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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入职 ...
名片在景晖的裤袋里,像一块烧红的烙铁,隔着布料灼烫着他的大腿。三万六的债务,加上那20%的惩罚性利息,像一个冰冷的绞索,在他颈间越收越紧。缴费通知单上冰冷的数字和小雨苍白却强撑笑意的脸在脑海中反复交替。天台的风仿佛还在耳边呼啸,但裤袋里两张薄纸的重量,却将他牢牢钉在了地面上——他不能倒下,至少现在还不能。
那一晚,景晖在狭小出租屋的硬板床上辗转反侧。屋顶渗水的霉味、隔壁醉汉的鼾声、远处救护车的鸣笛……每一种声音都在撕扯着他的神经。他想起沈听澜那双冷血动物般的眼睛,想起那句轻描淡写却重逾千斤的“三万六”,更想起那穿透灵魂的诘问——“为什么跳楼?”以及那精准得令人胆寒的指认——“你身上有屋顶的铁锈味。”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心脏,但另一种更原始的、名为“活下去”的冲动在绝望的土壤里顽强滋长。为了小雨。仅仅是为了小雨。这个念头最终压垮了所有的犹豫和屈辱。
第二天上午九点五十分,景晖站在了沈氏资本总部大楼的楼下。仰头望去,通体玻璃幕墙的摩天大厦在阳光下折射出冰冷锐利的光芒,像一座巨大的、由金钱和权力堆砌的水晶监狱,与他打工的“云巅”会所属于同一个世界,却又隔着无法逾越的鸿沟。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衬衫下摆的褶皱——这件是他唯一没有明显磨损或污渍的衬衫,袖口被仔细地挽到小臂,试图遮住那片狰狞的烫伤疤痕——然后挺直了那根被生活压弯的“竹竿”,迈步走了进去。
前台穿着高级套装的小姐妆容精致,眼神带着职业化的审视。当景晖报出沈听澜的名字并递上那张烫金名片时,对方眼中闪过一丝掩饰不住的惊讶,随即被训练有素的恭敬取代:“景先生,沈总吩咐过,请跟我来。沈总在顶层办公室等您。”
电梯无声地高速上升,失重感让景晖胃部一阵翻搅。透过光可鉴人的轿厢壁,他再次看到了自己:苍白的脸,有些凌乱的发丝,强装镇定却难掩局促的眼神。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顶层。电梯门无声滑开,铺着厚厚羊绒地毯的走廊寂静无声,只有景晖自己的心跳在耳膜里擂鼓。秘书台后一位气质干练的中年女士站起身,对他微微颔首:“景先生,沈总在里面,请直接进。”
厚重的胡桃木大门被推开,景晖走了进去。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整个城市最繁华的景观,仿佛被踩在脚下。办公室内部是极简的冷色调,线条硬朗,除了必要的办公家具和几件充满现代感的艺术品,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巨大的办公桌后,沈听澜背对着门口,正看着窗外。他穿着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仅仅是背影,就透出一种掌控一切的冷硬气场。
听到开门声,沈听澜缓缓转过身。阳光勾勒出他深刻而锋利的侧脸轮廓,那双眼睛在明亮的光线下,冷冽感更甚。
“很准时。”沈听澜的声音没什么起伏,他走回宽大的办公桌后坐下,示意景晖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那椅子是真皮的,坐下去异常柔软舒适,却让景晖如坐针毡。
“沈总,”景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关于赔偿您的西装……”
沈听澜抬手打断了他,修长的手指在光滑的桌面轻轻点了点,发出轻微的叩击声。他锐利的目光像手术刀一样在景晖脸上逡巡,仿佛要剥开他强装的镇定,直视内里的狼狈。“钱,不是我今天找你的重点。”他顿了顿,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告诉我,昨天在天台,为什么没跳下去?”
景晖的身体瞬间僵硬。尽管已有心理准备,但被如此直接地、赤裸裸地撕开最不堪的伤疤,巨大的羞耻感和无处遁形的恐惧还是让他指尖冰凉。他垂下眼睑,盯着自己洗得发白的裤缝,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办公室里只剩下中央空调微弱的气流声和两人压抑的呼吸。
“我……”景晖的声音干涩沙哑,“我有一个妹妹……她病了……很重的病。”他最终只吐出了这个最核心、也最无法逃避的理由。他没有抬头,不敢去看沈听澜此刻的表情是嘲讽还是怜悯。
沉默在巨大的空间里蔓延,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就在景晖几乎要被这沉默压垮时,沈听澜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却抛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提议:“从今天起,你不用再去‘云巅’端盘子了。到我这里来,做我的私人助理。”
景晖猛地抬起头,瞳孔因为极度的震惊而放大,甚至忘记了掩饰自己的失态。“什……什么?”他怀疑自己听错了。私人助理?给沈听澜?一个昨天才泼了他一身天价红酒、被他当面追讨债务、疑似有自杀倾向的底层服务生?这简直荒谬得像一个恶意的玩笑。
沈听澜似乎很满意看到他脸上的震惊。他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那双冰冷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可以称之为“兴趣”的微光。“惊讶?觉得不可能?还是觉得我在羞辱你?”他语速不快,每个字却都敲在景晖紧绷的神经上,“我需要一个助理,一个足够聪明、足够隐忍、足够…‘一无所有’的人。你昨天的眼神,告诉我你符合条件。债务可以抵扣你前三个月的薪水。至于你妹妹的医疗费……”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景晖瞬间攥紧的拳头,“做得好,那不会是个问题。”
巨大的冲击让景晖的大脑一片空白。羞辱?不,沈听澜的眼神里没有那种低级的情绪,更像是在评估一件有潜在价值的工具。机遇?一个足以改变他和妹妹命运的、无法想象的巨大机遇!但同时,巨大的不安和未知的恐惧也汹涌而来。为什么是他?沈听澜到底想干什么?
然而,长期在底层挣扎求生的本能,让景晖在极致的震惊之后,以一种超乎寻常的速度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强行压下胸腔里翻腾的惊涛骇浪。眼底的震惊迅速褪去,被一种近乎麻木的、接受现实的平静取代。他挺直了脊背,尽管那后背的湿疹在衬衫摩擦下痒得钻心,腰间的伤口也在隐隐作痛。
“我明白了,沈总。”景晖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刻意为之的恭谨,“请问我的具体职责是什么?需要什么时候开始工作?”
沈听澜眼中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讶异,似乎没料到景晖能这么快就收敛情绪、进入状态。他靠回椅背,嘴角勾起一个极淡、几乎算不上笑容的弧度:“很好。具体工作内容,稍后林秘书会交代给你。现在,签了它。”他推过来一份早已准备好的合同。
景晖拿起笔,指尖冰凉。他甚至没有细看那些密密麻麻的条款,只是在乙方签名处,一笔一划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笔尖划过纸张,像刻刀划过心脏。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把自己卖给了眼前这个危险莫测的男人,代价是债务的枷锁,换取的是一线微茫的生机。
景晖的“助理”生涯,以一种爆炸性的方式在公司内部迅速传播开来。
“听说了吗?沈总那个新来的私人助理!”
“哪个?就昨天那个?不是吧?他不是把沈总那件顶奢定制泼了一身红酒吗?听说要赔好几万!”
“千真万确!林秘书亲自带他去办的入职,工位就在沈总办公室外间!”
“我的天……他什么来头?空降兵?关系户?”
“嗤,关系户?你看他穿的那身,加起来有沈总一个袖扣贵吗?听说就是个‘云巅’端盘子的!”
“端盘子的?爬得够快啊!啧啧,这手段……”
“手段?怕是‘上面’有手段吧?沈总那是什么人?华尔街回来的冰山阎王,能看得上这种小角色?指不定是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法子……”
茶水间、走廊拐角、甚至洗手间,都成了流言的温床。那些或好奇、或鄙夷、或嫉妒、或充满恶意的目光,像无形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景晖身上。他端着咖啡走过,能清晰地感受到背后瞬间的安静和随之而来的窃窃私语。每一次递送文件,都能看到对方眼中毫不掩饰的审视和轻慢。那些金融精英们精致的妆容、得体的谈吐、价值不菲的衣着,都像一面面镜子,无情地映照出他的格格不入和卑微。
“景助理,这份报表沈总急着要,麻烦你快一点。”市场部总监的语气还算客气,但眼神里那份居高临下的不耐却清晰可见。
“好的,马上。”景晖低着头,快步走向打印机。他能感觉到周围几道目光黏在他背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和嘲弄。
“哟,这不是我们的‘幸运儿’景助理嘛。”一个油头粉面、穿着骚包亮色西装的年轻男人端着咖啡,故意挡在景晖面前,是投资部的Peter,有名的长舌男,“新工作还适应吗?给沈总当‘贴身’助理,压力不小吧?毕竟,沈总的要求可是出了名的‘高’啊。”他把“贴身”和“高”字咬得格外重,引来旁边几人暧昧的低笑。
景晖的指尖掐进了掌心,指甲带来的刺痛让他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他侧身让开,声音没有任何波澜:“Peter经理,请让一下,沈总等着文件。”他目不斜视地走过去,将那些恶意的笑声甩在身后,脊背挺得笔直,只有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巨大的压力、无处不在的排挤、对妹妹病情的担忧、对沈听澜意图的揣测、以及对未来的恐惧……像无数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越收越紧。他必须完美,不能出任何差错。他像一个绷紧到极限的弦,在沈听澜面前扮演着冷静、高效、逆来顺受的助理,在同事的冷眼和流言中艰难维持着摇摇欲坠的尊严。
这天下午,沈听澜临时召开一个紧急视频会议,外间办公室只剩下景晖一人。他刚处理完一堆紧急邮件,口干舌燥,准备去茶水间接杯水。刚走到连接消防通道的僻静走廊拐角,就听到里面传来刻意压低却无比清晰的议论声,是行政部的两个女职员:
“……真是开了眼了,端盘子的直接飞升总裁助理,这剧本电视剧都不敢这么写!”
“谁说不是呢!你是没看见他第一天来签合同的样子,那衬衫洗得都发白了,袖口还磨破了,啧,寒酸得要命。”
“寒酸?我看是心机深!沈总什么人?多少名校精英、海归才俊想往他身边凑都没门路,他一个连大学都没读过的服务生凭什么?还不是靠那张脸和……哼,谁知道用了什么下作手段!”
“嘘!小声点!不过……沈总确实一直单身,而且对谁都冷冰冰的,你说会不会就……就好这口?那种倔强可怜的小白花?”
“噗……有可能哦!不然怎么解释?三万多的西装说不要就不要了,还直接收在身边?我看啊,这‘私人助理’,搞不好就是‘私人’的那个意思……”
“哎呀,你好坏!不过……他确实长得挺清秀的,就是太瘦了,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景晖的心脏。那些不堪的猜测、恶意的揣度,将他极力维持的、仅剩的那点体面撕得粉碎。他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血腥味,才没有失控地冲进去。他猛地转身,没有去茶水间,而是像逃离瘟疫一样,跌跌撞撞地推开沉重的消防门,冲进了空无一人的消防通道。
冰冷的、带着灰尘味道的空气涌入肺腑。景晖背靠着冰冷的金属防火门,身体顺着门板无力地滑坐到冰冷的水泥台阶上。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在极度压抑后骤然断裂。那些强装的平静、刻意的麻木瞬间土崩瓦解。
巨大的屈辱感、深不见底的疲惫、对未来的恐惧、以及对小雨无法言说的愧疚……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垮了他所有的防线。他猛地低下头,把脸深深埋进屈起的膝盖里。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瞬间浸湿了单薄的西裤面料。他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臂,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只有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呜咽在空旷冰冷的楼梯间里微弱地回荡。
为什么?凭什么?他只是想活下去,想让小雨活下去!他做错了什么?要承受这样的恶意和践踏?他甚至不敢去想,如果小雨知道哥哥被人这样议论,该有多难过……那些流言蜚语像毒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让他窒息。他哭得浑身发抖,像一个被全世界遗弃的孩子,所有的坚强在这一刻彻底崩溃。
就在他沉浸在无边无际的黑暗和痛苦中时,头顶上方,更高一层的楼梯转角处,传来一声极轻微的、皮鞋踩在水泥台阶上的声音。
景晖的哭声戛然而止,身体瞬间僵硬得像一块石头。他惊恐地抬起头,泪眼模糊地向上看去。
逆着消防通道高处小窗透进来的惨淡光线,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静静地矗立在那里。沈听澜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他指间夹着一支燃了一半的香烟,烟雾袅袅上升,模糊了他冷硬的轮廓,却无法模糊他那双俯视下来的、深不见底的眼睛。他就那样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看着景晖哭红的眼睛、脸上狼狈的泪痕、以及那无法掩饰的脆弱和绝望。没有惊讶,没有询问,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同情。那眼神,平静得像在审视一件物品突然出现的裂纹。
时间仿佛凝固了。冰冷的空气里,只有香烟燃烧的细微声响,和景晖自己尚未平息的、急促而压抑的抽噎声。
巨大的恐慌攫住了景晖。他手忙脚乱地想擦掉脸上的泪水,想站起来,想解释,想逃离……但身体却像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被撞见如此不堪的一幕,尤其是在沈听澜面前,这比被所有人议论还要让他感到万劫不复的羞耻。他完了。这份工作,这份唯一的希望……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预想中的冰冷斥责或嘲讽并未到来。
沈听澜沉默地吸完最后一口烟,将烟蒂精准地弹进不远处的金属垃圾桶。他一步一步,沉稳地走下楼梯,皮鞋踏在水泥台阶上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每一步都像踩在景晖的心跳上。
最终,他停在了景晖面前,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了蜷缩在地上的青年。
景晖低着头,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沈听澜的目光落在他被泪水打湿的裤子上,停留了几秒。然后,他伸出手——
景晖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但那手并没有落在他身上。沈听澜只是弯腰,从景晖脚边捡起了一样东西——那是景晖刚才慌乱中掉落的一张小小的、皱巴巴的纸条,上面隐约可见医院的名称和缴费金额。
沈听澜用两根手指捏着那张纸条,视线在上面扫过,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景晖完全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掏出那个价值不菲的铂金打火机,“啪”的一声脆响,幽蓝的火苗窜起,点燃了那张代表着景晖如山压力的缴费通知单。小小的火苗跳跃着,迅速吞噬了纸张,灰烬飘落,像几只黑色的蝴蝶,最终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景晖呆呆地看着那迅速燃尽的火焰,大脑一片空白。
沈听澜看着最后一点火星熄灭,才缓缓抬眼,再次看向景晖。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冰冷,却不再像手术刀,而像淬了冰的深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残酷的力量:
“眼泪,是这个世界上最没用的东西。它们换不来药费,也堵不住别人的嘴。”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刺穿景晖所有的伪装和脆弱,“站起来,景晖。”
景晖的身体震了一下,下意识地抬头,对上沈听澜深不见底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安慰,没有同情,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审视和……命令。
“想活下去?想让你妹妹活下去?”沈听澜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敲在景晖心上,“那就把你刚才流的那些没用的东西,都给我咽回去。用这里,”他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又点了点自己的心口,“还有这里,去挣。”
他不再看景晖,转身走向消防门,手握住冰冷的金属把手,在推开门的瞬间,他脚步微顿,没有回头,只是留下最后一句:
“我的助理,不需要完美无缺,但必须能自己从地上爬起来。”声音依旧冷冽,却像在陈述一个不容更改的事实。“现在,跟我去个地方。”
门被推开,外面走廊的光线涌入,照亮了沈听澜挺拔的背影,也照亮了地上那几片微小的、黑色的灰烬。
景晖依旧坐在地上,脸上泪痕未干,但眼中的绝望和脆弱,却在沈听澜那番冰冷刺骨的话语和那团燃烧的火焰中,被一种更复杂、更汹涌的东西所取代。是屈辱?是震撼?是茫然?还是……一丝被强行点燃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名为“不甘”的火苗?
他望着沈听澜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地上那点灰烬。几秒钟后,他用手背狠狠地抹了一把脸,撑着冰冷的地面,咬着牙,一点一点,艰难地站了起来。膝盖因为刚才的蜷缩而有些发麻,后背的伤口和湿疹在动作间传来尖锐的痛痒,但他站直了身体,尽管还有些摇晃。
然后,他迈开脚步,带着一身狼狈的泪痕和尚未平息的剧烈心跳,一步一步,走出了那片冰冷的阴影,走向门口那片未知的、被沈听澜划定的光亮之中。
友友们,更了6000多字,可以免了这几周没有按时更文吗[三花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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