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死水之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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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静得像数据线中断后的世界。
珈蓝星十九区的夜晚，一向没有中央星那样密集的灯带，也没有东部城区的光污染。教学楼下，只有感应灯不时闪烁出几道断续的冷光，照在地面上，映出一个修长少年的影子。
楚辞站在那里，背靠楼梯柱，身形静止，像一段还没被点亮的路径。
他穿着深蓝色校服外套，扣子松着一粒，袖口压着一道不显眼的褶。细碎的黑发在夜风中轻轻晃动，发梢不规整地垂在额前，却衬得整张脸更显冷静干净。
皮肤偏白，眉眼不深，却极有轮廓感——俊美而不张扬，像那种在人群中不会被立刻注意，但一旦记住就忘不掉的脸。他的嘴唇略薄，下巴线条清晰。淡淡的茉莉花香随风而来，不知是洗衣液的味道，还是从他体温里自然散出来。
他是楚辞，十九区普通学生，出生在珈蓝历5月20日。
他今年十八岁，活得像个系统定义的“标准样本”。
此刻，他正站在教学楼前，等一个人。
不，是等一个信号。等一个理由。
他百无聊赖地翻看着终端，指尖缓慢地划过光屏，一页又一页地刷新着系统推送。他其实不想刷什么，只是需要一个让自己看起来“还在等”的姿势。
珈蓝星的夜很安静，十九区更甚。街道像被封存的硬盘，没有人声，连风都轻得像后台程序。
他抬头望了望天。
天幕厚重，像墨汁泼过后的纱布，只有一两颗星星极力挣脱光污染的缝隙，远远地亮着。他始终没等到月光落下，这一区还未更新调光工程，连夜色都像是在被遗忘。
他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环形的个人终端，光圈冷冷一闪。
现在已经很晚了，安德森怎么还不下来。
他不是没想过理由。
系统拖住他了？权限问题？上级调问？还是……他根本不会来？
楚辞靠着柱子，心里转着各种可能，却没一个能让他安心。他有种奇怪的预感——今天的等待，不只是为了安德森，也不只是为了一个晚上的见面。
像是有什么东西，将他推到这里，让他站在这个节点上，等着“异常路径”的自动生成。
他其实不想刷什么，只是顺手划到论坛，给自己一个“还在等”的理由。他划到校内论坛，原本只是习惯性浏览，却在那一刻，屏幕上跳出一条热帖标题，让他手指一顿。
【你们听说了吗？咱们学校突然转来一个美女！！】
他眨了下眼，把这条帖子点开。
但他的注意力其实早已分神。
教学楼前，一切仍旧沉静。夜色浓得像吞掉了声音。他的身影被拉长，落在地砖上，像一道尚未被系统解析出的路径投影。
而他还站在那里，等着那个他不愿承认早已在意的人，走出那扇教学楼的大门。
终端现在却异常热闹——
【终端推送 ·校内社交热贴】
@是诺诺诺非：你们听说了吗？咱们学校突然转来一个美女！！！
@花花：是一年级新转来的那位吗？！
@克莱：我们班的，我的天：真的是我的天！！
@是诺诺诺非：据可靠消息，美女不止长得美，其他方面也不简单！
@KFNVCJ：她身边陪着的可是——
@今年真的快热死了：来的时候就是那位在旁边陪着
@珈蓝蓝：真的假的？
@艾艾我的爱：不要什么都和那位扯上关系好不好……
楚辞划到这里没有继续。
他知道他们在说谁，也知道，比起论坛上的猜测，他知道得更多。
那个转校生来自中央星，拥有优越背景，与学校里那位关系不浅。
而这一切，楚辞会知道，也全因为安德森。
当然，不管是那位，还是转校生本人，都与他没有半点关系。
平凡的长相，平凡的性格，日复一日的普通生活，
就像珈蓝星无数暗淡的星辰之一。
他低头沉思时，远处天幕忽然一阵轰鸣。
一辆印着学校标志的悬浮车划破天幕，光轨犹如溃散的数据流。
它掠过高楼，向东北方向急速驶去——那里是校方高层办公区。
楚辞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
他没理由害怕，但心底却闪过一个词：
抓捕。
他记得两个月前，有个学长因为“权限冲突”被系统请走，再也没有回来。
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只是那天起，他的名字从教务系统里彻底消失了。
就像，从未存在过。
而今晚的悬浮车路径，与那天一模一样。
他正要将终端收起，肩膀忽然被轻轻拍了一下。
那一瞬间，他的心微微一紧，仿佛系统终于下发了某种命令。
“安德森。”
他转头。
一头略长的金色卷发映入眼帘，在教学楼顶层投下的冷光中泛出一层细碎的光泽。少年穿着一件白色外套，内衬是低调的淡黄，领口松散地翻开，衬出一段锁骨线。他的蓝色眼睛深邃，像珈蓝星远端未被污染的湖泊，眼角微挑，却不锋利，倒像是带着几分懒散的轻笑。
“你忙完了？”楚辞语气尽量平稳。
安德森点点头，嘴角翘起一个带着风的笑，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嗯，刚完。”他说话的时候声线轻柔，有种吊儿郎当的味道，但尾音又压得极稳，像是深藏着什么情绪。
他一边说话，一边走近半步，仿佛没有注意到楚辞眼神下意识地扫过他手腕。
——权限终端的灯，是红的。
那不是普通状态。红灯只在权限系统发生波动时才会短暂点亮，大多数人一生都不会见到那种颜色。
可它现在就亮在安德森的手腕上，像一条隐约泄露出来的真相。
楚辞怔住了一秒，眼神从安德森的手腕上掠过，又迅速移开。
他的眼底悄然泛起一道浅浅的涟漪。
他没开口，却有无数个问题在脑海里盘旋：
权限波动？你刚才去了哪里？你……出事了吗？还是——你隐藏了什么？
但他什么都没问出口。
因为安德森笑了。那个温柔又有点狡黠的笑，像早就预料到他不会问一样。
他像是察觉了楚辞的视线，动作自然地将手腕一转，把终端反手扣住，袖口顺势落下，遮得严丝合缝。
一切都没有破绽。干净，熟练，甚至让人一时怀疑那红光是否只是错觉。
“晚了。”他轻声说，笑意浅浅，“回去吧。”
楚辞盯着他。
他眼神淡下来，又收紧。瞳孔的边缘压出一层极细的光影，像某种极力隐忍的情绪在往下沉。
风在两人之间穿过，吹起了安德森肩上的白外套一角。校徽下摆贴着他的身形，有种不经意的压迫感。
楚辞没动。他也没再看安德森的手腕。只是垂在身侧的指尖，轻轻握了握。
他知道安德森在躲什么。
可更清楚的是——他不想问。不是不想知道，而是怕一旦说出口，什么就再也收不回来了。
这一刻，他宁愿是误会。
他垂下眼眸，声音低下来：
“嗯，回去吧。”
但他的眼神没有再浮出任何波澜。
而在他心底，那道红光却一寸寸地嵌入记忆——就像终端记录的路径，哪怕不点击确认，也已经写入了主线之中。
风从教学楼走廊掠过，吹起他们衣角。
而在教学楼之外，一间光感冷淡的系统节点室中，一块无声运行的监控屏幕正在悄然闪动。
【记录编号：19X-071】
【路径标识状态：观察中】
【标签：情绪稳定｜自主波动轻微｜未显示主动偏移】
【行为链检索完成】
【本周期关键节点行为：
── 超时驻留
── 情绪关注目标：A-511
── 信息停留：社交论坛·非干涉段
── 非激活状态下，路径延时超过3分钟】
【推理预测模块更新中……】
【当前并发风险：编号交错 / 权限等级波动】
【是否生成未来预警？】
【……】
请求未获应答。
提示静默关闭。
信息流收束，数据自动归档为“监控区缓存段”。
室内依旧无人。只有天花板中央的中央星标识在微光中轮转，像是某种正在自我学习的凝视，永远不眠。
——
在珈蓝星与中央星共同治理下，人类社会已全面接入AI辅助型自治系统。
绝大部分人类拥有路径编号，被纳入标准行为模型预测范围。系统根据编号记录的行为、情绪、社交与思维数据，进行“长期轨迹分析”与“稳定值回写”。
但系统并非完美。
总有那么一类人，不知为何偏离预设——
不是叛乱者，也不是罪犯，甚至从不主动违反秩序。
他们只是……无法被完全预测。
系统称这类人为：变量节点持有者。
一旦编号波动超出界限，系统便将其列为“路径污染源”，并在不公开的处理协议中，优先触发“预清除机制”。
——也就是说，被系统标记为异常者，将被“从路径中移除”，理由无需公告，过程无需解释。
楚辞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已经不止一次出现在这个屏幕上。
而今夜，那行编号在暗影中闪动，像静默燃烧的数据灰。
【编号：19X-071】
【状态：尚未确认异常】
【备注：需进一步判断是否具备“自命名倾向”】
屏幕亮着，无人查看。
可有东西，已在背后苏醒。
太安静了。
一切都太安静了。
教学楼的灯光已经熄了一半，感应灯间隔很远，像是在有意制造某种节奏停顿。风没有来，终端不再响，连他自己的呼吸声都像被压进了某种系统静音模式里。
他像踩在一块早就设好的静音地毯上，每一步都踩不出声响。
楚辞站在原地，手还搭在终端上，指节微微发紧。他感觉不到冷，却起了一层细密的寒意——那不是温度带来的，而是被“观察”带来的。
他忽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站在这场系统剧本之外的看客，还是早就被安排在剧情里的编号参与者。
他不是第一次怀疑。
可今晚，那种“我其实什么都不知道”的无力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烈。
他望着安德森离开的方向，那句没出口的话翻来覆去：
安德森啊，你到底……做了什么？
你站在谁的身后？你戴着几重权限？你掩盖的那些红光，又是为我，还是为了你自己？
你说“晚了，回去吧”。
可晚的，是路径，还是——信任？
楚辞低下头，眼神从终端的暗屏上掠过，映出自己的倒影，陌生得仿佛另一个人。
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有人说过：
“安静，并不意味着什么都没发生。只是还没轮到你知道。”
可他真的不想再等那个“轮到”的时刻了。
因为他知道，等到那一刻，可能很多东西都已经来不及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死水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