞,机关乌扑腾着翅膀飞到窗棂上,用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没有动作。
      沈昭:“?”
      门帘微动,一只冷白的手挑开门帘走进来跪在沈昭面前。
      黑衣的青年长相冷冽沉默,五官轮廓鲜明,眼眸不是常见的墨色,而是有些冷灰,给人一种很冷戾的感觉,生人勿近,冷峻锋芒。
      “不是说明天才回吗?”沈昭低头看他。
      这是他曾经捡回来的人,伤得很重,费了他好大工夫才将人养成现在这样,而如今他成了他身边可以信任的贴身侍从——千机阁的影首。
      季绝尘抬起眼,灰墨色的眼眸望着沈昭,在沈昭再次发问前移向窗台上的机关鸟:“昨日下雨,它的翅膀被打湿了。”
      沈昭跟着他看向那只金色的机关鸟,小鸟歪了歪头,扑腾着翅膀飞到季绝尘肩膀上,靠近他的脸,用脑袋蹭他的脸颊,似乎在向它的主人认错。
      沈昭:“……”如果他没记错,刚刚它还用它的脑袋蹭过他的手。
      “江南的账本可有下落?”沈昭想起他信上的话,问。
      季绝尘从衣襟里取出一本发黄的书,双手递给他:“三皇子很谨慎。这是原本。”
      奔波了数把个月,一个人风餐露宿,小心谨慎地探查,还是让他找到了蛛丝马迹。
      沈昭以为他会带来些消息,没想到季绝尘竟直接把原本给他带回来了。
      “你……”沈昭翻看着手底下的账本,是原本没错,他望向依旧跪在地上的季绝尘,欲又止。
      晚春天气变化莫测,方才还热得想脱下全身的衣裳,等天色一晚,冷风便从宽大的衣袍缝隙往里钻,紧贴皮肤,无孔不入。
      风从窗外吹进屋来,拂乱沈照松散地绑着的发,他起了眉,下一秒,窗户被人轻轻阖上,沉默的影卫脱下外衣,披在他的肩上。
      “清明后会冷,阁主要注意身体,不要受寒。”
      宽大的外衣带着上一个人的体温,报在身上有股淡淡的冷香,清冽的,没有攻击性的,眉眼冷冽的影卫站在他身前,低着头看他,护腕与暗器都已退下,只余件修身的劲装,气势是没有在外时凌厉的。
      “嗯。”沈昭拢了拢身上的外袍,移开视线。
      “……阁主,我。”
      “阁主!四皇子求见,您——”
      仆从小跑着进门,刚一入内上报情形,便对上影首锋利的视线。
      微垂下来的眼睛被拉成一个略显凌后的形状,冷冷地看向人时,有股隐约的杀意。
      仆从汗流夹背:“……”
      好像来得不是时候。
      阁外。
      “让你们的阁主出来,我有事同他讲。”林子清勉强维持着脸上的笑,太阳已然落下山去,他堵个人整整半个时辰,好说歹说都不让他进去。
      “要是耽搁了你们可……”耐心即将耗尽,面上的笑意淡去,他注视着拦着他的几名仆役,往前踏一步,刚准备硬闯,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阿昭!”林子清惊喜地往沈昭那里看去,视线触及他身上包的外袍,扬起的笑意一僵,又恢复原状,“你可算来了,你都不知道这些下人怎么对我的,怎么说也不让我进去。”
      沈昭站在阁门前的台阶上,自上往下看他,林子清今日穿了他们初见时的那件青色竹纹长衫,每次有求于他时,他都会穿类似的衣裳,笑着望他。
      林子清长相清俊,给人的感觉也温和柔润,如同风拂过晨露缭绕的竹林,和煦温柔,但这种温文尔雅的模样似乎只是他故意给人的错觉。
      “是我让他们别放你进去的。”声音清冽而毫无起伏,沈昭没什么表情地看他,依旧是漠然的,比曾经以往更冷,疏离冷清。
      林子清表情一僵:“为什么?是我又做错什么了吗?阿昭你告诉我,我一定改。”
      “呵。”很轻的一声冷笑,似是讥讽,林子清循声望过去,看见了那张熟悉的脸,眉眼冷戾的人唇角微挑,仿佛在看什么秽物般,俯视他。
      “是你?”林子清双目赤红地瞪着季绝尘,他就知道,这个在沈昭面前故作乖驯的人,根本不是什么好处理的东西,有哪个下人会用那种眼神看他的主子。
      “是你对不对,就是你——”
      “林子清。”
      沈昭偏头瞥了眼在自己身后站的人,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做,季绝尘在他的视线中垂下眸,又保持沉默。
      “没有人告诉我什么,也没有人向我说任何事。”沈昭静静地看着他,说。
      林子清眸光一亮:“那阿昭你……”
      “我只是不想再和你有任何联系了,仅此而已。”
      “为什么?!”林子清维持不住脸上的笑,表情控制不住地扭曲起来,“明明几天前还好好的……”
      他盯着沈昭的脸,依旧清艳昳丽,但看向他的目光再也没有了平日里的平静柔和。
      视线移向他身后的人,那人也面无表情地看他,给他的感觉却像是在嘲笑,嘲讽他此时狼狈的模样。
      “你在笑什么?你——”
      “林子清。”沈昭不得不再次打断他,林子清给他的感觉不对,像是被打击后显得有些癫狂,“和其他人没有关系,只是我不想再看见你了。”
      “阿昭,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对我?!”为了计划的顺利实施,他冒着被发现的风险,拉下脸来这里找他,可沈昭呢?他居然敢这么对他!
      沈昭说完便往里走,仆从们走上前来挡住林子清的视线,他就眼睁睁地看着沈昭即将消失在他的视野当中。
      沈昭那么爱他,怎么会……
      “沈昭,你会后悔的!”
      林子清恶狠狠地看向阻挡他视线的男人,这人站在自己面前,故意拦住他,甚至阻断他看沈昭的目光。
      “四皇子,请回吧。”眉眼漠然冷冽的青年这么说,声调是平直的,林子清却分明见他在笑,嘲讽般的冷笑。
      “呵,不过一只看门的狗,也自自量力地往上攀?你当你是什么东西?”
      林子清记起来了,这个人是沈昭以前捡回来的,养好伤后死活不肯走,赖在沈昭身边,甚至还混成了影首,在沈昭看不见的地方处处和他作对,害他吃了不少哑巴亏。
      “怎么,和人待久了真以为自己也是人了?下贱胚子再怎么翻身也只是下贱的胚子,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他看沈昭的眼神他再熟悉不过,分明是野兽看到自己心爱的肉骨头,总想叼回自己窝里头去。
      一只被冷峻桀骜的野兽,却在沈昭面前收敛起凶戾粗野的动物本能。
      呵。
      “你以为,像你这样默不作声地在暗地里护着他,他就能高看你一眼?呵,还不是只能看着我和他亲热,却什么也做不了?”
      这青年却依然面不改色地俯视他,不为所动,等他说累了,他才慢条斯理地说道:“至少他能自见我,而不是像四皇子一样,早早出局。”
      比起林子清的待遇,他简直不要太好。
      “你……”林子清气结,差点一口气没能提上来,他指着季绝尘的鼻子,手指颤抖,“你给我等着,我是不会放过你的!还有沈昭,你们一个也别想逃,等我即位,你,你们……”
      “那还请四皇子现在麻利地滚,我好去和主等候未来您的大驾。”
      季绝尘抬手示意他往阁外去,门口聚了一群看热闹的人,正往阁内探头。
      “你!我……”林子清气得说不出话,门外的人越聚越多,眼看着他的身份即将暴露他只好让护卫先护送着他出去。
      季绝尘望着人狼狈离开的模样,等人消失在视野,他才转头往阁里走,结果没走几步,对上一张清艳出尘的脸,沈昭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不知道看了多久。
      季绝尘身体一僵,不清楚他到底听到了多少。
      “你……”眉眼昳丽清越的人蹙起好看的眉头。
      季绝尘站在他面前,垂着眸,等待着他的发落。
      良久,沈昭才像是找回自己的思绪一般,墨色的眼眸映出季绝尘的身影:“方才,你想同我说些什么?”
      季绝尘猛然抬起头,眉眼里的戾气和锋利被另一种情绪代替,有些怔愣的样子,下一秒,又恢复成平日那副沉默且冷静的模样:“属下想请阁主明日同属下去见个人。”
      沈昭:“……什么人?”
      季绝尘表情严肃:“您同属下去了便知。”
      “……”有种有话说不出的无奈感。
      (四)
      淡月疏星,火树银花,灯火连成一片天,照亮半边墨色的天幕,花灯被风吹落,在天空便成星星点点。
      京城不禁夜,人们相约走上街头,蛾儿雪柳,语笑盈盈,灯火阑珊。
      鸢鸳楼,天字号雅间。
      沈昭坐在桌前,桌上摆着他平日里喜爱吃的糕点,季绝尘站在他身侧,俯身为他斟了杯茶,轻轻放到他手边。
      “什么时候到?”
      沈昭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白皙修长的手扣住白玉茶盏,映出手指上的青黛色血管。
      他在这里等了有一炷香的时间,楼下的戏班子换了人上台演戏,人却还没到。
      金色的机关鸟正好飞进窗来,扑棱棱地站到季绝尘的肩上,脚踩住他墨色的衣袍,歪着脑袋看他。
      库绝尘抬手揉了揉机关鸟的脑袋,回答道:“快了,他说他马上到。”
      话音刚落,门扉被人轻声叩响,季绝尘去开了门,一个模样清秀俊逸,身形瘦削的青年走进房间来。
      他似乎性格腼腆胆小,视线也怯生生的,瞥了四周一圈,看见坐在房间中央的沈昭,身体还不自主瑟缩了一下。
      “这位是……”不是不认识,沈昭略带狐疑地看向季绝尘,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让他见他。
      白衣的青年朝着他恭敬地揖了个礼,揖完了也没抬头,只垂着头,借双手遮掩脑袋,战战兢兢地低声回道:“我叫林子洲,是……是老七。”
      排行倒数第三的皇子,不如兄长们有能力,也不比们更得皇帝宠爱,夹在中间不上不下,又因为性格懦弱,很少有人注意他,也很少有人看好他。
      “你为什么要见我?”季绝尘的性格他了解,不会擅作主张故意给他找麻烦,只能是这位七皇子暗地里找上他,求李绝尘让他和他见上一面。
      林子洲悄然抬头,目光触及再绝尘冷灰色的眼,又低下头去:“我,我想求阁主助我一臂之力。”
      茶杯中的茶水已冷,沈昭正要倒,季绝尘却接了过去,很自然地替他重新倒了一杯。
      “你的主意?”他不信其中没有季绝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默许。
      黑衣的暗卫二话不说跪下来,吓得身侧的人一抖。
      沈昭:“……”
      机关鸟腹部的暗格被打开,季绝尘取出里头的纸,递到沈昭手边。
      纸上记录了一段宫闱往事,以及林子洲这几年暗地里所埋的棋子,出乎意料地,这些足以和林子清的筹码持平,甚至能更胜其他皇子一筹,天平是倾斜的。
      他抬眼看向面前这个模样软弱的星子,在所有人注意不到的地方,他居然能做到这样,甚至掩过他们暗情网的耳目,让他们一点风声也听不到。
      “你不怕我告发你?”
      林子洲迟疑了一会,抬起脸来,意料之外没有躲开自己的视线:“阁主需要我的。”
      “你有什么筹码?”淡然的视线望向他,没有什么情绪.
      “我的生母是西肴国的郡主,一年前我联系上了西看国的旧臣,他们说希望我能替我母亲报仇。”
      西肴国曾被如今的皇帝带兵入侵,他攻占了他们的国都,灭亡他们的王族,掠走他们的公主.沈昭不久前听说,西肴国寻回了散落在外的王室,正在筹备复兴国家,势头不小,连现在的皇帝也得忌殚三分。
      “我怎么相信你?”
      有这样的实力还要选择和他合作,其中有什么关键部分被他忽略了。
      林子洲从怀里摸出本名册,双手递给他:“这里是我们所有人的名单,阁主和我有相同的目标,您信不信,全在您一念之间。”
      如果沈昭不信任他,他也认了。
      林子洲瞥了眼静默地跪在地上的青年,冷灰色的眼眸低垂着,将凌厉冷漠的气质敛去,便是内敛冷静的。
      沈昭看完手中的名册,朝林子洲点了点头.长相清秀的青年脸上扬起一个浅笑,只一个劲地躬身道谢。
      等人离开,沈昭端起茶盏,轻呷一口,清浅的茶香微苦的余味,放得温凉,刚好入口的温度。
      “……”
      “不是说要带我去看花灯吗?”
      红服青丝,慵懒地靠在椅背上,唇上洇着水色,靡艳,但偏偏神色是冷清淡漠的,看向人时,红衣衬出白皙如玉的皮肤,让人那不开眼。
      “主子不怪我擅作主张?”冷灰色的眼眸抬起来猛视他,季绝尘跪在地上,沈昭坐在檀木高椅上。
      “难道还要我夸你?”说不怪罪是假,但季绝尘的确帮了他一把,林子清并不会就此罢休,借他手而培养起的棋子,此时成了指向他最锋利的一柄利刃,林子洲的加入,平衡了他们岌岌可危的局面,不至于下一秒便滑入无底深渊。
      眉眼凌厉的人凝视着他的脸,面无表情地回答道:“也不是不行。”
      沈昭:“?”
      跪在地上的影卫面色一如既往,眉眼里浸透着冷冽,不好相与的冷淡模样。
      一定是他听错了。
      京城不夜天,灯火连天,光影映在衣衫上,娇娥衣香,笑语不歇,斑驳流转,人头攒动.
      青年站在杂货摊前,在小贩殷勤的推荐中,在众多杂货中挑拣出一个白狐面具,做面具的人手艺精湛,雕的白狐活灵活现,憨萌灵动,尤其是微勾的唇角与上挑的眼尾,明艳矜贵,不说十分也像了八分。
      银两被放在摊布上,青年转身隐入人群之中.沈昭手里被热情的摊贩塞了个青莲形状的花灯,等反应过来要付钱时,那摊贩早已跑得不见人影,连将他硬拉出门的季绝尘,也不见踪影。
      人群涌着走向一处,沈昭随着人群走着,过了桥后,四周的嘈杂声渐渐淡去,人们将写着祝福愿景字条的花灯放入水中,有的人点上了天灯。
      花灯被人轻放入水中,骨节分明的手托住灯底,触及水面后放开,松手时不小心触碰到冰冷的河水,沾湿指尖。
      沈昭站在人群的不远处,垂眸看着怀中的青莲花灯,墨玉般漆黑的眼眸被青灯映亮。
      他抬脚刚想往桥那头走,手臂忽然被人攥住,他下意识挣脱开去,反手一击,听到人一声闷哼。
      “阁主打得属下好疼……”
      沈昭对上人冷灰色的眼,眉眼冷废的人此时皱起眉头,捂着被打到的腹部,露出一副吃痛的模样。
      只用了不到三分力的沈昭:“……”
      “为何不躲?”以季绝尘的武功,躲开应该不成问题才是。
      下一秒,平日里总沉默寡言的暗卫拉住他的手腕,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一张面具,轻轻覆在沈昭的脸上:“今晚的景色很美,属下一时间晃了神……”
      清艳的眉眼被白狐面具半遮着,只余下半张脸,被灯火映照得皙白如玉,尤其是抿直的唇,形状姣好的模样,很难让看的人挪开眼。
      从见到这副面具起,季绝尘就觉得很适合他。
      面具后的眼眸略带茫然,微微瞪大了看向人时,会让人忍不住想去揉他的脑袋。
      季绝尘指尖微动,手指蜷成拳又被他悄然松开,最终只是伸手拿过沈昭怀里抱的青灯,说道:“属下陪您去放灯……”
      戴着面具的人低着头,轻声回应了一句,随后头也不回得往前走,阑珊的灯火中,紫玉般的脖颈染上红晕,一路烧上耳廓,尤其是颈后那颗朱砂般的红痣,在灯火下晃人眼。
      (五)
      账本到手以后,三皇子的人还未发现有任何不妥当的地方,如果消息准确无误,三皇子会准备逼宫。
      皇位被昏庸的皇帝承诺传位给太子,皇后家族势力盘根错节,早已蛀空皇帝手底下有用的产业,奈何大皇子死得早,不然也沦不到这位被皇后接到身边的傀儡太子。
      说是管教抚养,实则恐吓控制,一旦太子即位,天下会被皇后一族掌控,权倾朝野,必定又会是一番血雨腥风。
      老五老六在几年前的夺嫡战中被淘汰出局,一瞎一病腿,被封了个闲散王爷,分地到远离京城的地方,势力被他的两位好哥哥们瓜分,再掀不起什么风浪。
      七星子母族无势,又不得宠,在战局里默默无闻,有时甚至堪比墙头草,两头都讨好,不成气候,但这似乎也只是表面。
      而剩下的三位皇子公主又年纪尚轻,生母大多为小家族为攀附王权而送入宫的秀女,暂且不会被算入夺嫡战之中。
      至于林子清,失去千机阁这一大情报来源后,不得不去拉拢新的势力以平衡此时的局面。
      沈昭蹙着眉头,借着烛火,细细地看着卷轴上的文字,藏落灯光,红衣美人坐于矮桌前,鸦羽般的眼睫微重,火光之中,失丽清艳的面庞显得有几分柔和。
      略微下压的眼尾末端有颗朱砂痣,在白玉般的皮肤上格外显眼,尤其在灯火的映照下,那抹颜色便更鲜明。
      都说得千机阁有得天下,林子清退而取其次,选择接近千机阁的掌权人。
      千机阁世代辅佐皇位继承人,从中挑选合适的继位者,上一代的千机阁阁主显然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沈昭不会像他一样再次做错。
      而为了取得皇位,林子清断然不会就此罢休,如果得到的情报无误……
      火光明灭,房门被人轻轻推开,风挟着水汽卷进来,丝丝的冷。
      “下雨了?”沈昭抬眸看向隐于阴影中的人,黑衣的青年上前几步,烛光中,现出他那张俊朗冷淡的脸,冷灰色的眼眸低垂着看向他,有种温柔的错觉。
      “嗯。”季绝尘回答。
      沈昭看得入迷,连外头分毫的动静也注意不到,雨滴打在窗棂上,发出啪嗒的声响,溅到地上,大雨滂沱,听看下得不小。
      “还不去休息?”时辰不早了,阁里的人们早已回房休息,夜深后,便很寂静,沈昭喜欢在安静的环境里思考一些事情。
      “属下陪阁主。”锋利的眉形压低看向人,冷灰色的眼瞳似乎不会被光映亮似的,渗着令人捉摸不透的情绪。
      “……”沈昭抬着头望着他,蹙起眉头,“我不用人陪。”
      眉眼冷戾的影卫只是站着,静默在阴影里。
      “……季绝尘。”沈昭唤了他的名字,狭升的眼眸里是不得其解的困惑,“你究竟想做什么?”
      从江南账本到林子洲的结盟,一桩一件,不止于此,不是他沈昭看不见,只是很奇怪,奇怪季绝尘为什么要做这些,逾越了身为下属的本职,以往的他从来不会做这些。
      “下属只是……”身形高挑顾长的影卫俯下身,交替的烛火下,是他冷冽深邃的脸。
      沈昭平静地看他,认真地听他讲。
      这冷静的影卫面无表情,注视着他的双眸,只慢慢地继续说:“……馋您身子。”
      四个字落下,长相清艳的千机阁阁主,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空白,人前风轻云淡如他,竟然一时间不知道作何反应。
      那人没什么情绪地望着他,表情不似作伪,他俯下身,伸手将他手袖翻卷的衣角抚平。
      沈昭:“……”绝对是他听错了。
      沈照组织了一下措辞,望着季绝生的脸,面无表情地说道:“季绝尘……你是,被鬼上身了?”
      季绝尘:“情不自禁。”
      他仿佛笑了一下,冷灰的眼里也染上笑意。
      沈昭:“……”
      欲言又止,却又不知说什么才好。
      半晌,沈昭闭了闭眼,不想再看见他般,只道:“你出去。”
      李绝尘:“外头冷,阁主心疼心疼属下。”
      沈昭:“你……”冷白的耳廓染上红晕,连修长的脖颈颈后也是淡淡的颜色,似乎被气得狠了。
      眸色异于常人的眼眸专注地看着他,敛去戾气和锋利的气质后,是平和的。
      沈昭无话可说,又撵不走人,最终似是自暴自弃般,无可奈何地道:“下不为例。”
      “下次还敢。”
      沈昭:“……”
      很想动手,但又不一定打得过。
      他借着烛火继续低头静阅,红色的外衣,乌黑的发,桌上的烛光映照在他脸上,一截修长白皙的脖颈似是被火光拢住,柔和平静,如画。
      季绝尘无声地侍在他身侧,和曾经百个千个夜晚一样,沉默地守着他,只不过和以往不一样的是,这次他在室内,沈昭坐在他身旁,仿佛触手可及。
      (六)
      夏初,夜雨刚过,三更天。
      起夜的太监匆匆跑向茅厕,等从茅厕出来后,原本寂静无声的皇宫火光四起,映高半边天空,喊声呼声从远处不断传过来,像是正逐渐将皇宫包围。
      永潮三十年六月初五夜,三皇子带领禁军冲入皇宫,声称太子及皇后挟持皇帝,意欲谋逆。
      禁军势如破竹,很快抵达皇帝寝宫,三皇子派人喊话,同太子党交涉。
      三皇子行踪暴露,太子一党虽有所准备,但还是被打得措手不及。
      不久,皇宫内两派相争,血染大殿,火光冲天。
      永潮三十年六月初六日,三皇子取得胜利,逆贼俘虏收监,皇后一族早已被他派人侵入,从内部攻破,在他起兵的同一时间,党派相争,无暇顾及京城皇宫内乱。
      正在他杀死太子,准备接受国玺之时,四皇子率领京城驻军,连同护国老将军一起,攻入皇城。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四弟可真要了一出好戏。”
      三皇子手持长剑,立于尸山中,剑刀染血,英朗的脸颊上溅着血迹,看到林子清冲入宫时,面色显得有几分灰败,但依旧保持一份矜贵。
      “不比皇兄,处心积虑,还不是为我做了衣裳。”林子清站在他不远处,身侧站着护国老将,他语气戏谑,表情说不出的傲慢。
      什么年少成名,什么举世无双?到最后还不是像丧家犬一样,被他踩在脚底。
      “四弟这是装也不装了?”林子晨看着他得意的神色,唇角勾起一个讥讽的笑,只是摇了摇头,略感遗憾地道,“真不知道那位知不知道你的这副嘴脸……算了,与我也无关了……”
      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那位不选他,却选了林子清,不知道未来会不会后悔……
      林子晨举剑横于脖颈,正要自刎。
      “拦住他,我要活的!”
      暗中寒光一闪,利器划破他持剑的手背,林子晨吃痛,长剑掉落,与此同时,他也被林子清的人制住。
      “呵,皇弟这是什么恶趣味?让我也像老五老六一样?”林子晨遗憾地瞥了眼地上躺着的长剑,眸光晦暗不明,他被人强迫着半跪在地上,腰身却依旧笔直。
      “不止。”林子清从地上拾起一把长刀,手起刀落,右手手臂从躯体分离,血液从断口飞溅而出,止也止不住。
      “我要你像狗一样在我手底下苟活着,看我登基即位,看我一统天下,这样,皇兄才会舒坦不是?”
      林子晨紧咬着牙关,唇齿染角也不让疼痛的惨叫溢出,林子清看着他狼狈的模样,心里说不上有多畅快。
      “皇兄想不想看看父皇到底选了谁?”林子清笑够了,忽地想到什么似的道。
      “你……”林子晨看着他提着剑走进内室,半晌,一道尖锐的惨叫声传出来,然后他又提着明黄色的卷轴出来。
      “老东西,都病成这样了还不死,还要我帮你……”林子清嫌恶地扔掉了染血的长剑,喃喃自语地打开卷轴。
      入眼的一瞬间,他像是只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只瞪大了眼,一个音都发不出来。
      “怎……怎么会?林子洲?废物林子洲?”他几近癫狂地念着这三个字,仿佛想恶狠狠地将这人撕碎,吞进肚子里,然后在上面换上自己的名字。
      “一定是哪里搞错了,错了……”
      似是印证他心底的猜想一般,嘈杂的人声与兵器冲撞声,呐喊声,包围了皇宫,然后逐渐向他们这边涌过来,密密麻麻地涌过来。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一个红色的身影,高挑顾长的青年,向他们走过来一步步踏上宫殿的台阶,红衣似火,人却是疏离冷清的,与混乱血色毫不相干。
      “沈,昭?”林子清一字一顿地喊出那人的名字,待人群走近,他的脸色骤然霎白,差点站也站不稳。
      那些曾经他未拉拢的,或是已经拉拢过的人,熟悉的面孔,不熟悉的面孔,映入他的眼帘,逼得他双目赤红。
      他们站在了他的对立面。
      “你!你们,好……很好……我竟不知道你有如此能力,老七——”
      视线狠戾恶毒地盯着缩在沈昭后头,探脑袋的白衣青年。
      林子洲被他这么一瞪,吓得扯住沈昭的衣裳,然后又对上沈昭身旁那冷面的黑衣青年的目光,冷冷的,没什么情绪的,他吓得立马松开了手,往斜后方靛青色圆领袍的青年身后躲。
      林子洲:“……”好可怕,好吓人。
      靛青色长袍的男子低头颇有几分咬牙切齿地道:“……林子洲你能不能有点出息,到底是你夺皇位,还是我?”
      “我,我……”林子洲借着男子高挑的身形,将自己藏了个严实,“我腿软。”
      林子清注意到青衣男子,扭头望向一直沉默无言的护国老将军:“陈老,这是你的人吧?”
      “哎呀,人老糊涂了,看不太清……”一直帮忙的老将军忽然像是变了人一般,打着哈哈。
      林子清:“……”自己的儿子自己也不认识了?
      看到这里他还有什么不懂的,他的人彻底背叛了他不,其实从一开始,他们便是沈昭的人,他们被沈昭拉拢,听命于沈昭。
      他为何能如此偏信不疑?
      “老将军,您听清皇上的旨意了吗?”眉眼冷冽的黑衣青年上前半步,将沈照挡在身后。
      林子清目眦欲裂,恨不得上前啃咬他。
      “听得一清二楚,林子……洲是吧,老夫虽年老体衰,这点耳力还是有的。不仅如此,老夫还看见,三皇子四皇子欲图谋逆,尤其林子清,甚至还杀害圣上,罪不可恕!”
      “不,不,不是这样的,沈昭,沈昭你和他们说,不是这样的……”林子清慌张地看向沈昭,这位千机阁的年轻阁主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不是失望,不是埋怨,而是从不将他看在眼中,他从不存在一般。
      不可能的,沈昭那么爱他,一定是在生他的气,故意来惩罚他。
      “沈昭,你还在怪我对不对,你……”
      “嗤。”林子晨看了一出戏,真想拍手叫绝,哦,不对,他差点忘了,他的右手被砍掉了,林子清干的。
      “拿下!”靛青色圆领长袍的青年一声令下,士兵将武器对准敌人,连同临时反水的驻京士兵,三皇于党派的人见大势已去,早已失去军心,做鸟雀散,四皇子党派的人负隅顽抗,节节败退。
      死士护着林子清往外逃,季绝尘带着人去逗,只留下沈昭和林子洲待在原地沉默无语。
      “不去帮忙?”沈昭转过头来看他,大局已定,林子洲无疑是最后的赢家。
      “我……”林子洲四处望了望,没找到可以帮忙的地方,余光瞥见某处,他的双眸一亮,“我,我去扶皇兄……”
      倒在地上,被人遗忘的林子晨:“……”大可不必,再晚来几刻钟,他就可以因失血过多而逝世了.
      染血的卷轴被人慌乱中扔在地上,沈昭走过去,将其捡起来。
      林子洲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混进四皇子的人里,趁林子清不注意,偷偷替换了圣旨。
      他走至被林子洲架走的青年面前,将卷轴递在林子晨完好的左手边:“不要辜负他救你的一番好心。”
      林子晨抬脸看他,眉眼清艳冷淡的青年,冷静地看着他,一袭红衣似火,与他白玉般的脸形成鲜明的对比,内勾外翘的眼眸平静地注视看他的双眼,丝毫没有害怕他会卷土重来的可能.
      林子晨蓦地笑了下,动作扯动伤口,笑了一会儿又被痛得不得停下来,左手接过他递来的明黄色卷轴:“沈昭,有时候我真的看不懂你……不过我还真得谢谢你,老七——”
      阴恻恻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林子洲腿一软差点没给人跪了:“我,我不是……”
      断臂的皇子推开他,勉强站立,他走到官前,在高台上,摊开卷轴。
      永潮三十年六月六,新皇即位,国号永平。
      “他倒是给自己找了个好帮手……”陈子群看着右肩缠着绷带,面色阴沉的人左手提着白衣青年往书房里屋走,唇角勾起个幸灾乐祸的笑
      林子洲应该也没想到自己一时的心软,会为自己换来一个能干的摄政王。
      “今天不把这些批完不准出去。”林子晨压着挣扎着往外走的人,语气恶狠狠地道。
      “我,我不行的,皇兄……”白衣青年眼含泪光,表情可怜地望着他,试图让人心软。
      “不行也得行!”谁让林子洲才是皇帝。
      陈子群:“呵呵,活该!”
      (七)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要不是沈昭,对,沈昭,他那么爱我,怎么会背叛我”暗室,残余的死士好不容易将林子清带回来,所剩的人不多了.
      林子清脸色一会青一会白,头发披散在身后,在暗室里左右游走,青衣衣角染着血,还破了一块,模样狼狈:“不不不,他是我的,我不会输,不会输……”
      沈昭,沈昭,沈昭……林子清双目赤红,不停地在心里叫着沈昭的名字,忽然回忆起记忆中那人的模样——浅笑地看着他的,穿着红衣坐在榻前的,目光柔和地望着他的……
      不应该是这样子的,他只是,他只是想,想……
      “不来得及,还来得及,只要我,只要我……”暗室烛火摇曳,阴风吹进门缝来,吹灭烛火,彻底黑暗。
      “找到人了?”
      亭台池榭,翠竹青林,清风掠过树梢,曳动一地淡金色斑驳竹影。
      季绝尘跪在青灰色石地上,抬头便能看见那个人。
      沈昭端坐于亭子的竹凳上,垂眸看着手底下的棋局,未束冠的青丝垂落肩头,一只宽袖滑到臂弯,露出白玉般的手腕,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指,拾起一枚玉白色的棋子,一时间竟无法辨认哪个更加惹人眼些。
      那日过后,林子清便消失了踪影,到底是和三皇子有所不同,总会给自己留条后路,季绝尘跟丢了人的行踪,正一点点探查着这件事.
      机关鸟从阁外飞进来,落到石盘上,在季绝尘冷灰色的眼中,一点点靠近沈昭的手,趁其不备在他手指上蹭了一下,然后正大光明地飞到沈昭的肩上,一副什么也没干的样子。
      沈昭:“……”
      “阁里的人最近都接了任务,一时半会赶不回来,阁主想下棋,不若让属下来试上一试。”
      沈昭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黑衣影卫起身,掸了掸衣服上的尘土,这才坐到他面前.季绝尘棋艺说不上差,沈昭和他过了几招,以半步险胜。
      “阁主棋艺精妙,属下佩服。”季绝尘放下棋子,抬起眼看向沈昭,“凡输者应接受相应的惩罚,属下甘拜下风,欠您一个赌注。”
      “我何时同你下赌了?”沈昭望着这面无表情却一本正经胡言乱语的人,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
      “现在。”季绝尘满脸认真。
      “……我不同意。”沈昭面无表情。
      “属下同意了。”
      沈昭:“……”恐怕就算他输了,也是同种结果。
      “你要输给我什么?”
      带着竹木清香的风从两人中间吹过,掠动额前的青丝。
      机关鸟忽然飞回到季绝尘手里,眉眼冷冽的青年抚了抚机关鸟的脑袋,说:“属下想好之后再告诉您。”
      沈昭:“……”有种被耍了的无奈感。
      下一秒,墨衣的青年起身朝他弓了弓身,消失在他视野中。
      还未来得及反应,一柄利刃划破空气,径直投到他身侧的竹子上,贯穿竹身。
      沈昭:“?”
      青衣竹纹长衫的人踩着一双月白银靴踏进竹院里来,身后跟着数十个暗卫,正目光一瞬不移地盯着他。
      林子清走向前来,手上持着那柄他曾经赠予他的折扇,浅青色的竹荫打开,扇动他束好冠后散在额前的几绺碎发。
      沈昭:“……”
      “我还当有多难进来……阿昭身旁是没有什么人了吗?”林子清又端起原来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相较于几月前气色好上不少,只是眉宇间依旧是阴鸷沉郁的。
      就知道千机阁难得能接一次任务,这几月来却是从忙得脚不沾地,林子清也是大手笔,出得起这么多次价格不菲的酬金,看起来背后敛的财绝不会少。
      “阿昭,回到我身边吧,我们这能重新开始。”林子清深切地望着他,那模样仿佛深情不寿的痴情种。
      沈昭:“……”对于这种人,他并不想多言。
      面容清艳的人单是坐在那里,气质也疏离出尘,林子清觉得自己先前真是不懂得享受,放着一个好好的绝世大美人,偏偏去招惹张何园后院里的那只男狐狸精。
      深情是真,但想夺回皇位也是真,沈昭手里有林子晨先前在江南一带敛财的记录,只要有了那个,皇宫里的两个人一个也别想跑。
      如果沈昭能乖乖地待在他身边,将千机阁交于他,他不介意让他坐上自己男妾的位置,和他共享一世繁华。
      “阿昭,我错了,我发现我还是爱你的,只要你回来,你打我,你骂我,我绝不还手。”
      当然不还手,将人带回去锁在床上,当他手底下可以随意对待的,豢养的金丝雀,一辈子靠他而活。
      气质疏离冷清的人终于慢悠悠地从凳上起身每一个动作都是说不出的赏心悦目,林子清看直了眼,按耐不住自己想把人掳回去的心。
      沈昭站起身来,站在亭台上,从高处往下看他,薄唇轻后:“林子清,我此前怎么没觉得你这么蠢。”
      这么……什么?沈昭终于念他的好了?林子清看得出神,好像又不是这么说的,蠢?谁?他吗?
      “阿昭,你在说什……”
      长剑破空而来,刺穿他的胸膛,血液渗出,染红青色的长衫。
      随后便是十几个黑衣的影卫凭空出现,将他和他带来的人尽数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是你,你,唔——”
      沈昭还没反应过来,便落入一个带着冷香的怀抱,清幽的,有点类似他房里点的气息,那人眉眼锋利冷戾,此时却敛去锐利的一面,将他揽在怀里。
      红衣松松地裹着修长白皙的皮肤,勾勒人顾长瘦削的身体,袭来的利箭从青丝间穿过,钉入后面的青竹里,千机阁这位年轻的阁主表情略带茫然地望着他,融化眉宇间几分清冷疏离。
      “属下想好输给阁主什么了。”季绝尘低头在他耳畔轻声说道,“属下把季绝尘输给沈昭,期限是一辈子。”
      沈昭:“……”绯红色悄然攀上冷白的脖颈,染上耳廓。
      “阁主怎么……”骨节分明的手捂住季绝尘的唇,堵住他要说的话,以防他又说出什么来。
      “季绝尘,不要胡言乱语。”冷清的阁主,耳廓绯红地躲移视线,说完便抬腿往亭外走。
      季绝生紧跟其后,在他身侧悄声道:“阁主不信我,难道非要我唤你——昭昭?”
      “闭嘴。”黑衣男子随着红衣青年消失在竹院院门外,走得远了,还能听到青年半羞半恼地叫另一个人的名字。
      (八)
      地下暗室,水牢。
      衣衫槛缕,披头散发的人在地上,一点点缓慢爬动着,暗红色的血凝固在看不出原本形状的衣物上,铁勾贯穿肩胛骨,皮肉外翻,血肉模糊。
      一双做工考究,模样精巧的黑金长靴踏进牢房来,在地上移动的人面前停下来,那人停下继续爬动的动作,艰难地抬起头来,透过枯黄凌乱的发隙,看见一张他做鬼都不会忘记的脸。
      “是你——”
      这是一个眉眼深邃俊朗的青年,眉宇间带着化不开的冷戾,面无表情地看着人时,扑面而来的压迫感,他有一双冷灰色的眼眸,微斜的眉梢和锋利的眼形,低垂着看人时,是凌厉的,莫名冷淡和漠然的。
      “四皇子看起来精神不错。”季绝尘偏头往外看了一眼,余光捕捉到一个明黄色的身影,林子洲说什么也不往里面走,只扒着门框往里探头。
      “你不得好死,你,你们,还有沈,呃——”话音未落,喉咙被人死死地扼住,窒息般的恐怖,再发不出一点声音,外翻的指甲死死扣住他抱住自己的手背,只留下一道血痕。
      “殿下还是少说些话为好。”
      季绝尘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视线像是浸着寂静的冷,幽然的,却冷戾的。
      在林子清恶狠狠的目光中,季绝尘将一颗药丸掷入他的口中。
      “呕——呕——”披头散发的人发疯般扣着自己的喉咙,“你,喝,喝……”随后再发不出声音来。
      季绝尘又看了他一会儿,走出牢房。
      “表哥,他……”林子洲皱着眉住里看了一眼,似乎确认完他没死后,又将视线移回来。
      “死不了,能让他安静一段时间。”季绝尘慢悠悠地在水池边擦洗双手,脸上没什么表情。
      “表哥那你……决定不回去了?”林子洲站在他旁边,又一次问出了这个问题,不过这次的身份却不同,先前他是废物七皇子,现在是做为这个国家的皇帝。
      “不回去了,这边天气暖和,而且……”冷灰色的眼眸敛去锋利,低垂着时显得有几分柔和。
      林子洲:“……”他似乎不用再问了。
      “那些弹劾你的人呢?处理了吗?”季绝尘状似无意地问道。
      “没,还没有……”林子洲垂着头,有几分低落,“我觉得他们说的挺有道理的,我不合适。”
      季绝尘:“不必妄自菲薄……不过林子晨的确挺适合他那位置的。”
      另一边。
      “啊,啊嚏——”玄衣的摄政王端坐于书案前,打个喷嚏,底下的人都要更放轻手里的动作。
      林子晨皱着眉批完了又一本奏折,用毛笔在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狗屁不通”四个大字,然后合上折子,随手一丢,丢回书堆里。
      “林子洲那家伙又去哪了?”摄政王面色阴沉,决定等人回来后压着人再重批自本奏折,他一个皇帝,怎么能过得比自己清闲?不过……
      林子晨忽然想起前几天弹劾千机阁的奏本,几个不知道哪一派的余党故意挑拨他们之间的关系。
      他以为林子洲会像以往处理那些指着他鼻子骂他的人一样,但没想到,他竟直接派禁军把人抓起来,然后斩首示众,打得那群人一个措手不及。
      对此,林子晨很想拍掌称赞,哦,他突然又忘了,他只有一只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2025.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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