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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冤家路窄 ...

  •   崇化三十七年,春三月,京城。

      “诶,你们听说没?”

      “咱们那个马上要被送去和亲的长公主怀孕了!”

      清晨,城门一侧的面摊上,刚换完班的几个城门兵聚在一起,一边等面,一边聊得不亦乐乎。

      “长公主?哪个长公主?”

      李角刚刚十六,才当上城门兵不久,还分不清那些天潢贵胄谁是谁。

      听了这话,他抬头望着说话的张胜,有些懵地问道。

      “你笨呐!”

      旁边坐着的张胜哈哈大笑,一掌拍在李角头上,还顺手揉了几下:

      “咱们大雍还有哪位长公主?”

      “不就当今圣上的闺女,三年前莫名其妙从京城跑去南阳封地的那个?”

      “噢噢!”

      听到这儿,李角终于对这位长公主有了点印象。

      他伸手将张胜放在自己脑袋上的手拨掉:

      “前两天不是才说圣上要把她送去和亲吗?”

      “怎么就突然怀孕了?”

      “哈哈没错,诶,你们再猜猜她怀的是谁的?”

      张胜笑了两声,低下头,直至同桌的两人都将脑袋凑了过来,他才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开口:

      “据说,她肚子里的孩子是她前一位驸马,定北侯的。”

      几人说话间,一辆马车自青石板路而过驶入城中。

      那马车车盖织锦,四面绸缎围裹,还由两匹高头大马拉着,本就华丽显眼,

      更别提马车后还跟着几队极其威严的侍卫。

      走在街上,都引得百姓纷纷侧目。

      可待他们看出车中人是谁后,羡慕的侧目就变成了鄙夷的议论。

      “殿下,他们怎么能那么说您!”

      自从长公主有孕一事传开,民间对此事的议论就没停过。

      毕竟,长公主与自己的前任驸马已然和离并分居两地三年,如今她说腹中的孩子是驸马的,又怎么可能有人会相信?

      更何况,她的前任驸马不是旁人,是大雍定北侯,柳以安。

      于是,一时间,什么水性杨花,轻浮浪荡的词都从旁人嘴里溜了出来,人人都指责她为了不去和亲,连偷情生子这样的不守妇道的事都做得出来。

      这样的声音跟了她们一路,到了京城也不例外。

      就是绸缎的车帘,毕竟也隔不了音,四周民众的议论声如潮水般涌入车里,滔滔不绝。

      车内,侍女银朱颇有些为自家殿下打抱不平。

      她一边抱怨着,一边用手紧紧合住车帘,巴不得让那些糟心话全都不要跑到殿下耳朵里才好。

      “银朱,想开点。”

      与银朱的着急不同,长公主本人并不在意。

      叶承桑斜靠着软枕,看着银朱忙来忙去合车帘的样子,忍俊不禁:

      “上蹿下跳的,银朱你好像松鼠。”

      “别忙活了,看看你鹊枝姐姐多沉稳,银朱小松鼠你好好学学。”

      许是因为一路的舟车劳顿,纵使在玩笑,她的声音里也不免带了几分慵懒。

      “现在旁人议论什么都不重要了,”

      马车越走越慢,也越来越接近皇宫,坐在一旁的鹊枝此时也沉声开口道:

      “重要的是,殿下您怎么把怀孕的事混过去。”

      叶承桑转头,用她那双漂亮的丹凤眼静静地看着鹊枝。

      没错,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怎么把有孕的事坐实。

      她本没有身孕。

      但一个月前,父皇突然往南阳封地传了口谕,以维持两国和约为由,让她和亲北狄。

      北狄是什么样的地方?

      终日苦寒的蛮夷之地不说,更是与大雍打了数十年的仗。

      如今虽然勉强结成合约,让两方维持着表面上的太平,

      但渐进冬日时,北狄依旧会不时侵扰边境,大雍也不得不出兵反击。

      常年敌视的两方根本没有和谐共处一说。

      她敢说,若是她的父皇现在将自己送出去,

      她在北狄活不过一个月。

      所以,为了逃过和亲,她不得不编造了自己怀孕的谎言。

      甚至为了这谎言更真实,同时也是为了借他定北侯的权势,给自己多一重保障,她还将自己的前一任驸马也编了进去。

      眼下……

      叶承桑垂眸,皓白的手腕上,那串锦红色的南红手串格外显眼。

      车帘外,森森宫墙就在眼前。

      *

      马车停在宫门口。

      叶承桑在鹊枝的搀扶下,慢慢地下了马车。

      “殿下有孕,走路可得当心着些。”

      宫门口,来接她的,是崇化帝身边的大太监,江忠。

      江忠五十有余,生就一张白而圆胖的脸,像是哪家的白面团子成了精。

      他平日里又总是笑眯眯的,一笑起来,脸上的白肉就好像要将他的眼睛挤没了。

      “陛下特地让奴才关照殿下,不用着急面圣,慢些走过去就好。”

      “陛下隆恩,儿臣感激不尽。”

      叶承桑不咸不淡地回了句。

      她抬手扶住鹊枝,刚往前走了几步,却突然觉得背后好像有人在看着自己。

      她下意识地回头,只见宫门外站着一个人。

      晨间的微光下,那人静静地立在那里,一身雨过天青色的锦袍,称得上是身姿挺拔,玉树临风。他腰间系着个祥云暗纹的锦囊,微风吹过,鼻间似能闻到锦囊中的腊梅香。

      很美的画面。

      可惜,如今叶承桑见着他,脑中浮现的却只有四个字:

      冤家路窄。

      银朱是叶承桑在南阳收养的孤女,对京城的人事并不熟悉,

      此刻她察觉到气氛中淡淡的尴尬,又看着自家殿下和鹊枝凝重的表情,内心疑惑,正待询问,却听一边的江公公开口:

      “今日陛下召了定北侯入宫议事。殿下可要先和定北侯叙叙旧?”

      闻言,银朱的眼睛一下子瞪圆。

      她转头看着宫门口站着的人,难怪殿下是这个反应,

      原来他就是殿下原先的那位驸马——定北侯,柳以安。

      定北侯柳以安,出身高贵,性情温和,又深得陛下器重。

      六年前由陛下赐婚,与长公主成亲后,两人感情也是相当不错,算得上是举案齐眉,在京城一度被传为佳话。

      只是不知所谓何事,两人竟在三年前突然和离,且和离的第二日,长公主就匆忙离京,去了封地。

      听鹊枝说,当年殿下与驸马和离时,闹得相当不好看。两人就像是结了什么大怨,分居两地三年,竟连书信也没有通过一回。

      可是……

      银朱有些担心地看了看自家殿下,

      毕竟定北侯明面上还是殿下腹中孩子的生父……

      “不用。”

      叶承桑回过头,对着江忠扯出一抹笑:

      “面圣要紧,公公,带路吧。”

      冤家路窄。

      有些人还是不要见的好。

      而且,

      叶承桑走了几步,还是忍不住侧头,

      那人依旧一副光风霁月的样子,立在城门下。

      希望崇化帝召他进宫,真的就只是议事而已。

      *

      绕过几道宫墙,就到了乾清殿。

      “扶光来啦?”

      扶光是叶承桑的封号。

      雕梁画栋的宫殿中,崇化帝身着常服,在案上批着奏折。

      他已年近六十,但身体还算得上硬朗,眉宇之间自带几分威严,叫人不敢直视。

      余光瞥见刚进殿的叶承桑要下跪行礼,他便朝一旁的江忠使了个眼色,江忠快走几步上前扶住了长公主,将她带到一边的座位上。

      “扶光此去南阳三年,和父皇三年未见,都有些生疏了。父皇不是说过嘛,扶光在父皇面前永远不用行礼,更何况你如今还有孕在身呢。”

      崇化帝从案上抬起头,望着叶承桑捻须感叹道。

      他那样威严的人,话里却犹有对女儿的疼爱,看着分明就是个慈父。

      叶承桑坐在一旁,闻言,抬眼朝崇化帝望去,

      不同于别的被父母捧在手心养大的孩子,她看向他的眼神里,没有半分孺慕之情,反而有几分憎恶。

      大抵在全天下人眼里,崇化帝对她这个女儿都是皇家少有的慈爱。

      她七岁时母后去世,崇化帝怜悯她幼年丧母,不仅不顾朝臣反对,将她带在身边亲养,还一反祖制,选了御史中丞田正辉任长公主主傅,教她诗书策论。

      及笄后,她更是在所有皇嗣中第一个出宫建府,她的长公主府依照崇化帝的旨意,规制比照太子府修建。

      别说别的皇子,就连元后所出的四皇子都比不得她受宠。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

      崇化帝心中的储君之位,永远只属于四皇子。

      自小,她就敏锐地察觉到自己与四皇子的不同。

      虽然两人在功课上进步时,崇化帝都会不吝赞扬,

      但只有面对四皇子叶潇时,他眼里才是真心的赞许。

      一开始,她以为是自己做得不够好。

      但后来她发现,不论自己有多努力,骑射练得有多好,写出的策论有多漂亮,崇化帝眼里都不会有这样的赞许,甚至,随着她能力的不断提高,他眼里的赞许渐渐变成了顾虑和猜忌。

      后来,她明白了,自己的父皇从来没想过要把自己立为储君,

      他一直只想让自己做一把刀,一把制衡四皇子的刀。

      “这天底下谁不知道父皇最宠皇妹?”

      一旁坐着的叶潇适时开口。

      他今日穿了件黑色的长衫,上面印着银色暗纹,腰间束了玉带,整个人看上去平白带了几分肃杀之气。

      低头喝了口茶,叶潇又将青瓷茶碗放回手边:

      “只可惜皇妹在南阳封地待了三年,三年未有机会在父皇面前尽孝啊。”

      她为什么要去南阳,这世上怕是没有人比崇化帝和叶潇更清楚了。

      原先,就算知道自己只是别人手里的刀,她也还是想争一争。

      那几年,她在朝中发展势力、安插心腹,就是因为她有野心,她不甘心认命,她想和叶潇博一把立储的可能。

      可三年前的那场贪墨案……

      朝中依附于她的朝臣半数含冤而死,待她如亲子的主傅田正辉为了她能不被贪墨案牵连,在牢中受尽折磨也绝不招供,最后惨死狱中,尸身拼也拼不全。

      而她也为了保全自己剩余的势力,不得不离开京城,远走南阳。

      这场贪墨案,背后是叶潇的手笔,但也离不开崇化帝的默许。

      在南阳的三年,她想韬光养晦,想暂时缓一缓立储的纷争,

      但崇化帝不给她这个机会。

      一道和亲的口谕,就足以让她明白,失去权势的公主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她没得选。

      不管是从从前被强加的权势逼着去争斗,还是如今不得已的假孕回京,

      她从来都没得选。

      所以,她只能顺着这条路,一步一步地走下去,一点一点爬到那世间最高的位置。

      “罢了,不说这些了,”

      崇化帝一挥手,止住了叶潇再提南阳旧事的话头。

      他转头看向叶承桑,语气温柔:

      “扶光,你初初有孕,南阳地僻又实在没有什么出众的医师,”

      “这样,朕传了太医,让他为你诊脉,看看需不需要开副药补补?”

      崇化帝的准备可谓相当充分,

      话音刚落,太医院院判就自廊下入殿,恭候在旁。

      该来的总会来的。

      叶承桑在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又不得不装出一份感恩戴德的样子。

      开补药就是幌子,

      崇化帝要的,就是让太医诊脉来确认她究竟有没有身孕。

      可当丝巾罩在手腕上的那刻,

      叶承桑却余光瞥见崇化帝旁边的江忠小心翼翼地从殿中退了出去。

      这个时候,他出去做什么?

      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在她心头。

      *

      “侯爷,您还没走呢?太好了!”

      宫门外,看见柳以安的身影,江忠忙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去。

      “江总管,”

      见到来人,柳以安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是陛下有什么事吗?”

      “哎呀,侯爷走了之后,陛下突然想起库房里有一件南极仙翁的玉雕是要赏给侯爷的,这不,急急地就让咱家给您送来了!”

      江忠说着,侧头朝身后跟着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那小太监忙走上前将一个精致的木匣交给柳以安身边的小厮。

      “陛下抬爱,是臣的荣幸。”

      柳以安身边的小厮青柏接过木匣。

      “哎这件玉雕虽好,但说起玉雕,还得是南阳独山的玉雕最出众。”

      江忠斜了一眼木匣,再面对柳以安时脸上还是那谄媚的笑:

      “不知侯爷有没有去过南阳,亲眼看一看那闻名天下的独山玉雕呢?”

      南阳,叶承桑的封地,

      她离京这三年所住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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