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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失控美学 ...

  •   审讯室的日光灯管发出濒死的嗡鸣,安托万用第三枚回形针卡住苯环的第六个碳原子时,听见门把手转动的轻响。教导主任的皮鞋尖最先闯入视线,擦得锃亮的表面映出他手中的不锈钢保温杯——杯身上印着“安全第一”的荧光绿标语,像极了实验室里那些永远不会被遵守的警示标识。

      “勒克莱尔先生,”主任的声音带着刻意压制的怒意,“您在低温槽里混合三氟化氯和□□的行为,不仅违反校规,更可能引发——”

      “热核反应级别的爆炸。”安托万微笑着完成苯环的闭环,回形针在桌面投下精密的几何阴影,“不过我调整了摩尔比,爆炸当量控制在震碎三块玻璃的程度。您看,现在实验室的气窗刚好形成15度倾角,有利于有害气体扩散。”

      主任的手指在档案夹上敲出杂乱的节奏,安托万注意到他无名指上的婚戒有磨损痕迹,环形凹槽里嵌着淡色的化学试剂——可能是长期接触乙二胺留下的腐蚀。这种细节观察曾让母亲惊叹,她说他的眼睛“像扫描隧道显微镜般精准”,却忘了显微镜永远无法触及人心的褶皱。

      “您母亲在天之灵——”

      “她在八年前就把灵魂卖给了锂玻璃器皿。”安托万打断对方,指尖轻弹苯环结构,回形针发出清越的颤音,“再说,事故报告里的‘违规操作’,不正是贵系招生简章里大肆宣扬的‘创新精神’?”他看见主任瞳孔微缩,知道这句话正中靶心——去年校方刚用他的低温催化实验成果,在教育部评估中拿到“突破性创新”的高分。

      敲门声拯救了即将失控的对话。凪早推开门时,安托万闻到他身上混着雪水的蓝月亮洗衣液味,那是他们共用的洗衣机里飘出的味道。藏青色头发的青年的围巾边缘还沾着实验室的钴蓝试剂,在纯白的羊绒上晕开不规则的斑点,像极了安托万上周在光谱仪里看到的铯原子跃迁轨迹。

      “这是新的证人?”主任皱眉翻看着凪早递来的文件夹,老花镜滑到鼻尖,“实验笔记?等等,这是......”他突然噤声,目光定格在扉页的签名上——那是安托万母亲的字迹,每个字母的起笔都带着独特的钩状弧度,像极了她往试管里滴加试剂时的手腕动作。

      安托万感到后槽牙在不受控制地咬合。他看着凪早解开围巾,露出颈间淡淡的红痕——那是昨夜他帮对方贴退烧贴时,指尖反复确认过的温度边界。此刻那些痕迹在日光灯下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与他记忆中母亲培养皿里的菌落形态诡异地重叠。

      “第47页的撕痕边缘有焦磷酸钠残留。”凪早的声音平稳得像正在滴定的移液器,“这种试剂常用于纸张脱酸处理,说明被撕去的页面曾被特殊保存。而这里......”他翻开笔记的最后一页,推到主任面前,安托万看见自己母亲的笔迹在纸页上蜿蜒,每个字都像用手术刀刻出来的:完美主义者的解药,是学会让别人为你打破规则。

      审讯室的空气突然变得稀薄。安托万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极了高压反应釜里即将突破临界点的气体。他看见主任的喉结上下滚动,视线在笔记和他的脸之间来回跳跃,终于明白母亲为什么把这句话藏到最后——这是她留给他的化学方程式,反应物是孤独,催化剂是信任,而他一直缺了那个至关重要的加号。

      “我需要时间核实这些......”主任抓起笔记站起身,椅子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勒克莱尔先生,请暂时留在——”

      “当然。”安托万打断他,同时用膝盖轻轻碰了碰凪早的皮鞋。这是他们在实验室养成的暗号,代表“准备撤离”。黑发青年起身时,安托万顺手将苯环回形针塞进对方口袋,金属的凉意透过布料传来,让他想起今早帮凪早整理衣领时,指尖触到的锁骨凸起。

      走廊的窗户透进稀薄的阳光,安托万看着自己和凪早的影子在地面交叠,像极了两种不会发生反应的惰性气体。他摸出白大褂口袋里的玻璃小瓶,里面装着淡金色的液体——那是他今早用苦艾酒和三甲胺调配的“情感催化剂”,理论上能让人在半小时内卸下心理防御。

      “去天台透透气?”凪早忽然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安托万注意到对方睫毛上还沾着未化的雪花,在逆光中显得格外柔软,像极了母亲显微镜下的菌丝体。他点点头,跟着走上楼梯,皮鞋踏在金属台阶上的声响,与记忆中实验室的通风系统共振。

      天台的铁门发出锈蚀的吱呀声,寒风瞬间灌进衣领。安托万看见远处的实验室楼顶,去年他偷偷安装的气象传感器正在风雪中摇晃。凪早走到栏杆边,从口袋里摸出那串苯环回形针,一枚枚投向楼下的雪堆,金属落地的轻响里,他忽然说:“我看过你所有的实验记录。”

      安托万的手指在小瓶上收紧,玻璃传来刺骨的凉意。他看着凪早的侧脸,对方的睫毛在风里微微颤动,像即将展翅的飞蛾。“三年前的低温催化实验,”凪早继续说,“数据里有七处人为制造的误差,看起来像是......”

      “像是故意留给别人抄袭的漏洞。”安托万接口,声音里带着自暴自弃的轻快,“伊万确实聪明,只用了三天就‘发现’了那些‘失误’。但他没想到,我在原始数据里埋了标记——就像在培养皿里掺了荧光染料。”

      凪早猛地转身,围巾在风中扬起弧度:“所以你举报他,只是为了......”

      “为了看看人性的熵增能有多快。”安托万笑着拧开瓶盖,淡金色液体在瓶口凝成细小的珠链,“信任、友谊、学术道德......这些东西在压力测试下能坚持多久?答案是,比三氟化氯的燃点还低。”

      远处传来下课铃的闷响。安托万看着凪早的瞳孔倒映着自己的脸,突然想起母亲说过的话:每个化学家都是上帝的模仿者,我们创造新物质,也毁灭旧秩序。他将小瓶递过去,液体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像极了母亲最后一次实验时,试管里神秘的中间产物。

      “尝尝?”他听见自己说,声音里带着某种病态的温柔。

      凪早的手指刚碰到瓶身,天台铁门突然被撞开。安托万的余光瞥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化学系的助教林夏,她总在实验室关门前半小时来检查设备,身上永远带着柠檬洗洁精的味道。

      “安托万?”林夏的声音里带着惊讶,“你怎么在这里…”

      “来得正好。”安托万微笑着倒出半杯液体,递到她面前,“庆祝我即将到来的退学处分,不介意陪我喝一杯吧?”他注意到林夏耳后有块淡褐色的胎记,形状像极了他昨天在质谱图里看到的分子碎片。

      “其实我…”林夏接过杯子时,手指在杯壁上留下淡淡的水痕,“一直想谢谢你上次帮我修改论文…”

      “修改?”安托万打断她,看着她喝下那口液体,“我只是在你的催化机理里加了点有趣的私货——比如把活化能数据调低20kJ/mol,这样看起来更像突破性成果。”

      林夏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安托万看着她瞳孔逐渐放大,知道药剂开始起效了。天台的风卷起他的发丝,在阳光下划出金色的弧线,他听见自己继续说:“不过别担心,那些数据在现实中根本不可能成立。就像你说‘喜欢和我一起做实验’时的表情,完美得让人想呕吐。”

      “你…”林夏的声音开始颤抖,杯子在手中摇晃,液体溅出滴在雪地上,瞬间凝成冰晶,“你和你母亲一样可怕…她当年也是这样,用实验数据操控所有人…”

      安托万感到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但是嘴角挂着他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审视实验品般的微笑。

      “她甚至用丈夫的病历做临床数据…”林夏的话像碎冰般砸来,“你以为她真的是意外身亡?其实是…”

      “够了!”

      玻璃杯碎裂的声响盖过了后面的话。安托万看着凪早的手正在滴血,淡金色的液体在雪地上蜿蜒成河,像极了母亲笔记里那些被划去的公式。黑发青年的眼睛里燃烧着他从未见过的怒火,指缝间滴下的血珠落在他手背上,烫得惊人。

      “你还要毁掉多少东西?”凪早的声音在发抖,“实验数据、别人的信任、你自己......”他突然抓住安托万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根本不是什么完美主义者,只是个害怕失控的胆小鬼!”

      远处传来消防车的警笛声,不知哪个实验室又发生了“意外”。安托万低头看着凪早手背上的血珠,它们正以每秒0.3厘米的速度向他的手腕蔓延,像极了某种具有生命的微生物。他忽然笑起来,笑声里带着解脱的畅快,直到看见凪早眼中的痛楚,才惊觉自己的胸腔里,有什么东西正在分崩离析。

      “胆小鬼......吗?”他轻声重复,听见天台铁门再次打开的声响。教导主任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手中紧攥着母亲的笔记,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安托万知道,那些被他藏在笔记里的加密数据,那些关于熵减的疯狂设想,即将大白于天下。

      西伯利亚的风掀起他的白大褂,安托万忽然想起母亲最后一次拥抱他时的温度。她身上有□□和茉莉香水的混合气味,他耳边传来低语:“安托万,熵增并非终点。它只是新反应的开端。”

      凪早的血滴终于落在他掌心,带来灼烧般的真实感。安托万抬起头,看见林夏正在擦拭眼泪,主任的嘴在开合,远处的实验室楼顶,气象传感器突然迸出一串火花。他摸出藏在袖口的瑞士军刀,在凪早震惊的目光中,割开自己的指尖,让鲜血滴进雪地上的那滩液体里。

      “新反应的起始物,”他微笑着说,任由鲜血与酒液混合,在雪地上画出不规则的分子结构,“应该包含恐惧、愤怒,还有......”他看着凪早眼中的光,听见自己心底裂开的缝隙里,有新芽破土而出的声响,“也许是希望。”

      教导主任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安托万抓起凪早的手,在对方还未反应过来时,将那串苯环回形针按进他掌心:“拿着,这是苯的共振能,每摩尔150.5kJ。”他看见凪早困惑的表情,忽然凑近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也是我现在最想打破的化学键。”

      警笛声渐近,雪粒子打在脸上生疼。安托万最后看了眼天台上的狼藉:破碎的玻璃杯、混着血迹的淡金色液体、还有凪早掌心里的苯环回形针。他知道,属于他的熵增时代正在落幕,而某个不可预测的新反应,已经悄然开始。

      “快跑。”他轻声说,同时握紧凪早受伤的手。藏蓝色头发的青年愣了一瞬,突然露出释然的微笑,就像他们在实验室第一次成功合成新化合物时那样。当他们冲向天台另一侧的消防梯时,安托万听见自己的心跳终于有了韵律,不再是孤独的单音,而是与另一个心跳共振的和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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