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我嫁 ...
-
“筝儿，你就答应了你姑母吧，就当娘求你了。”宋晚秋死死拉着女儿的手，却并不抬头看她，只不住地掩面抽噎。
被她拉着的少女身着月白色长裙，头上只简单挽了个垂挂髻。她眉眼精致如画，可以想象笑起来时是怎般慑人心魄，但此刻，那双美目里尽是霜雪。
宋茴筝冷冷看着母亲哭花的脸：“姑母？哪门子的姑母？娘，您去任家问问，看任二爷认不认我这个女儿，任老太太认不认我这个孙女！”
感觉到抓着她的手一紧，宋茴筝知道这是戳到母亲痛处了，她顿了顿，冷下心肠抽回手：“哦，我忘了，您连任家的大门都进不去，自然也问不了。”
“现在这不就有一个机会可以让我们娘俩进去吗？”宋晚秋面色涨得紫红，厉声尖叫起来，“是我不想进去吗？啊？还不是你父亲嫌弃我只是个打铁匠的女儿！这么多年了，我一个人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受了多少白眼遭了多少罪，现在你姑母她好不容易想起我们了，愿意替我们求个情，你怎么就是不知道好歹呢！”
宋晚秋又去抓女儿的手：“你姑母和我说了，只要你答应…答应她的条件，她就会向任老奶奶求情，寻个时机抬我进任家做偏房。她可是任家正经儿的嫡女，出嫁前很受任老太太疼爱的，她说了就肯定能成，以后、以后你就是任家的女儿了！”
宋茴筝看着面前歇斯底里的女人，满肚子的劝慰全哽在了喉咙里。
宋晚秋年轻的时候也是个出了名的美娇娘。可惜她脑袋空空又出生寒微，这幅傲人的好相貌只害得她走上了歧途，她费尽心思勾搭上了当时京都著名的纨绔任二公子，为他生下了宋茴筝。任家一看是个女儿，连个通房都没许她，只把她当个外室养在了外面。那任二爷又是个玩儿惯了的，没多久就腻了，只每月差个小厮送些银钱来，连个面都不露，宋晚秋不甘心，却也无法。
她一边怨恨这个女儿害得她入不了任家的门，一边又舍不得抛下这亲骨肉改嫁他人。这些年她和女儿相依为命，本已断了那些不该有的念想，谁知几天前，沈大夫人竟亲自登门了。
沈大夫人本名任景瑶，是任家的嫡长女，任二公子的胞姐。她出生高门，又嫁进了门第显赫的沈家，自然是瞧不上宋晚秋这样的人。宋晚秋诚惶诚恐地把这尊大佛请进了屋，又给她奉了茶，站在沈大夫人身旁伺候的妈妈才说明了来意。
原来沈大夫人嫁给沈大爷后多年未得一子半女，寻遍名医也未能如愿，如今死了心，想抬个好拿捏的姨娘进沈家，将来生下儿子再记到自己名下。沈大夫人算盘打得响，她瞧不上丈夫那些通房生下的低贱血脉，也不愿随便养个不相干的孩子，一来二去就想到了弟弟还有个见不得人的外室女。宋茴筝好歹也算是任家的血脉，又无依无靠，再合适不过了。
她竟想要自己的女儿去给沈大爷做妾！宋晚秋当即就想破口大骂，沈大爷比沈大夫人还大几岁，给她家筝儿做爹都绰绰有余了，她女儿不过二八妙龄，怎么能嫁给一个糟老头子！
可没等她开口，一旁的妈妈就塞了一大把银票过来。更让她动心的是，沈大夫人承诺如若事成，以后就算是一家人了，她会亲自去和母亲求情，让弟弟抬她做姨娘。
宋晚秋被这个巨大的诱惑砸晕了头。她前脚刚毕恭毕敬地把沈大夫人送走，后脚就匆忙找人去叫回了在琉璃作坊帮工的女儿。
宋茴筝不愿再回忆母亲说的那些话，她从小荷包里掏出一个琉璃簪子，双手捧到仍在哭哭啼啼的母亲面前：“娘，别哭了，您看，这是我自己做的琉璃簪子。”
宋茴筝定定地望着母亲的眼睛：“我很喜欢琉璃烧制的过程，作坊里的工匠师傅们也都说我很有天赋。我有的时候会想，我这双巧手会不会是从外祖父那儿继承来的，毕竟他做了一辈子的打铁匠。”
想到已逝的外祖父，宋茴筝有些哽咽了，她尽力平复心情，一字一句道：“娘，我想告诉您，我从来没有抱怨过我的出生，我一直在努力，我也相信总有一天我可以养活自己也养活您，让咱们再也不用靠任家的施舍度日。”
手中的琉璃簪子仍旧没人拿起，宋茴筝不死心地又往前捧了捧：“这个簪子是我专门给您做的。现在京都的琉璃烧制工艺还不成熟，但是我有信心，假以时日，琉璃工艺品一定会在京都大受欢迎，以我的手艺，我们会过上好日子的！娘，我不想给人做妾，不想困于后院一辈子做小伏低，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娘，进任家做姨娘真的这么重要吗？比女儿一辈子的幸福快乐更重要吗？”
宋晚秋听了女儿的话，终于还是伸出手接过了簪子，她摸了摸琉璃簪上雕刻的花纹，半晌支支吾吾道：“筝儿啊，你有心了。可怜你一个女儿家，却要去做这些粗活，要是、要是你能嫁给那沈大爷，不知道多少荣华富贵等着你享呢。你不知道，娘大半辈子都没能进去的任家，在沈家面前根本不够看！娘不是不相信你，只是我瞧着这琉璃簪子跟玻璃做的似的，那天我瞧你姑母，满头的珠翠，连她身边伺候的妈妈都戴着手指宽的金镯子，等你进了沈家，讨了那沈大爷的欢心，多少金簪玉簪都戴不过来，哪里还会想着烧制什么琉璃……”
“不必再说了，您的意思我听明白了。”宋茴筝一把夺回母亲手里的琉璃簪子，在宋晚秋的惊呼声中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屋子。
“我嫁。”
——
“宋小姐，我们夫人已经到前厅了。”一个婆子过来催促。
宋茴筝今日一大早就被沈大夫人派人接来了沈府，如今正被一大群丫头们簇拥着重新梳妆更衣，闻言道：“知道了。”
门口等着回话的婆子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心里嘀咕这外室女果然没什么教养，福了福身告退了。
宋茴筝心里冷笑。逼迫弟弟的女儿给自己丈夫做妾的事都做了，还指望自己对她敬重守礼？做梦去吧。
沈大夫人在前厅又喝了一盏茶，宋茴筝这才姗姗来迟。她装作不懂规矩的样子，随意行了个礼：“那些妈妈们非要给我重新梳头更衣，所以才来迟了，大夫人见谅。”
沈大夫人压下眼底的轻蔑，朝宋茴筝招了招手，笑道：“不碍事，是我吩咐她们做的。我的侄女生的这般貌美，合该好好打扮打扮才是。来，让姑母好生瞧瞧。”
沈大夫人拉过宋茴筝的手，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人。肤若凝脂，标准的鹅蛋脸粉白可人，一双含情目水汪汪的，随意一抬眸就水光潋滟，媚然天成。粉嫩的朱唇小巧可爱，又平添了几分少女的娇憨。即使她看不上这个宋茴筝，觉得她毫无世家女的仪态气质，也不得不承认她实在长得太出众了些。
想到自己那个好色的丈夫，沈大夫人眼中闪过一丝不快，脸色的笑意也淡了些。她随意夸赞了几句，便叫宋茴筝坐下了，直入主题道：“大爷他去了京郊办事，本来要过两日才能回府，谁知昨儿个突然传信回来，说事办得顺利，可能明天就能回来了。我想着，先叫你住进沈家，等明日大爷回来了，我就直接引你去见他，你们还能说说话，岂不更好？这才今日匆忙把你叫过来，礼数上确是不周全了些。”
宋茴筝被恶心的够呛。她虽然是来做妾的，至少也该抬顶青衣轿从侧门接她进来，简单仪式后才能进新房见沈大爷。听沈大夫人这话的意思，看来她也知道姑母侄女同侍一夫不怎么光彩，所以准备把这些流程全部省略，直接进行最后一步。
不过歪打正着正合她意。宋茴筝面无表情地想，反正她也没打算真的嫁给沈大爷。
宋茴筝垂下眼睛，故作天真道：“无妨的，都听大夫人的安排。”
沈大夫人心里发笑，果然是个好拿捏的，连纳妾的礼仪制度都搞不清楚。
她面上却不显，只叫一旁的妈妈拿了个红漆首饰盒递给宋茴筝，柔声道：“好孩子，这个你先收着。等见过了大爷，第二天奉茶的时候，我再给你添两套珍珠头面。你有什么事尽管开口，姑母自是和你一条心的。只是有一点，这儿毕竟是沈家，咱们任家后宅的事，还是不要拿到明面上来说。你既已随了母姓，日后便还是称宋姨娘吧。等你生下男丁入族谱时，再改也是一样的。”
宋茴筝连冷笑都欠奉。她真想让她娘来听听，进了任家抬了姨娘又怎样，自己还是姓宋不姓任呢。
宋茴筝实在懒得再陪沈大夫人演戏，她接过红漆盒子起身敷衍地回了个礼：“大夫人放心吧，我以前姓宋，日后也仍姓宋，不必改了。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告退了。”
沈大夫人面上一僵。她刚刚还觉得宋茴筝老实听话，现在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她还不愿意改任姓不成？这个外室女能有这样的骨气、连任家女儿的身份都可以不在乎？
她不禁凝神打量了一下宋茴筝。少女身姿窈窕纤细，只随意站在那里，就显得姿态楚楚，宛若一朵将开未开的小白花。沈大夫人摇摇头，一个颜色好些的外室女罢了，哪里能有什么胆魄和见识，想来只是言语莽撞、目光短浅而已。
左右目的都达到了，沈大夫人也懒得再计较，摆摆手叫身边伺候的大丫头宝月送宋茴筝回了客房。
——
直到近三更天时，宋茴筝才终于放下手中的石眉笔，对着铜镜里的黝黑大汉长舒了口气。
此番变故来的突然，沈大夫人今早又催得急，她实在没来得及准备太多可用的东西带过来，只能趁着今晚沈大爷还未回府，乔装一番夜探沈府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寻到一些可助她脱身之物。
宋茴筝早想清楚了，虽然她答应了她娘要嫁来沈家做妾，但答应归答应，明知前头是个陷阱，她难道还真老老实实往里跳不成？她娘逼她无非是想摆脱外室的身份，她虽怒其不争怜其不幸，但养育之恩横在中间，不如遂了她娘的愿，先想个办法糊弄住沈大爷，待她娘安安稳稳进了任家做姨娘，她再找机会死遁离开，到时候天高任鸟飞，她技艺高脑子又灵活，她就不信闯不出一番天地。
宋茴筝幻想了一下她把专卖琉璃工艺品的铺子开遍全京都的场景，于是铜镜里，一个黑皮男微笑着露出了一口小白牙，在静谧的夜晚显得十分诡异。宋茴筝被这副尊荣丑到了，她朝镜中的自己做了个鬼脸，又凝神想了想白天记下的沈府布局，慢慢敛去了眼里残存的笑意。
沈大爷要早些回来么……那就别怪她早点下手了。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