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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凤栖梧 ...

  •   寅时,霞光漫过宫殿重檐。
      长公主的茜色蹙金瞿服逶迤三丈,孔雀羽线绣的百鸟朝凤纹在晨光中流转如星河。九尾点翠凤冠垂下的东珠帘共八十一颗,恰合九九之数,额间金约嵌着朱雀纹,赤金打造的羽梢扫过眉间朱砂,恍若浴火,明艳不得可方物。
      今日,她将从这生于斯长于斯的皇宫中走出去,走向高门宅院,走向更广阔的天地间。

      太后太妃及皇帝皇后等人皆来相送。
      爱女终要离宫,好在这一去仍在京中,昭宁能时时回来探望,若是像她的姐姐们一样去了漠北,那当真是此生再难相见。
      太妃红着眼,心知要说些吉利话,只一对上昭宁同样泛红的眼,便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只依依不舍地搂她许久。
      太后将手中多年的迦南香串褪下,套到昭宁的纤细皓腕上,笑道:“哀家当年嫁你皇姐时,可远没有这个排场。”

      帝后夫妻比起两位老人,情绪看起来倒控制得好一些。当然,只是看起来。
      皇帝突然背过身去,龙袍广袖拭过眼角:"朕把乾清宫前的铜鹤熔了,给你打了套妆奁。"
      容音看着丈夫佯装无事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过后,她温柔地扶正昭宁头上的凤冠,由衷地祝福:“阿宁,要幸福,跟傅恒好好的。替我飞出去,看看外面的山河。”
      虽然他们是青梅竹马,但一路走来并不容易,傅恒为了公主,差点把命都折在辽东。容音本就当了昭宁许多年的皇嫂,如今又添了一层身份,真的成为她姐姐了。

      公主告别宫中的至亲们,乘上銮舆从午门离宫。此一去,这困着她又护着她的紫禁城已不再是家了。
      按规矩昭宁不能撩开帘子,她垂着眼,即使不看也知道仪仗正经过哪座宫殿,踏着哪块青砖。二十多年,她出不去,将这四九城里里外外都走了无数遍。

      璎珞方才将织就的平安符塞进她袖袋:"奴婢祝公主——"她忽然哽住,翡翠耳坠映出眼角水光,"罢了,殿下自有天佑。"
      紫禁城那么大,容下了两朵带刺的花。一个为了翻案,一个为了保家,她们算不上密友,也不是甚知己,但相识一场,一切故事都由缘分二字展开,回首又共同度过了许多无法重来的光景。
      如今她们宫内宫外位置互换,无论怎样都会继续好好儿地活。

      午门至富察府的官道铺满红绸,和亲王弘昼骑着高头大马在队首领,金丝蟒袍映着十里嫁妆。
      公主下嫁,寻常百姓大概一辈子只那么一次机会能近看这深受两朝皇帝盛宠的公主仪仗,一路上即使有官兵清道,仍是万人空巷的盛况。
      昭宁的鸾舆过了,可长长的嫁妆却跟在后头,抬了足足一个时辰。
      “皇上这是把皇宫都给长公主掏了个遍吧?”
      “诶,你心里知道就行,非议圣人,当心脑袋!”

      其中有三抬格外引人瞩目:头抬为先帝御笔《婚嫁自主诏》,盛在紫檀嵌螺钿匣中;二抬为朱雀弓并玉爪马,马额金印刻"昭宁永固";三抬起皆按固伦公主全副仪仗,缀珍珠三万斛,余下的按下不表,只历朝历代怕是都难有如此优渥规制的。

      到了富察府外,"小哭包,哭花了妆可没人赔。"弘昼将昭宁背下鸾舆,低声揶揄,"傅恒那小子要是敢欺负你,五哥把他绑去唱《霸王别姬》!"
      若非天子身份不符,此刻闷坐在皇宫中的皇帝倒真想抢了弘昼这活儿。
      兄长的背温暖又宽阔,昭宁想起小时候也是这样俯在他背上摘果子的,好不容易忍住的泪又盈满眼眶:“我哭花了脸也好看!”
      “是是是,本王的妹妹,无论如何都是世间最美的女子。”和亲王顺着她的话哄。

      入了富察府中,中庭高大的古梧桐系满了红绸。
      傅恒的吉服绣着金线狻猊纹,九尺身量看似清瘦,实则是宽肩窄腰,猿臂蜂腰的武将骨架。他身上向来有这样矛盾却不违和的气质——穿上铠甲是玉面修罗,披了官服像文曲星下凡,行止时自带翰林清贵之气。
      他牵着公主的手,本在日光下泛着冷铁光泽的眸子化作春水,唇角难得掀起涟漪,荡出个梨涡浅坑。

      "一拜山河永固——"
      傅恒的掌心稳稳托住昭宁发冠,东珠帘在他喉结投下碎影。

      "二拜高堂恩深——"
      富察夫人颤抖着将先帝赐婚诏压在祖宗牌位下,李荣保则看着两副“忠勇无双”的御笔牌匾,老泪纵横。
      他们的孩子们,无一愧对列祖列宗。

      "夫妻同心同德——"
      昭宁的翟衣衣摆扫过傅恒皂靴,两人相对行礼。

      深夜,抬臂拉弓时肌肉喷张如战神降世的一等忠勇公垂眸替妻子卸下凤冠时,手颤得如有蝶栖。
      昭宁不耐烦他慢慢吞吞,笑着眨眨眼:“你若如此,日后礼部制公主府印便要刻上惧内二字了。”
      “只要明月归巢,怎样都好。”傅恒看着小妻子自个儿灵活地卸下繁重装饰,徒手捏了个摆在床上的核桃,巴巴地剥好递过去。

      华美的瞿衣铺散在喜床上,剑穗在地上缠住了公主禁步。
      疲惫的昭宁额间有薄汗,却仍是兴致勃勃地翻着他《武备志》中压着的褪色糖纸。
      傅恒熟知她喜好,笑着解开内袋,露出了里面的杏仁糖。
      青年将军俯身喂她一颗,嗓音温柔似诱哄:“好阿宁,歇一歇,臣还想再来一次。”

      三朝回门,傅恒牵着昭宁走在甬道上,坦坦荡荡的模样可谓羡煞旁人。
      青年着一品麒麟补服,石青底色衬得面色冷白,江崖海水纹用金线掺孔雀羽织就,兼之为额附可佩东珠朝珠,日光下流转暗芒,当真是位极人臣。

      昭宁用鎏金护甲拨弄他的朝珠,后者便摘下一颗塞她手心:“替臣保管,公主若有愿望,便来臣这儿换”。
      公主柳叶眉微挑:“只有一颗?”
      甬道银杏簌簌而落,这正是皇城中最美的时候。
      傅恒笑着摇头:“臣早已是您手中弓,何况区区一颗珠子。”

      婚后,这平日里最是内敛持重的纯情少年愈发爱大大方方说这些情话了。
      她的愿便是他的愿,她若想做一盏灯,他便护佑河山,许她照彻万里。
      这承诺的有效期,是过去,当下和余生。

      宫墙外的说书人拍响醒木:"今日且说,那忠勇公三箭定辽东,长公主九珠耀紫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凤栖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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