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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劫难 ...

  •   杭钦不能给非殊上香,也得给高尤寺庙捐香火钱。
      杭钦穿过飞廊直至中央大殿。即使是在早晨时分,慕名而来的人也不少。
      他们四周各处环顾,恨不得将整个寺庙尽数转悠过来的样子,杭钦看起来与他们格格不入。
      高尤寺庙虽在小镇里,但占地极大。有这么个寺庙建筑,其他地方香客和游人都来参拜的寺庙,小镇也是长脸。
      寺庙特有的烟熏烧香的味道,还没踏进寺庙便可闻到,越往里越浓,窜得满鼻腔都是。

      日头正好,照在身上暖极了,杭钦倏然冒出一个念头,非殊身上也满是这个味道。
      杭钦一脚踏进了主殿。
      寺庙里供奉的佛众多,面前的这一尊需要仰起头才能看到全貌的佛是最大的,也是每个远道而来的人必然参拜的。
      烟气飘渺,杭钦先是在铜铁所制的供养塔上放置好买来的花、璎珞,香在进殿的焚香炉中上了。
      他这才搂起袍摆,合掌在蒲团跪下磕了一头。
      杭钦心中空旷,没有佛祖,他并不虔诚,只是做了个形式。他或许阴魂冤鬼见得多了,越发不信佛,这是他第一回祭拜做香客。
      旁边蒲团上的人传来好奇的视线,杭钦没在意,头也不转,并不想多麻烦事。
      本身今日来做香客,对他而言已然是麻烦事,他只想早日结束早日还了非殊的人情。
      高尤寺庙占地五百亩,他也没闲心去转。

      杭钦刚起身,便被叔叔婶婶拉住。
      “小伙子,你是在寺庙里做过法事驱鬼的杭钦小法师吧?哎呦这么年轻。”
      一人拉住,个个个个围上来,杭钦半步都动不得。
      他们这个年纪的人,有事相商,见到面的第一反应永远都是套近乎。
      杭钦太过好认,从来没什么改变,只要记住对他的描述,定能在人群中一眼瞧见。独自一人,灰色宽松圆领袍。
      杭钦少见的愣神,似是没见过这样阵仗,他微张着唇,一时反应不及。
      杭钦无法说话、无法发声,手臂被不知多少双手扯住,既不能比划、这些人也不能看他比划,周围更没有纸笔。只是简单的这样一个场景,对于他来说上升了一个难度。
      叔叔婶说话,亲切拜托,来这祈福的多半是家里有难事,日子要紧,他们想赶在别人之前要到杭钦的生意。
      声音迅速嘈杂起来,在宁静寺庙里尤其显眼。
      他们一群人见杭钦没有反应,还低头反感他们的模样,他们烦躁的情绪中升起怒气,要拜托杭钦的嘴脸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一个一个恶鬼,紧紧抓着杭钦让他逃脱不得,杭钦仿佛回到了没有玉戒可以戴着睡觉的夜晚。

      分明他清楚只是一个梦,一个被困住的他的梦境,可一切还是那样真实,躯体传来阵阵的撕裂感,痛得他张着喉咙却无从发声来。
      虚幻朦胧的世界里,厉鬼跃跃欲试,随时准备将他撕碎生吞,个个笑得诡异。
      不知什么时候干涸的血迹留在嘴角、手指,有的从凸出的眼球角落印出痕迹,仿佛还能得见血液从那流出来的画面。
      它们发出嘶嘶的怪声,杭钦所受的苦难是由他们造成的,他们为此幸灾乐祸。

      一只带着凉意的手捏上杭钦手腕,非殊轻易破开人群,拉住中央的人群中央的杭钦,替他解围,把他扯到身后。
      那抹带着凉意的触觉,将杭钦从无法呼吸的,无声的画面当中带着脱离出来。
      “各位施主,有关法事可以找小施主的师父,寺庙内请不要喧哗。”非殊用空着的右手施礼。非殊简短一句话解决了将杭钦困扰其中的问题。
      这是他们第二次有身体接触,据杭钦所知,这些和尚都潜心研佛,极少参与尘世,更不要说与香客拉拉扯扯。
      也不知道是高尤的规矩不一样,还是非殊不一样。
      非殊手没松开,从香客们哑火无言,到失望瞧着杭钦依依不舍离开。
      杭钦默默看着,没有挣脱的反应。
      或许来找他家做法事的客人说对了,他还真是个被吸干了精气的人,像个傀儡。
      除了画符做法事,其余什么都做不了,每日做着同样的事情,他曾妄图寻找一点出路与不同,四处碰壁。
      方才的场景,不就正正好验证了这一点,他做不好的。
      杭钦觉得,自己不是个哑巴,而是个失了聪的人,不然为何世间一切都是无声的,他仿若一个看客,看着时光流失、事态发生、画面穿过,垂头看到一双手一双脚朝着既定的轨迹走。

      师父知道杭钦夜里睡得不踏实之后,询问过他梦里看到了什么,是否有知觉。
      他只说是鬼压床。师父得知了事实也无济于事,平白添了心烦。如今也是,非殊能帮他一回、两回、三回,终归是帮不了一生。
      非殊抬右手置杭钦眼前晃了晃,他本不想打扰杭钦,还想过看一会杭钦呆呆的样子,捏着杭钦的左手悄无声息轻捏了下,接着松手。
      在佛门规矩之内,非殊不得跨越。
      短暂的触觉,细腻温热,杭钦似乎是染上了些非殊的体温。
      杭钦瞳孔聚焦,眼瞳随着非殊的手左右晃悠,回过神来。
      非殊轻声唤:“小施主。”
      杭钦抬眸。这回换做非殊愣了。
      不过仅仅是愣了片刻,非殊又笑起来:“小施主,要在寺庙内住下吗?贫僧可以为你安排厢房,毕竟为香客安排厢房是高尤本应该做的不是吗。”
      杭钦摇头,只是敛下神色抬手转了转被非殊捏过的那只手。
      杭钦俯身行了一礼,转身走了。

      日头起来了,阳光照射日晷,晷针反射出刺眼的光。从大殿内朝外看去,杭钦是一抹不同于周身环境的灰色。
      似乎轻飘,似乎沉重。
      直至灰色身影看不见的时候,非殊转过身,袍摆跟着动作晃荡,他这才发现大殿另一道门侧站着住持。
      住持叹口气:“因缘际会。”
      非殊生在高尤、长在高尤,年纪轻轻法力高深,有佛祖庇佑,是最有佛缘之人。
      却又六根不净,佛家六根指的是,耳、鼻、舌、身、意。
      非殊心绪不宁、偏私庇护杭钦。杭钦命格本不好,这非殊怎会看不出来,更何况杭钦日益消损的精气,注定了会早早身陨。
      非殊为杭钦解围,插手杭钦命格,试图挽回和杭钦,这都是在败坏佛缘,同时,在毁坏他自己的命格。
      非殊命里有一劫,于是住持才不敢多加干涉,任着非殊自由成长,尽管非殊长得偏离佛道。
      住持叹息也无办法,生怕干涉的微小一步会换来可怖的后果。
      非殊一听住持这意味深长的话,明白却也不明白:“他是我的劫。”
      住持手指间转动佛珠的动作顿了,因缘际会,终将到来。“是,”住持再次转动起来,“阿弥陀佛,顺其自然,都是命中注定。”
      非殊被赐予极好的命格、极好的佛缘,如此的不一般,所以跟着同时被赐予的,还有命定的一劫。
      他们都是佛家人,不会不信,不得不信。

      方才非殊不知道为什么,杭钦垂首良久被他唤得抬起头来的那一刻,眼眸中的是神色。
      难过的神色,泯灭了希望的神色,无奈活着的神色。
      莫名让他觉得心口闷闷地疼,持续不断,愈演愈烈,压了石块似的,石块还要往心里用力钻往里埋,誓不罢休。
      现在他明白了,在不知杭钦是他的劫的前提之下,他还是会为杭钦心疼,甚至,现下,他仍不知杭钦的姓名。
      非殊被圈在这个佛家的规矩圈里,不敢逾矩半分,规矩和内心暗处藏着的深切渴望相抗衡,终究是渴望忍不住冒了头。
      非殊逾矩握着杭钦的手不放,奢望杭钦不挣脱;悄然轻捏杭钦手腕,妄图让他发现又不希望他发现。
      有了住持这一句话,非殊心里蓦地踏实了,仿佛有了一句兜底的话。
      有了这句话,非殊可以肆无忌惮的接近杭钦,不必挣扎摆脱本真的渴望。
      他越早靠近杭钦,越早便会度过这个劫。非殊可以打着这个名头。像是所有的佛门规矩尽数被推拒在这之外。
      可若让非殊尽快解决这个劫难,他又不自禁有些犹豫,所有劫难的可怕之处便在于未知。
      非殊不知结果,不知他的每一步、每一句话,将会把命运推向何处。

      住持稳步走过来,看着这个从小养在跟前,长得比他高出一截的非殊,伸手将非殊脖颈上挂着的长串佛珠取下。
      佛珠长度至腹部,对现在的非殊来说,如同一个佛祖的禁锢。
      “去吧。”
      非殊露出一抹笑,看来与往常大不相同,反倒和对着杭钦不自觉露出的相似。
      非殊本性并不向佛,不清冷不孤高,有着许多普通人的性子,他被周身的僧衣、佛珠、圈禁住了,不得不挂出佛家人的脸色。
      非殊转身朝他的禅房而去,脚步稳当又轻快。
      住持在他身后看着。
      非殊并不是个凡人,他清楚,普通人何德何能投生得这般法力,这般佛缘,必是受上天庇佑。
      他和非殊,难得有这么一场似师徒似父子的生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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