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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孤城(三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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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颂年飞快拔出血清针,反手扎在他手背上。
他等待了几秒,疯人没有安静下来的趋势,反而越来越用力握着他的手腕,用力之甚几乎要将他的腕骨捏碎,而那只手也绝非来自一个五岁的孩子。
姜颂年再次举起血清针,扎向他的手背,针管咔咔咔,显然是血清针见底后的按键声音。
姜颂年痛得龇牙咧嘴,冷汗直流,但却无法挣脱开。疯人没有痛觉,开枪射击手腕不顶用,最好的应对方式是斩断他的手腕。
他扔了血清针,拔出了藏在靴子里的刀子,正欲斩断疯人的手腕,天花板上出现了林砚青的声音。
“是小希!姜颂年,是小希在里面哭!”林砚青焦急地说。
姜颂年啧了一声,低头看着那比他手臂还壮两圈的胳膊,朝头顶吼道:“血清针!”
叶锁慌张地四处翻找。
林砚青见状,趁他不注意,直接跳了下去,摔在黏腻的地板上,他飞快爬起来,把随身携带的束口袋解开,拿起血清针递给姜颂年。
姜颂年朝着庄家希的手背刺了两针,那只手抖了抖,逐渐松了力气。
林砚青心有余悸地问:“你打这么多,会不会出事?”
姜颂年抬起自己那只虚软无力正在发抖的手,伤心欲绝地说:“宝贝,你不如先心疼心疼我。”
林砚青无奈极了,心虚地说:“怎么样啊,断没断啊,回去给你擦点药。”
姜颂年嗤地一笑,站起身蹬了蹬地板,说:“让他躺几天,回头让人把家具搬开,送他去医务室。”
林砚青此刻才注意到门背后两具尸体的异常,他环顾着密不透风的环境,犹疑地问:“他们是自杀吗?”
“不是。”姜颂年沉默着,良久才说,“失血过多。”
林砚青似乎明白了,他难以置信地仰起头,望向黑暗中的姜颂年。
“庄家希的父母相信孩子能得救,却因为害怕孩子会饿死,所以割下了自己的肉,用来哺育孩子。”姜颂年停顿了很久,继续说,“他们不知道,疯人饿不死。”
林砚青蓦地转过身,不再去看那两具尸体,他压抑着嗓音里的哽咽,低声说:“回去吧。”
*
夏黎去探望贺昀川,黄昏才回来。
林砚青无所事事地在家里游荡,他走到阳台上,给盆栽浇水,那颗种进花盆里的种子毫无动静,林砚青逐渐怀疑这种子到底有没有用,明明它不久前救活了濒死的贺昀川。
他把盆栽放下,走去盘点物资,无聊到将密封袋里的干香菇数量数了一遍。
门铃突然响起,林砚青想是段北涯来取物资,他不情不愿地走去开门,却见姜颂年站在门口冲他笑。
“你来干什么?”
“不是说帮我抹点药吗?”
“你去医务室啊。”
“没钱付诊金。”
林砚青无奈了,侧身让他进来。
屋子里没开空调,热得姜颂年直喘息,他自己走去将空调打开,轻车熟路地在餐桌前坐下,受伤的手搁在桌面上。
林砚青把药箱提来,先将他缠在掌心的布条解下,突然说:“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我记得有一年元旦,你问我有没有买新衣服,我说我想留着钱买习题册。”
姜颂年用另一只手托着腮。
“其实是骗你的。”林砚青捧着他的手,用棉签小心翼翼将血渍与脓液擦干。
“嗯?”姜颂年挑眉,“为什么?”
“我担心你觉得我日子过得很舒服,以后就不会再资助我了,可是后来,我收到你的快递,你给我买了很多衣服,一年四季都有,都是有牌子的。”林砚青自责地说,“其实我买新衣服了,还给黎黎买了几身,过得并不糟糕,我总是在装可怜。”
姜颂年握住他的手,含笑道:“那就好,你没有受苦就好。”
“姜颂年,我不能陪你去找雪国,我要照顾黎黎。”林砚青咬住嘴唇,眼泪噼里啪啦掉下来,在脸颊上化出数道泪痕。
姜颂年伸出另一只手捧住他的脸,用拇指拭去他脸颊上的泪水,“我从来没有想过让你陪我去冒险,你想照顾黎黎,我也想照顾你,砚青,我希望你安全快乐。”
“为什么?”林砚青苦着脸问,泪水朦胧的眼里映出姜颂年坚毅而温柔的脸庞,“你为什么这么照顾我?”
姜颂年望着那张泫然欲泣的脸,竟然说不出话来,他与林砚青是一样的人,他的父亲姜峰为了一场联姻逼死了他的母亲,林砚青又何尝不是相同的处境。
姜颂年经历了极其漫长而煎熬的童年,他很早就知道林砚青的存在,每次见到他们共同的弟弟,他总会想起林砚青,他时常在幻想,那个父亲失踪又被母亲遗弃的林砚青会是何种模样,在不知不觉中,姜颂年将林砚青当成了自己,他们是悲哀又失去倚靠的同类。
在漫长的岁月里,他将林砚青当成了自己,幻化出了一个模糊的身影。
林陌深与开拓者是他接近林砚青的借口,他试图通过抚养林砚青,来弥补自己缺失的人生。
直到深入接触林砚青,那道模糊的影子才逐渐具象化,成为了独一无二的林砚青。
姜颂年有无数的情绪,可当他发出声音的时候,却还是习惯性地露出了爽朗而明媚的笑容,他说:“因为我是个好人。”
林砚青抽了抽鼻子,问:“那你还资助了别的小孩吗?”
“没有了,哪有这么多钱,就那么点工资,都给你了。”姜颂年刮了下他的鼻翼,“不哭了,宝贝。”
“我没哭。”林砚青闷闷地撇开脸。
“不是擦药吗?还擦不擦?再不擦药该截肢了。”
林砚青忍不住笑开了,重新替他敷上药,从盒子底下取出一段歪歪扭扭的布条,缠在他手掌心。
“这什么玩意儿?”
“我用旧衣服改的绷带,纯棉的,凑活用用吧。”
姜颂年唉声叹气。
涂完药之后,林砚青将药盒收起来,问道:“你们接下来打算去哪里?极北之境吗?”
姜颂年尝试着握了握拳头,漫不经心地说:“按照林教授留下的记录,雪国终年被白雪覆盖,见不到太阳与月亮,他自称来自雪国,那片土地可以容纳地球上所有的人类,听起来像是痴人说梦。”他撩起眼皮瞥了眼林砚青,“你爸听起来像个神棍。”
“别这么说他,他至少为你们找到了蓝海基地,并且提供了设计图。”
“但建造费用是个天文数字,至今还没有建设完成。”
“姜颂年,你信不信通灵?”林砚青睁着大眼睛,用很期待的眼神看着姜颂年。
姜颂年端详着他的表情,似笑非笑地说:“说来听听。”
“我其实梦到过那片土地,和我爸描述的一模一样。”
“会不会是你读过日记,所以做了类似的梦?”
“那你怎么解释救命的种子?怎么解释我感染后没有变异,既没有成为疯人,也没有成为异能者。”林砚青掷地有声地说,“我确信,我在梦里去过那片土地,我在那里养伤,并且见过雪国与人类世界接壤的入口。”
姜颂年沉了沉心,表情严肃起来,“你继续说。”
“雪国的入口不在极北之境,在某个峡谷深处,四周是连绵的青山,有无数飞禽走兽,那绝对不是极北之境的地貌。”
姜颂年呢喃道:“这与记载的并不一致。”
“你忘记了,我爸失忆了,他推测的未必正确。”
姜颂年不置可否,苦恼地说:“就算雪国隐藏在亚马逊丛林,那也容纳不了几十亿人口,从理论上来讲,极北之境由于磁场问题,地貌特征还有待考察,从面积来讲,也是极北之境更广阔。”
林砚青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你是不是要剪头发,我帮你。”姜颂年说。
林砚青狐疑地问:“你会吗?”
姜颂年信口拈来:“当然,我以前是个理发师。”
林砚青笑得伏在了桌子上,歪着脑袋笑吟吟望着姜颂年。
姜颂年见他笑得开心,不由也笑了,“剪刀在哪里?”
林砚青进房间拿了毛巾和裁纸的剪刀,被姜颂年推着坐去阳台光线好的地方。
姜颂年把剪刀清洗一遍,沾了点水,随后搬了张椅子坐到他身后,把毛巾掖到他衣领中。
“你们什么时候离开?”林砚青问。
姜颂年解开他脑后的橡皮筋,圈在手腕上,用手指梳理着他的头发。
“明天上午。”姜颂年说,“除开极北之境,还有几个地点需要确认,时间紧迫,道路也不通畅,必须尽快动身。”
林砚青低垂着眼帘,拨弄衣摆上的线头,后背处忽然拥来热源,姜颂年从身后环住了他的肩膀,持着手机的手举到两人面前,笑说:“马上要剪头发了,拍张合照留个纪念。”
林砚青微微撇开头,远离姜颂年近在咫尺的脸颊。
姜颂年按下快门键,林砚青又及时抬起了浓密的眼睫,眼底染上一丝笑意,镜头里的姜颂年笑得灿烂爽朗,露出一口大白牙。
“蓝牙能不能连,我发给你。”姜颂年说,“先剪头发。”
“好啊。”
林砚青复又低下头去,姜颂年重新将他的头发绑起来,编了一缕十厘米长的辫子,咔嚓一剪刀长发落地,那缕辫子被姜颂年藏进腿侧的口袋里。
他继续将头发剪短了一点,最后抽出毛巾,拉开林砚青的后领,将碎发吹开。
“如果信号恢复,你记得发消息给我,注意安全,不要太拼命。”
“好。”
“如果感觉不对劲,就快点回来。”
“好。”
“手不要沾水,不要太大意了,现在天气热,感染了真的会截肢的。”
“好。”
林砚青忽而顿住,他把散落的头发别到耳后,偏回头望向姜颂年,笑问:“你说我们像不像网友见面?”
姜颂年深邃的眼里始终带着笑,“那我有没有让你失望?”
“有什么好失望的,你是我的恩人,我谢谢你都来不及。”
“什么恩人......”姜颂年撇了撇嘴,不满地说,“我那天已经说过,我喜欢你,林砚青,我喜欢你。”
林砚青静静地望着他,突然低头噗嗤一笑,别在耳后的碎发落了下来,遮住他弯起的笑眼。
“你笑什么?”
林砚青重新直起腰,一本正经地说:“那你接近我就是居心叵测,用心不良,心怀鬼胎,包藏祸心。”他忍着笑,用手指戳了下姜颂年的心口。
姜颂年握住他的手,笑看着他。
“年糕叔叔不是这样的人,他宅心仁厚,善解人意,助人为乐,乐善好施。”林砚青笑问,“你想当温柔善良的年糕叔叔,还是不怀好意的姜颂年?”
“不怀好意的姜颂年。”
“真的吗?”
“真的。”姜颂年认真地说,“我要当不怀好意、居心叵测、色胆包天的姜颂年。”
林砚青笑得肩膀直颤抖,他将额头抵在姜颂年肩膀上,笑声逐渐停了下来,叮嘱道:“一定要注意安全,不要逞强。”
姜颂年拥住他的肩膀,沉声答应。
翌日清晨,军队撤离,天气炎热,四点多天亮就出发。
林砚青抱着一箱物资去送行,他把纸箱递给段北涯,段北涯打开来看,偌大的纸箱里只有浅浅一层东西,几包纸巾,几盒药,一包压缩饼干。
段北涯大清早火气蹭蹭蹭上涌,“说好半箱药半箱饼干!”
“是半箱啊,你手里的就是半箱。”林砚青严肃地说。
段北涯被气无语了,他指着姜颂年骂:“你教出来的学生!”
姜颂年咧着嘴笑:“什么时候了,知足吧你。”
林砚青将肩膀上的背包递给姜颂年,“这是给你一个人的。”
姜颂年接过背包,打开来看,满满当当的都是食物和药品,药盒都扔了,说明书和药品分门别类用密封袋装起来,还有净水片和纱布碘酒,背包两边塞了饮料,另外还有一只装满水的大水壶。
“姜颂年,我之后可能会去北安市,通信回复后,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林砚青忽然有些泪目了,“你的行踪也要及时告诉我。”
姜颂年摸了摸他的脸,亲昵地将他抱进怀里。
林砚青拥紧他的肩膀,几不可闻地问:“我们下一次,什么时候能再见面?”
姜颂年松开他,为难地叹了口气:“看情况吧。”
段北涯在旁翻白眼,冲姜颂年敲了敲腕上的表。
“顺利的话十分钟后见。”姜颂年挠挠头说,“我尽量快一点吧。”
“啊?”林砚青怔了怔。
“我送他们出去,帮忙开门锁门,希望不要有大批量疯人冲进来。”姜颂年掏了掏背包,扔给段北涯一包药,“段哥,有缘再见。”
段北涯冷酷地说:“基地见。”他抢过姜颂年手里的包,把药塞回去,背包扔进车里,弯腰上了车。
姜颂年走去将铁锁打开,催促道:“快快快快快,十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