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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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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鸟发出啁啾的哀鸣声,听得人心里一紧。
树太高了,而且是笔直一棵,往下没什么可以攀爬的多余枝桠,否则村里的小孩早该爬上去救下那些幼鸟了。
那只瘦弱的,身上还是灰扑扑绒毛的小鸟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后,劲风刮来,它不出所料地掉了下来。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为这只可怜的小鸟接下来的命运而默哀。而村子里面的那些小孩并没有放弃,他们着急忙慌地冲上去,结果却是互相撞在一起,一阵手忙脚乱的。
“啊……小鸟——!”
有人叫喊出声。
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幼鸟竟然“噗”的一下掉在了白色柔软的网上,死神的镰刀在瞬息之间就远离了。
大家不禁看向网的来源,它是一只小小的用来捞鱼的渔网,连接它的正是极长极细的鱼竿。
笹原幸扬起明媚的笑容:“救到了。”
村子里的小孩都目瞪口呆,他们想不到笹原幸是在什么时候动手的。好像反应过来,这个人就已经把懵懂可怜的幼鸟给护住。
就连迹部景吾都对他刮目相看:“你能在短短的时间内立马发现手边的工具,并且组装起来救它,很不赖嘛。”
大家反应过来后,看笹原幸的眼神也很不一样了。
尤其是村里的小孩,他们之前对这家伙很不屑一顾。哪怕老师嘴巴里说了很多夸赞他的话,讲他是怎么聪明,他们都是左耳朵进右耳多出,根本不在意。
但是现在见识到了笹原幸的了不起后,之前的想法就变得幼稚又苍白。
笹原幸把幼鸟交给村子里最会照顾小鸟的孩子:“我记得你,正平,请照顾好它。”
他其实觉得照顾幼鸟很麻烦,人不应该去揽自己不会的活,所以最好是把这个包袱甩出去。
但是正平这孩子显然不那么想,他激动得脸都红了,并且跟他保证:“是,我一定会照顾好它的!”
笹原幸想说用不着那么激动,但他已经知道那样敷衍人的说法很不讨喜了。于是他笑了下:“嗯,我相信你可以的。”
迹部景吾突然在他们身后说:“既然都交代好了,那就可以走了吧?”
笹原幸:“是,可以回家了。”
这次他们踩着温柔而美丽的月光一步一步地走回去,他们没说一句话,只感受着夜晚的清风徐徐地往脸上吹拂,将白日的燥热一扫而空。
笹原幸在路口和迹部景吾分别,然后背着妹妹回家。
他的爸爸妈妈就在家门口等着他和妹妹,他们手上那只摇摇晃晃,又暖又圆的黄色小灯就是他最深最远的记忆了。
*
接下来笹原幸就常常去找迹部景吾玩,他们多数时候会打网球,也会进行一点其他的游戏活动。
迹部家有一台很大的彩色电视机,笹原幸可以在上面看到多姿多彩的世界,有时碰见喜欢的还能录下来,再带回去看。
迹部景吾喜欢看欧洲电影和莎士比亚的剧本,也喜欢听电视里的音乐会。
但是笹原幸对那些提不起兴致,他偶尔爱看美国的超级英雄,偶尔喜欢听那些资本论调大谈特谈,根本就没个特别的长久的喜欢。
迹部景吾就说他是很“花心”的家伙,笹原幸对此有些不服气,他会小声反驳:“我这只是博采众长而已。”
迹部景吾其实没什么讨厌的东西,他一开始不太能接受乡下的生活,但是他慢慢就适应了,而且很快就把这里变成了迹部家的城堡,和他在城市里的享受简直一模一样。
笹原幸一开始见到还会震惊,但是后来就麻木了。
他看着那样纸醉金迷的生活,但没有沉迷其中。他向往小少爷的生活,但也没有完全把乡下的娱乐舍弃。
于是他对迹部景吾说:“迹部,你知道为什么村子里的孩子那么致力于去捉虫子吗?”
迹部景吾现在对他很有耐心,顺着他的话问:“为什么?”
笹原幸:“他们想看虫子打架,就像是最古老原始的斗兽。他们从这上面找刺激,但是又没那么血腥。”
迹部景吾:“你对这个感兴趣吗?”
笹原幸:“偶尔会。”
他仰起脸,蜜糖色的眼睛带了很少见的侵略性:“这次我想让你去看看,迹部。你愿意答应我这个愿望吗?”
其实迹部景吾是个很大方的人,他在对待自己看重的人时,往往不吝于给他们各种好处,包括自己宝贵的时间。
笹原幸在摸清他的性子后,大胆地询问,而迹部景吾也痛快地答应:“可以。”
迹部景吾就问他:“要从抓虫子开始吗?”
老实说,笹原幸想象不来迹部景吾这样优雅的人抓虫子的模样。
他生活的环境会是高档的餐厅,华丽的舞会,以及精致的艺术展览。而乡下抓虫子什么的,根本和他搭不上边。
不过他也很好奇那时候迹部景吾会是怎样的,于是他矜持又期待地说:“傍晚的时候就去吧。”
夏日是很燥热的,空气都被炙烤得扭曲,行走在路上和蒸笼里没什么差别。
只有到了夜里,太阳悠哉悠哉地从山上落下后,暑热才会被卷走那么些许。
要是靠近林子里那就更不得了,好像热气全被那些树给带走了似的,只剩徐徐的凉意。
迹部景吾并无不可地颔首,之后就又拉着他一起去游泳。
不是和村子里的小孩那样下河洗澡,那是非常错误的行为,河水极其凶悍,它在大发神威时总会夺走一些孩子的性命。
笹原幸从来不让自己落入那样的险境。
因而……
他游泳的技巧非常拙劣,是个十足的“旱鸭子”。
……
迹部家买来屋宅后,就在院子里修建起一处游泳池,那是被切割得很整齐的长方体,阳光斜插而下,就会有粼粼的波光,很像是幽蓝的宝石。
迹部景吾已经在泳池里面游了一圈,转头却发现笹原幸只泡在浅水区,一动也不动,像是块僵硬的石雕。
“喂,阿幸,你不来游一下试试吗?”迹部景吾把护目镜摘下来,一把将头发向后抹,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优越的发际线。
这句话带着挑衅的意味。
这两个人的相处并不是很纯粹的少爷与跟班,也说不上特别好的兄弟关系。是交好,又是敌对,如果可以的话,他们会想能够和对方多在一些领域一较高下就更好了。
笹原幸可怜兮兮地说:“我不会。迹部,你可不可以教教我?”
他似乎一下就学会了怎么拿捏住迹部景吾的手段,好像只要苦苦哀求,再用尽心机赞美对方,他就能得到他想要的。
——这次也一样。
迹部景吾果然游过来:“真拿你没办法,只有本大爷才会这样好心地教导你了。离开了我,又有谁会这样照顾你呢?”
笹原幸承认他的好心,但他这段日子也累得够呛。
……当一个有钱人的跟班真的好累,不单单只是要提供情绪价值,还得网球钓鱼品读文学著作样样精通,要不然很容易被对方嫌弃!
迹部景吾问他:“之前有上过游泳课吗?”
笹原幸:“有过一两节,体验了一下,勉强学会了在水中漂浮、站立,但是老师教的蛙泳还不会。”
迹部景吾:”那就直接来学自由泳吧。”
刚才迹部景吾就是划的自由泳,他明明还是个几岁的小学生,却已经能够做出很漂亮的动作和姿势,初具今后颠倒众生的完美姿态。
笹原幸苦恼地说:”这可真是累人啊。”
他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很轻松:“不过,有你这样水平的教练,我应该也能很快就学会吧。”
迹部景吾盯着他看:“你可真会自夸。”
笹原幸自谦了两句:“怎么会呢,我明明是在夸你。”
他们聊了两句,笹原幸就乖乖照着迹部景吾指使的口令去做动作了,在陆上划时,他倒是学得很快。再后来就是在池岸边练习,开始的动作都很僵硬,后来就好很多。
迹部景吾还会摁着他的腰说:“核心力量要收紧,不要忘记用这个地方来发力。”
这里戳中了笹原幸的痒痒肉,他不但没有按照迹部景吾要求的那样用腰腹发力,反而忍不住笑了起来。
迹部景吾愣了一下,不知道是恼了还是怎样,照例往他腰上软肉戳:“这里要硬起来,别放松。”
笹原幸就推他的手:“哈哈哈……我知道了啦!”
水花溅起来,白漾漾的一片,在太阳下折射出刺目的光。
最后是笹原幸依旧没能学会自由泳,他只顾着和迹部景吾笑闹去了。
从这时候起,一切都好像是有预兆似的。
傍晚他们就提着小夜灯去树林子里找角虫去了,其实月光很亮,萤火虫也很多,扭过头就能看到身边人被流泻的白蓝诡艳的光照亮的侧颜。
笹原幸并没有怎么专心致志寻找角虫,他踩在落叶上,问迹部景吾:“城里是什么样子的?”
迹部景吾:“我之前一直都在英国读书,非要我说日本的话,不算特别熟悉。但是大都市都是很类似的——穿梭的电车、流动的汽车,还有忙忙碌碌的白领与学生。”
笹原幸垂下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突然问:“我以后也会成为其中一员吗?”
迹部景吾:“不会。”
笹原幸:“为什么?”
迹部景吾:“因为你是明亮的,你有自己的目标,才不会让那些大城市的死寂无聊把身上的灵气消磨殆尽。”
笹原幸不明白他为什么说得这样绝对,但是他想,这句话肯定是对的。
他眺望这片美丽却又静寂的黑色树林,他喜欢它们,却有些无时无刻不想远离它们。
他的心是自由的,他向往着飞翔到其他地方,每个能崭露头角的地方。
最终他们在一棵树下站定——它的枝条上伏着只漆黑的角虫,两个人眼尖,一下子就注意到了它。
笹原幸终于可以一睹迹部景吾抓角虫的风采了。
他期待地望向对方,却不知道他这次注定也是奢望了——
迹部景吾只是打了个响指,就有男仆站出来,拿出捉虫的小网兜把角虫网进去,然后关进之前就用细密的竹笼里。
笹原幸看得一愣一愣的。
迹部景吾还好整以暇地问他:“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笹原幸摇头:“……没有。”
后来他们再遇见了一只相差不大的角虫,笹原幸自己动手抓的,还说这就是他定下的虫子了,要和迹部景吾比一比谁的更厉害。
迹部景吾很惊叹他的勇气,并且约定要和他在明天和他决一胜负。
笹原幸之前还以为迹部景吾不会陪他胡闹,但现在看来,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他在对待迹部景吾时也更真心实意了些,从为了骨头而朝他摇尾巴,变成了看见他这个人就能开心地摇尾巴。
月亮倒出浆液落在他们身上,绿色的小虫子在溪面草间起伏,夜阑人静的时候,就只有知了的叫声。
笹原幸浓密的睫毛被馥郁的月光照着,几绺碎光不轻易地洒进眼珠,当真亮极了。
可惜这样快乐的时间并没有持续太久,迹部景吾很快就结束了自己的暑期,又要和家人重回英国了。
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再来赤井川。
笹原幸在听到这个消息后,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变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