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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螺旋世界(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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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绿藤镇之后,失去了植物的庇护,温度瞬间蹿高至五十度,植物枯萎,风沙漫天,仿佛一夕间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越野车里,五个成年男人带一个小孩,即便开足了冷气依旧热得大汗淋漓,尤其是姜颂年,坐在副驾上,灼热的阳光透过褪色的隔热膜洒进来,晒得他几乎睁不开眼。
叶戚寒独自霸占了最后排,斜躺着闭目养神。林砚青与夏黎挤在同一排,引岁躺在两人中间,睡得呼声吁吁。
夏黎紧盯着她的脸,引岁在睡梦中打了个冷颤,猛地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夏黎眯起了眼睛,“哥,这小孩儿真的能看见我在想什么吗?”
林砚青正在发愣,闻言回过神来,笑说:“他能看见你的记忆,知道你做过什么,说过什么,但大概,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哦?是嘛......”夏黎眼神越发危险,“真有趣呐......她应该不会说话吧?”
几日龄的引岁汗毛直立,惊悚地瞪圆了眼睛。
“照这么说,只要把林教授找回来,就能知道雪国在哪里。不过他是个婴儿,到时候怎么让他说话?”贺昀川说。
“师父说等她想长大的时候,就会长大了。”林砚青说。
叶戚寒一抬手,往林砚青后脑砸了个小番茄。
林砚青揉了揉脑袋,一回头,却见他的番茄树光秃秃的,果子不知去向,大概都被叶戚寒吃光了。
林砚青笑眼弯弯:“吃了我的小番茄,就要当我师父。”
“挟恩以报,今日功德减一。”叶戚寒闭着眼说。
姜颂年突然解开安全带,直接从副驾驶探出身,健硕的身躯硬往后挤,狭小的空间里布满了汗水味。
“不行了,太热了,换座位。”姜颂年一把提起夏黎,“你去前面。”
“咦,你好臭哦,你不要过来。”夏黎捏着鼻子用力推搡他,“你走开,不要碰我哥!我靠,你踩到小孩了,走开啊!”
林砚青:“黎黎,不要说脏话。”
夏黎:“我靠不是脏话,卧槽才是。”
两人艰难地换了座位,姜颂年大汗淋漓,头发丝儿都淌着水,回头一看,最后排的座位长出了浓密的绿叶,直接将车厢隔绝成两个空间。
姜颂年把上衣脱了,露出精壮的身躯,汗水从肌□□隙里往下淌,他接过林砚青递来的毛巾,把汗水擦干之后,将林砚青抱进怀里,蹭着他冰冰凉凉的脸颊,喟叹道:“好舒服。”
林砚青无可奈何,任由他抱着,脑子里还在思索白天叶戚寒的话。
他消耗了寿命,来换取异于常人的能力,换言之,他快要死了。
林砚青抬起手掌,摸了摸姜颂年的脸颊。
贺昀川从后视镜里觑着两人,他由衷地感到佩服,就这鬼天气,俩人还能抱在一起。
路上游荡的疯人越来越多,贺昀川不敢开窗,更不敢停车,一脚油门踩到底,飞驰在灰尘弥漫的街道上。
*
陈娅向来睡眠很浅,即便在梦中也保持着戒备,她已经很久没有做梦,梦里她又见到了那个孩子,那么爱笑,漂亮的眼睛总是弯弯像月牙。可有时候,那双眼睛也令人害怕极了,漆黑的眼眸直勾勾盯着她,仿佛窥探了她所有的秘密。
室内漆黑一片,零下几十度的秋天昼短夜长。
陈娅从睡梦中醒来,她侧躺在床上,泪水打湿了枕头,她望向墙上的时钟,时间已经来到九点。
她猛地从床上坐起身,披上外衣往外走。
得益于稀子能源的供给,哪怕在极端的寒冷天气里,室内依旧保持着适宜的温度。
别墅转角摆满了奇特的薄荷草,它影响着异能者的嗅觉,而特殊频率的噪音干扰异能者的听觉,在这栋别墅里,异能者的能力被大幅消弱,他们近似于健壮的打手。
以至于陈娅来到走廊尽头时,陈泰没能第一时间发现她。
“斯年还没起床?”陈娅微蹙起眉。
陈泰颔首。他是陈老爷子“送”给陈娅的家臣,和世代经商的姜家不同,陈家早年前混的是邪门歪道,讲风水,拜关公,黑白两道称兄道弟,生意在陈老爷子手里逐渐洗白,姜家有钱,陈家有势,相辅相成,造就了今天的家业。
陈家养家臣的传统维持了百年,他们收养无家可归的人,悉心调教培养,将忠诚与感恩刻进了他们的基因里,并在他们学有所成后,将他们送到每一个关键的职位上,造就了一张牢不可摧的利益网。
陈老爷子有三个孩子,陈娅、陈兴、陈旺,陈娅是唯一的女儿,也是长女。
陈娅二十岁的时候,得到了她第一个家臣——年仅五岁的陈泰。
那无疑是一种嘲讽和警告,陈泰是个半成品,刚从孤儿院领回来,没有经过任何的调教,仅仅只是被冠以一个姓名,就被送到了陈娅身边。
老爷子重男轻女,不会让陈娅有任何染指陈家权势的机会。
时隔三十年,陈泰却成了陈娅唯一能信任的人,恰恰因为他没有经受过陈家的调教。
陈娅头疼欲裂,脸色苍白失血,她扶着墙艰难地说:“有人给我吃了安眠药,是姜峰,一定是他,派人去调查,昨晚一定发生了什么。”
陈泰皱起眉,立刻走去隔壁的空房间打电话。
陈娅推开姜斯年的房门,擅自进入了房间。
男孩正在熟睡,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脸蛋睡得通红,额头微微冒汗。
陈娅走上前,重新将被子盖好,她凝望着姜斯年的脸,不由得再次想起林砚青,她试图从姜斯年的脸上找出一丝林砚青的痕迹,可她深深地知道,那只是一种妄想,经历了生活磋磨的林砚青,永远不会再有那样天真憨傻不谙世事的模样。
陈泰很快回来,站在门口轻咳一声。
陈娅垂下眼,敛去所有悲伤懦弱的情绪,她利落站起身,跟着陈泰去了隔壁。
“昨天半夜,老麦带领一队人马,开走了十架飞机的物资,宣称支援南瑶市。”陈泰说。
陈娅咬碎了牙龈:“支援是假,去找姜颂年才是真,姜峰那老狐狸病得那么重,还心心念念这个不着家的儿子!”
陈泰说:“他一天不死,我们一天拿不到完整的能量石,也就无法和艾美乐继续交易。”
要藏起一座矿很难,藏起一块石头却很简单,恰恰因为能量石体积的特殊性,导致陈娅始终无法找到能量石的所在。
一块完整的能量石所产出的稀子能源,可供蓝海基地一百年的耗能,能量石可被切割,姜峰至今还掌控着大部分的能量石。
末日提前,蓝海基地建造迫在眉睫,艾美乐利用疯人血清占据了主导权,但总有一日,这种形势会逆转,届时他们需要更值钱的筹码。
陈娅苦思冥想,良久,她轻声却决绝地说:“派人去苏溪市,杀了姜颂年,不能让他回来。”
“你知道他在苏溪市,就该知道......”陈泰停顿了一下,“他和林砚青在一起。”
陈娅的呼吸变得很重,时间一点点流逝,天空却没有亮起的迹象。
“我杀过他三次,三次他都没有死。”陈娅戴上冷漠无情的假面,重塑起铁石心肠,勾起冷酷的笑容,“如果他阻拦,就连他一起杀了。”
*
汽车一个趔趄,咔咔两声,猝不及防熄了火。
林砚青刚睡着,身体惯性前冲,额头砰地撞上前座,又被弹回座椅上。
车里安静了几秒,随即爆发出喧哗吵闹声。
在这么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车熄火了!
贺昀川无力摊手:“林砚青,修车。”
姜颂年搂着林砚青的腰,正在替他揉额头,还没等林砚青开口,他抢先说道:“哇,你什么人啊,开车技术这么烂,还敢使唤我家林林,废物!”
林砚青无语:“我怎么可能会修车,我又没学过。”
“少废话。”叶戚寒从后座扔来防护服,“会修车的滚下去。”
他们从陆彪那里搜到了几身防护服,带了几套上路,其余留在了绿藤镇,穿上防护服之后,疯人闻不见他们的味道,但这衣服又热又闷,四十多度的天穿这身衣服,半小时就得中暑晕厥。
贺昀川抱臂假寐,姜颂年认命把防护服穿上。
“懒货。”林砚青冲贺昀川后脑勺骂了一句,随后眼疾手快跳下车,在贺昀川骂人之前,将他的声音关在车厢里。
姜颂年检查故障时,林砚青戒备着四周,附近游荡着许多疯人,他们漫无目的地摇摆着身体,血红的眼珠时不时向林砚青投来视线。
“发动机烧了,修起来可能有点麻烦。”姜颂年望向街道两侧的商铺,“找辆能开的车继续上路。”
“好啊,先看看再说。”林砚青随口应付着,手肘不着痕迹顶了下姜颂年的腰。
姜颂年抬手勾住他的肩膀,顺着他的视线向远处看去。
那里徘徊着几十名疯人,衣着不够褴褛,脸色苍白却没有污渍,鲜红的血迹是新染上去的,而他们的眼睛依旧血红,以怪异的姿势行走在人群里,悄无声息向越野车靠近。
“离南瑶市还有多远?”姜颂年问。
“步行上高速,再走十公里能到收费站。”林砚青看了眼指示牌。
姜颂年走回越野车,敲了敲车玻璃,极速地说:“兄弟们,穿上防护服立刻下车,前面有情况。”
“很热哎,一定会中暑的!我才不要!”夏黎脸皱成一团,活像一个干瘪的鸭梨。
“没时间了,快!”姜颂年按住手枪的那一刻,车内众人脸色倏变,快速传递防护服,把自己过得严严实实。
叶戚寒抬起手,掌心生出一张绿叶网,将婴孩包裹住。
说时迟那时快,远处的疯人群察觉到了异动,以瞬移般的速度攻向越野车,众人还没来得及下车,汽车已经被撞飞至半空,以抛物线轨迹重重下落。
叶戚寒瞬间跳出车厢,同一时间抛出藤网,托住砸向地面的汽车。
半秒后,汽车落地,贺昀川与夏黎在车里颠来倒去,撞得眼冒金星。
大抵是被叶戚寒的藤鞭怔住了,疯人群竟停下了攻击,他们不约而同望向人群里最高大的男人,仿佛在等待指示。
林砚青拉开车门,将夏黎托抱出来,叮嘱道:“别离我太远。”
“哥,他们是什么人?”夏黎躲在林砚青身后,而此时,贺昀川也迅速靠近。
“疯人......不,打过血清的疯人。”林砚青猜测。
“那不就和小希一样。”夏黎说。
但显然,这群疯人具有组织性和强大的攻击性。
叶戚寒没有穿防护服,他将引岁放在滚烫的地面上,烈日晒得众人睁不开眼,高温扭曲了光线,灼烧的空气如热浪来袭。
叶戚寒就这么站在那里,冰冷的目光紧紧锁定疯人的领袖,他耐心地等待着,等待疯人犯错,等待一个大开杀戒的理由。
终于,疯人群动了。
为首者振臂高呼,激昂地扬起头颅,在尘土飞扬的断壁残垣中高喊:“杀了他们!杀——”
话音落,藤鞭缠住为首者的脖颈,尖锐的刺像刀子,割开了疯人坚硬的骨骼。
头颅分家,死无全尸,染血的藤鞭却没有停止攻击,那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
而是一场杀无止尽的屠戮。
鲜血漫天,尘埃里弥漫着血腥味,婴孩的啼哭破开了肃杀的气氛,嘹亮的哭声撼天动地,叶戚寒沉浸在杀戮之中。
林砚青骤然回神,身形闪动,避开无差别攻击的藤蔓,闪至叶戚寒身前,握住了他的肩膀。
“别打了!”
叶戚寒翩然转身,肩膀一掀,顺势将林砚青扔出战圈。
林砚青消失了一瞬间,眨眼之际,再次闪现至身前,叶戚寒不堪其扰,修长的手指扼住了林砚青的喉咙,在他收拢力道之时,林砚青反身躲闪,手臂绕住叶戚寒的胳膊,同时用力一摔,将叶戚寒掀翻在地。
“你醒一醒!别打了!”林砚青厉声一喝。
叶戚寒恍惚间回过神,鲜血溅满了他的脸,他在血泊中恢复神智,抬手擦去脸上的血迹,像擦去满脸血泪。
地上躺了几十具尸体,其余人落荒而逃,叶戚寒没有再追,他安静地站起身,默默将尸体堆放到一起,一场大火烧了干净,从此尘归尘,土归土,灵魂重遁轮回。
叶戚寒三拜九叩,虔诚而谦卑地俯下腰身,他潜行在历史长河里,以灵魂为代价,问世人借一段寿命。
附近没有能开的车,所有汽车的轮胎都被扎破,汽油也都见底,他们必须步行前往南瑶市。
幸运的是,附近似乎并没有疯人,所有疯人都成了“普通人”。也许,并不普通,他们依旧强壮、健硕,拥有普通人难以企及的力量。
打过血清的疯人与异能者之间的差别正在逐步消除。
而空荡荡的四周也意味着,军队曾经来过这里。
大家将头盔摘了,漫步在拥挤的高速公路上,叶戚寒走在最后方,视线紧盯着林砚青的后脑勺。
他听见引岁空灵的声音。
“你杀死了太多的生灵,清算法则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引岁劝导他,“别打林砚青的主意。”
林砚青与夏黎走在一起,递给他一块手帕,见夏黎热得吐舌头,林砚青唇角翘起,亲昵地捏了捏他的脸颊。
“只要他犯错,我就有理由杀死他。”叶戚寒沙哑地说,“我会做更多的好事,来弥补我犯下的罪过。”
“那么,你更应该帮他,他正在经历一场考验,他只有二十多岁。”引岁问,“你还记不记得,二十多岁的时候,你在干什么?”
叶戚寒不由湿了眼眶,嘴角却掀起了笑,“那已经是九千多年前的事情,谁还会记得那些老掉牙的记忆。”
“你不记得自己躲在深山老林里,明明与野兽为伍,却期盼着有人类好心收留你,也不记得邝天野将你藏在篓筐里带回家,你始终长不大,二十多岁不会走路,长得像个孩子,却留着一头白发,哦对了,他现在不叫邝天野,他改了名字,叫段北崖。”引岁残酷地说,“他一生都在救人,而你一生都在杀人。”
叶戚寒指尖发抖,他咬碎了牙龈,藤网在收拢,引岁逐渐透不过气,却仍然在笑,笑声里充满了奚落与鄙夷。
叶戚寒杀心再起,前方林砚青停下脚步,清透的嗓音穿风而来。
“师父!快点过来啊,天要黑了。”
叶戚寒猝然惊出一身冷汗,他将藤网向前抛,将孩子扔进贺昀川怀里,随后快走两步跟上林砚青,“来了,催什么?”
“哦,我叫你师父,你答应了!”林砚青笑眯眯说。
叶戚寒凌厉地瞪了他一眼,继而走快两步,走在人群最前方,“跟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