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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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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清平忽然冷冷的问,刀斧手还没来得及处理分析这句话的内容和语气,晏清平的手已经点在了他的眉间。
“是将你变成这个样子的人吗?”
所有机械禁忌中第一诫就是避免无防护的直接接触,晏清平却摘下防护手套,指尖印在刀斧手眉间,留下螺纹般的浅浅指印,指尖却如涌出一片深蓝的海,灌入仿生人的机械大脑。
海水汹涌着打碎意识,那蓝色纯净的竟然让人窒息,刀斧手在强烈的溺水感中竟然产生四肢都在挣扎的错觉。
海水如泥土沉重,海风比安魂曲还要哀伤,他想起并未完全死去时的那一段记忆,留存在尸骸中的意识波动曾穿透已经封死的墓门,感知到墓前那一束风信子上的泪水。
花色渐渐干涸,意识在最后一片花瓣凋落时没入虚无的存储空间,而那滴记忆中的泪水依然远比此刻这片海还要深重。
刀斧手的前意识依然停留在幻想李昀和晏清平被抓钩捏碎的画面,一部分意识却已经如同泡在培养液中的标本。
晏清平却慢慢收回了手,没有继续沉入那些死海般的记忆,去探究藏在刀斧手机械大脑之中的到底是什么生物。
车头还在继续上升,晏清平转身却看见李昀已经扯着一根吊索从车窗外划过,见到晏清平看他,李昀甚至笑着挥了挥手,像个正在扬帆的水手。
循环舱如云雾遮蔽了月色,云层后的月光和霞色却如被打翻的混合颜料,朱砂和水粉慢慢染透循环舱云团般的外舱体,又从昏昧的雾中垂落无数抓钩。
或许从远处看来,那些循环舱很可能会像是长出脚的云团,晃着细细的腿在海上慢行,又像一群羽毛蓬松的火烈鸟。
李昀在连接抓钩的吊索上攀爬,海风晃动如透明的船队,从四面八方撞向李昀,他在躲避中不断从一条吊索跳向另一条吊索,循环舱中似乎终于有人发现了李昀,整群循环舱忽然倾斜慢转,似是鸟群在交头接耳。
李昀已经接近循环舱底部,抬头看去,才发现循环舱似乎只有从低处看才是云团形态,近看却像是一只只巨大的嗉囊,或许是因为这种软体机身能够收容更多废弃物品,环资部才会采用这种怪异的设计。
李昀抓着吊索在半空摇晃,试图去触碰循环舱,吊索却忽然从舱体中脱落。
李昀在突然的下坠中立刻去抓另一条吊索,而那条吊索却也在同时脱落,之后是所有可能被李昀触碰到的吊索都在不断脱落,而这已经不可能是偶然故障,而是循环舱中有人想要杀人。
透过车窗,晏清平看着李昀在高空吊索间攀爬,而吊索却在纷纷脱落,晏清平忽然走近刀斧手,抓着他的脖颈,就像抓着不听话的孩子,把他拎到了窗前。
“这就是‘你们’想要的公平?”
刀斧手冷笑,嘲讽的说:“难道不是你们重新定义了人类最想要的‘公平’?”
第三次大迁徙后,人类得以重新定居,不同种族的星系间隔不再遥远,人类之间的精神力值差异却越来越明显,甚至最后达到进化断层的程度,而精神力阈值逐渐成为新的阶级划分标准。
所谓公平和正义等隐性稳定因素的衡量尺度随之不断被弱化调整,一直到最后连相对公平都无法实现时,联盟开始以人类整体利益最大化这一参数作为各项决策的合法依据。
无数人为此投出过反对票,但在无法提出更正确且有效方案的情况下,只是不断去反对一个相对残忍但更有效的方案,所有的反对也都只能是无效,且越来越接近软弱和落后。
所以在一个寒冷的冬日清晨,S1才会被投落到这颗三轨星球,因为这里土地贫瘠,原本就不具备农耕和矿产价值,人口稀少且聚居,所以星球表面存在大片裸露的荒地,最终被信息塔分析判定为“最低损失”方案。
而这场销毁行动由联安部提议,经过联盟决议通过,一切程序都合法有效,唯一的程序瑕疵只是缺少了这颗星球本土居民的投票环节,所以即使行动中出现如此严重的差错,造成如此大规模的伤亡,依然属于合法范围内的失误。
然而在刀斧手打开游戏彩蛋之前,晏清平就已经通过风信子这一连接意象,在他的记忆中读取到了那一场天降之灾,S1销毁失误的表象之下是在联安部飞船抵达这颗星球后,官舱竟然严重偏离预定投落地点,最后坠落在居民区附近。
外舱体在撞击中碎成燃烧着的流弹,四射如一场密集的炮火,砸塌烧毁大片居民区建筑,隔绝内舱的强酸性液体大量外泄,在舱体爆裂高温中分解出剧毒性气体,投落地附近无任何防护的居民因此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中毒反应。
居民仓惶奔逃,而几个月前才由临时政府改组成的新盟也被这场突如其来的灾害打到措手不及,那些经测试被认定为精神力达到联盟4级标准的领导者们竟然也和普通居民一起惊慌逃难,甚至没有一个人留在联合处进行应急指挥。
当弥漫半空的毒气终于慢慢消散后,被官舱砸出的巨大深坑中竟缓缓站起一个人,那似乎是一个人,在烟尘未散尽之前,那人的身影却在火光中渐渐庞大,甚至最终充斥了天地。
那是从沉睡中惊醒的S1,不解的看着这颗陌生的星球,满目疮痍都是当年重现,人群惨叫却撕裂脆弱的记忆禁制,S1终于在不断迫近的幻象中发了狂。
而发狂的杀戮之后,尸骸满地如泥,甚至堵塞了居民区唯一的河道,最终却又被鲜血灌满甚至决堤。
而在S1踩碎最后一片居民区时,一支由新盟最新招募的盟军终于从驻地赶来,而这支盟军甚至还未满受训期,却拼死围杀S1。
S1在弹雨中有过一瞬迷茫,由它产生的磁场干扰却因为那一瞬迷茫而终于破开一丝缝隙,虽然即刻就已合拢,但却有近一秒的迟延,那是新盟军无一生还才终于拼出的一秒钟的生机。
然而通过那道磁场干扰缝隙而向邻近星球发射求救信号的人却绝望的发现即使没有S1铺天盖地的电磁干扰,整颗星球的传送信号也早已经被屏蔽,所以不会有人知道这里正在发生什么,也就是不会有人来救他们了。
而S1在过度杀戮后终于安静下来,再次迷茫的看着星球贯穿伤般的废墟,寒冷的水汽让他回忆起多年以前那个拜堂成亲的夜晚。
沉重如山的悲伤将它再度压缩进入一具腐朽的尸体之中,精神力却不受任何阻拦的向外铺展,渐渐构筑成一座江南水镇。
而这颗星球之中的居民无论逃出多远都被那强大到无法抵抗的精神力波及,一瞬进入幻觉,转身走向那座虚幻的古镇,而李昀和晏清平也正在那里相遇。
“这颗星球表面百分之九十七都是荒地和死海,官舱却能偏离半个星球的距离投落到居民区,你认为联安部可能发生这种失误吗?那是他们根本就没想过要真正销毁那只物怪!婚礼上投落的也并不是两仪弹,而是——你身为工程师,竟然都没能发现!”
刀斧手死死的看着晏清平,如受重伤的野兽,虚弱却也更凶残。
“所以这里根本不是填埋场,不过是他们想要私藏物怪的实验室!那么生活在这里的人就太碍事了,而事前进行人口迁移很容易引起星际关注,何况哪颗星球上都有不识时务而不愿迁离的阶层,所以所谓的销毁事故不过就是一场经过策划的屠杀!”
晏清平却并没有被这惊人残忍的真相打动,而是冷冷的看着到刀斧手,说:“所以你们就回敬以谋杀?”
刀斧手如同突遭断喉的野兽,凶残的面具忽然碎裂,而仿生人技术确实已经足够完美,“洛轻鸾”机械构建的脸上竟然流露出极其复杂的神情,嘴边是冰冷讥笑,眼中的热光却灼烧成颤栗的尘骸,就像有许多微小的生物在灼热的意识中化为灰烬,悲悯到近乎相似齐不扬。
“你们所做的这一切真的只是为了反抗吗?”
晏清平转过刀斧手的头,让他正面车窗外的海。
“无论联安部是想要做什么,但‘你们’能做到不受S1精神力控制,甚至在婚礼上偷袭,导致联安部行动失败,这样有备而来,难道不是已经提前得知了你所谓的那场屠杀?”
刀斧手不能回答,只能看着窗外的海,如果他还有手,他或许是想要伸手去拥抱那满目疮痍,但他现在只有眼睛,所见都是星球残骸,映在仿生虹膜上一片山河墓碑的倒影。
“既然已经知道,你们却没有向联盟揭发和申诉,即使这颗星球上最高领导者或许都没有资格参加联盟会议,你们因此惧怕可能会被联安部阻拦和操纵,但这颗星球本星系内依然有最近的二十六处要塞驻军,你们只要在电磁屏蔽整颗星球之前发出求救信号,就一定会有军队赶来,至少他们可以带那些居民撤离,但你们没有这样做,是不是你们也同样不想要S1被销毁呢?连最普通的居民都想从S1身上挖出些什么,你们是不是想要的更多?”
刀斧手闭上了眼睛,说:“你真的认为那些隶属军事部的人会来拯救这样一颗荒蛮却危险的星球?”
“无论他们是否会来,最终决定不发出求救信号的是你们,而在做出决定之时,你们就已经完成了对这颗星球上所有居民的谋杀!更何况——”
晏清平看向窗外,看见从云雾中落下的李昀,那身影模糊如被风砸碎的蝴蝶,那是原本不在见证销毁行动名单上的人。
“即使你们从未求救,但还是有人赶来了。”
最后一根吊索终于脱落,李昀抓空后骤然从高处坠落,被抓钩吊起到半空的车头也随之轰然落海。
所有循环舱都如积雨的云在重重乱堆,再次从舱体垂落的抓钩在半空乱抛,横扫如绊马索,斜劈又如斩刀,远看就像一群受到惊吓的火烈鸟将扑翅起飞,却在飞起前混乱着踩踏过整片海洋。
海水被无数抓钩翻搅起巨大的漩涡,车头如行险滩之上,似乎下一刻就将被吞入漩涡之中,而他们却无法判断出循环舱中究竟是什么人,才会这样凶狠的想置人于死地。
砰砰巨响,车头顶部被重物不断撞击,如斧凿在试图砸开一颗机械核桃,而坠落的失重感中,车头几乎碎裂着被拖进漩涡,却又被忽然吐出,而与海水一同涌入车窗的是剑鱼般迅捷的李昀。
“坐好了。”
李昀从一堆破铁乱线中刨出晏清平,把他安置在杂乱如灌木丛的座椅中,像在野外藏起什么易碎的东西,之后转身走向操控台,双手压在台上,近乎报废的车头竟然如同接收到指令的驯兽,车身剧烈震颤如狂奔,不可思议的从漩涡中逃了出去。
乌云却忽然压顶,那些循环舱竟然从高空直接降落海上,如鸟群俯身啄食着跳虫般的列车。
列车疾驰躲避中严重倾斜,几乎半侧浸入海水,而软体设计的接收舱近看更像巨虫的吮吸式口器,外舱如唇瓣上翻,用以打碎固体废弃物的高速旋刀如环形前齿,咬住了列车侧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