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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等我 ...

  •   “对不起,我……”苏枕澂想说我会补偿你的,可是思来想去,他不知道怎么样补偿才算合适,三年的时间,没有东西可以替代。
      “下不为例。”沈曜珩说。
      “啊?”
      “我接受你的道歉,但不是为你抛下我跳江而接受,是为你不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而接受。”
      苏枕澂想了很久才理解沈曜珩的话是什么意思,仿佛这是一篇非常难的阅读理解。
      “下次如果你再一声不响地消失,我就……”
      苏枕澂的眼睛亮起光来,像小猫看到了小鱼干,期待沈曜珩会怎么做。
      沈曜珩看着他,笑着说:“我就把你关起来。”然后突然严肃起来:“天天跟你对着干。”
      苏枕澂别开目光,酒精作用下,耳尖渐渐红起来。
      从维拉索尔到J市大概要9个多小时,沈曜珩看着苏枕澂喝了三杯香槟,打发他去卧室睡一觉。
      “大白天睡什么觉。”
      “倒时差。”早就攒了这个心思的沈曜珩在上飞机后第一时间就要求苏枕澂换上睡衣。
      维拉索尔时间夜晚12点,J市时间早晨六点,回到J市再调整作息的话,会很难受。
      “哦。”苏枕澂有些醉意,摇摇晃晃走进卧室,坐在床沿,扑腾了两下拖鞋,然后倒下。
      沈曜珩去放下窗帘,躺在他身边。
      “可是我不困怎么办。”苏枕澂意识到自己有些醉了,每一句话都斟酌半天才说出口,很像是思维迟钝了。
      沈曜珩面对着他,捏了捏他的耳垂,温柔地说:“那就聊会儿天,躺在这里休息休息。”
      苏枕澂于是闭上眼睛,静静地说:“我以为酒精真的会让人失智。”
      沈曜珩看着他,静静地听,手扶在他的肩上,有节奏地轻轻拍打着。
      苏枕澂每说一句话就要沉默好久。
      “以前,爸爸总是喝醉。现在应该也是。”
      “他喝醉了,就回不了家,不找代驾,给妈妈打电话。”
      “不是要妈妈来接他回家。”
      “是在骂妈妈。”
      “我小时候家里没什么钱。”
      “他骂妈妈花钱多,可是妈妈衣柜里的衣服那么多年都没有添过新的。”
      “有一次……”
      说完这句,苏枕澂沉默了更久,久到沈曜珩以为他睡着了。
      “妈妈半个月只花了一百。”
      “我和妹妹,还有妈妈,我们三个人,半个月,只有一百元的生活费。”
      “妈妈依然在我每天下晚自习后给我准备很多吃的。”
      “妈妈那段时间工作的地方装修,暂时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没有经济来源。”
      “我想问爸爸要一些,妈妈说,他最近也很辛苦。”
      “我觉得是我拖累了他们。”
      “我很对不起她。”
      苏枕澂的话没什么逻辑,但句句都带着极其厚重的感情,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爸爸喝醉了就会破口大骂。我想我以后一定要尝尝酒精是什么味道的。”
      “后来他创业成功了。”
      “他依然会打电话给妈妈。”
      “他还是在骂,醉酒后,就像变了一个人。”
      “酒醒之后,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我在暑假的某一天晚上,偷偷买了瓶酒。”
      “是一瓶威士忌。”
      “我想知道,我是不是也会在清醒之后失忆,提前放好了摄像头在我的卧室。”
      “第二天醒来,我头很痛,但我依然有一些零星的记忆碎片,那天晚上的视频里,我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流了很多泪。”
      “原来醉酒的时候人可以很平静。”
      “原来那只是个借口。”
      这句话说完,中间又留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空白。
      沈曜珩知道苏枕澂没睡着,因为他感受到苏枕澂很轻地吸了下鼻子。
      “酒是很好的借口。”
      “就像现在,我也希望我是借着酒精的作用说了这些话,而不是清醒着,清醒让人痛苦,真的,很痛苦。”
      我觉得我配不上你的爱,我也不认为你的爱能持久,可我还是想体验一下相爱的滋味,就像一束毒性未知但极香极美的花,我还是忍不住触碰。苏枕澂这么认为。
      “沈曜珩,忘了吧,我跟你说的这些……”
      苏枕澂真的困了,吐出的字弱得只剩唇舌和气息碰撞的声音:“对不起……”说到这三个字时,苏枕澂已经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苏枕澂没有动静了,呼吸慢慢变得均匀,昏暗的卧室里,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声。
      沈曜珩依然轻轻拍打着他的肩膀,一只手为他抚过眼角的泪水。
      沈曜珩知道,苏枕澂经历的远不止这些。
      童年的物质匮乏在青少年时期被补偿,精神匮乏延续至今。
      不过还好,还好上天又给了沈曜珩一次机会,让他们得以再次相遇。
      苏枕澂今天说出这些,并不完全是酒精的功劳,酒精只是让他有些昏昏欲睡,沈曜珩想,这意味着苏枕澂的心房在慢慢打开,他透过门缝看到一丝薄弱的光亮。
      很好,进度条又前进了一点点。
      就算是为了调整时差,加上绝对安静的环境,他们也绝不会在维拉索尔的时间睡那么久,况且这已经是苏枕澂今天白天睡的第二觉了。
      他睁开眼时,沈曜珩正靠着床头工作。
      平板电脑上的光线照在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上,俨然像是一幅画。
      意识到在太暗的环境里盯着电子设备看对眼睛不好,苏枕澂说:“我醒了。”
      沈曜珩关上电脑,用食指刮了一下他的鼻尖,问:“还有四个小时,要把窗帘打开吗?”
      苏枕澂伸了个懒腰,更像一只布偶猫了。
      沈曜珩的心弦被拨动,听到他说:“打开吧。”
      接下来的时间,苏枕澂洗了把脸,继续靠在床上,无所事事地盯着沈曜珩看,想起自己喝完香槟后说的那些话,他有些后悔,既然没有决定要爱一个人,何必把自己的过去讲给他听。这对一个正在追求自己的人来说,是残忍的,既要知道自己追求无果,又放不下对方,舍不得丢弃。
      “对不起。”苏枕澂在心里默默说。
      下飞机后,沈曜珩的司机已经在外面等着,把两位先生的行李装进后备箱,带他们去了万国华宸。沈曜珩在这里有一个复式大平层。
      下车后,他给司机放了两天假。
      苏枕澂没来过他家,528平的大房子,活人气息不比自己的小屋多多少。
      “其实我可以住在我家的。”苏枕澂说,“不用这么麻烦你。”
      “都叫老婆了,不同居才麻烦吧。”沈曜珩笑着说。
      他提前叫人收拾好了房间,这个房子他也很久没回来了,苏枕澂走后的三年里,他不是在公司,就是在去公司的路上。
      星枢科技有今天这样的成就全靠沈曜珩这三年不要命的工作。
      夏天,早晨七点的时候,天就已经亮透了,沈曜珩给苏枕澂做了一大碗燕麦牛奶和一个水果拼盘。
      “我等会儿自己回家去,你不用跟着我。”苏枕澂说。
      “好,我送你。”
      “嗯?”这就像一个上学放学需要接送的小学生,让苏枕澂有一种强烈的,前所未有的感觉。那应该是幸福感。
      “有什么问题吗?司机被我放了两天假。”沈曜珩面不改色地说。
      “为什么?”
      “我要当我老婆的专职司机,以防老婆又在我没注意的情况下偷跑。”
      “哦。”
      车子缓缓行驶到苏枕澂生活了很多年的小区。他内心有些颠簸。
      “我在下面等你。”沈曜珩将车停好,说。
      “可能需要很长的时间,你先去忙吧。”
      “好。”沈曜珩非常痛快地答应,只是为了不要让老婆有心理负担。
      苏枕澂按下电梯楼层,眼睛直直盯着楼层显示,像往常很多个日夜,自己上学,放学,他始终站在电梯一角,不知道回家迎接自己的是没有人的房间,还是争吵的父母。
      他轻轻吐了口气,让自己的表情放松下来,摁下门铃。
      开门的是他的母亲。
      方桥漪看到门外的人,愣住。
      “谁啊?”客厅传来熟悉的男声,是他的父亲,苏砚舟。紧接着传来拖鞋拍地的声音。
      然后死寂在空气中蔓延,直到苏枕澂觉得自己的腿都站得有些麻了,他看到女人拧了一下自己的手臂,随即眼泪落下来:“回来了。”
      苏砚舟拍了拍女人的肩膀,拿出那副熟悉的笑脸,说:“回来了,奥,进门,进门。”
      妹妹的房间不知道是打掉了什么东西,发出“哐当”一声。
      方桥漪抹掉眼泪,即便是三年不见,她依然不认为拥抱可以表达自己的感情,说:“回来就好,瘦了,澂澂,没事了,去看看妹妹吧。”
      苏砚舟附和道:“对对对,昭昭都几年没见哥哥了,你走了之后啊,昭昭都不爱说话了。”
      方昭蘅从小就不爱说话。
      苏枕澂微微垂着眼,他此刻甚至庆幸这个家庭还能维持这么个虚伪的和谐,让他不用花费原本就不多的精力处理那堆琐事。
      只不过接下来方昭蘅做的事,会瞬间打破他所有的庆幸。
      他跟着父母走到方昭蘅门外,方桥漪敲了两下:“昭昭啊,你看看谁回来了。”
      没有等到里面的人回答,或许是因为激动,方桥漪就推开了门——这是以前没有过的。
      方昭蘅站在书桌旁,紧紧盯着门口的方向,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眼神冷漠,和三年前的她完全不同,个子长得更高了些,依然很瘦,苍白的脸上没什么血色,浓密的睫毛下是黑得漠然的眼珠,看到苏枕澂的一瞬间,她有了一丝笑意。
      苏枕澂不由被那一丝笑意吓得心里一慌,那是他见过的诸多自杀患者在自杀前一秒发出的信号。
      “昭昭!”他惊叫到,骤然间,方昭蘅垂落的袖口闪过一道寒星。
      今天是休息日,方昭蘅穿着睡衣,瘦弱的身体撑不起睡衣,衣服垮垮地搭在身上,袖口泛起的冷光让屋内的人一齐颤动一瞬。
      她举起那把水果刀,毫不犹豫朝心口刺去,像多年前苏枕澂刺向自己的那样。
      几秒的时间在苏枕澂的时间里被无限拉长,女人的惊叫,男人的怒吼,和那一道带着笑意与解脱的目光,此刻都化成一声耳鸣,和冒着金星的眼黑。
      苏枕澂几乎是拖着双腿走到方昭蘅身边,没有知觉。
      他跪下,拖住方昭蘅,巨大的耳鸣声依然在耳边回荡,他流不出泪,用冰冷的手捂住她的心口。
      沈曜珩就在楼下等着,听到救护车的声音,感觉大事不妙,下车摔上车门就往小区里面跑,却忘记自己不知道他们家的门牌号。
      他又一边给苏枕澂打电话一边返回保安亭地跑起来。
      “苏枕澂在几栋楼几号?”沈曜珩努力克制着自己不往最坏的地方想,或许救护车不是去苏枕澂那里的呢?
      可是苏枕澂为什么不接电话。
      “哥……”方昭蘅叫到。
      “嗡……嗡……”
      苏枕澂的听力大部分被耳鸣占据,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他将耳朵往方昭蘅的嘴边贴了贴,以便听清她的声音。
      “你是什么人?登记一下来。”
      沈曜珩根本没时间在这里耗费时间,给钟格拨去电话,所幸钟格现在正在办公室打盹儿,“喂?”
      “苏枕澂家在几栋楼几号?”
      钟格听着沈曜珩那头凌乱的气息,慌乱的质问,腾地一下坐起来:“他之前把房子卖了啊。”
      “他父母家!”沈曜珩不由加重了声音。
      “六栋,九零九,怎……”钟格没说完话,电话被挂断。
      钟格紧紧皱起眉头,当年为了保护苏枕澂身边的人,在他的父母家周围布满了便衣警察,这三年钟格时不时为苏枕澂打听他父母的动向,才得以把他父母家的门牌号记得这么清楚。
      “小刘,我出去一下,有事儿给我打电话。”钟格交代了一句,拿了个皮衣套上,挡住里面的警服衬衫。
      沈曜珩放开了腿往六栋楼跑去。
      今天的天是阴的,夏天的阴天闷得很,沈曜珩分不清自己头上是热出的汗还是慌乱的冷汗。
      救护车在六栋楼停下。
      沈曜珩加快了步伐,电梯停在八楼,还没下来。他等不下去,转身进了消防通道。
      满眼都是苏枕澂三年前夜晚下的背影,挥着手,背对着他,没有一丝留恋。
      “等我,一定要等我。”沈曜珩这么想着,汗从额头顺着鼻尖脸颊滴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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