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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法师和他的骑士 ...

  •   01
      法师觉得这奴隶应该曾经是个骑士,他从他总是挺直的腰背,富于力量且赏心悦目的肌肉,隐忍耻辱的表情中看出这一点。法师【】没有什么偏好,是个活人就行——是个【】会露出表情做出反应的活人。
      之所以挑中这个奴隶,是因为他一进到这个房间,这个奴隶就用他那双灰绿色的眼睛直直地看他。法师是这里的熟客,走进这里早就不会特意遮住自己的样貌,之前许多次,也有奴隶会因为惊异他与大陆常见的那些种族都不一样的相貌而张望他,但那些奴隶也会很快就记起他们是奴隶,不能这样放肆地张望客人,于是很快垂下头去。
      这个奴隶不一样。哪怕他向他走近,在他面前停驻,垂着头注视他,这奴隶也没有畏惧地垂下头去。太过无畏的奴隶,法师不喜欢的,他们的表情总是一个样。但这个奴隶又和那些他所见过的用勇气和麻木封闭起心灵的奴隶不一样——从这双眼睛里,法师看到了某种燃烧着的情绪。
      所以,他解下他的锁链,牵着他去房间。
      02
      平心而论,法师并不是一个非常可怕的客人,他从不把奴隶玩死,也不会留下永久性损伤——他是一个法师,研究的领域不止有如何毁灭,还有如何治愈。每一次,他牵着一个奴隶走进那个独属于他的房间,最后,那奴隶都会完好无损地重新被牵出。不过,每个被他使用过的奴隶提起他,仍旧是一副畏惧的表情,并且表示:我不愿意再陪侍那个杂【】法师第二次。
      法师坐在房间里唯一的扶手椅上。这个房间和别的房间很不一样——这里很空,没有任何用具,地上铺着地毯,壁炉里的火正在熊熊燃烧,火焰散发的热意在轻抚奴隶【】的【】皮肤,火光把他额头的汗水和轻轻颤动的身体照得无比清楚。火光把法师也照得很清楚,那个奴隶时不时就抬起那双灰绿色的眼睛看向法师,不知道在看什么——是他精致美丽好似精灵的面孔,还是那对让人疑惑他是否真有精灵血统的尖耳,还是那头绝不会出现在纯血精灵头上的深蓝色的长发,还是……他深蓝色的长袍下摆,露出的若隐若现的蛇尾似的尾尖?
      【】
      03
      法师是一个法师,意味着他不需要任何工具或者人来辅助,只需要他的手,他就能在这个房间里做成他想做成的一切事——法师站起来,抬一抬他的手【】。奴隶【】看起来【】非常羞惭,垂下了头,不再用那双绿色的眼睛看法师。
      一个东西勾起了他的下巴。一个冰冷的,有起伏的鳞片触感的东西。尾巴。他顺着那尾巴看过去,是被撩起的长袍下露出的一角【】——法师总是赤足,人们常常猜测他的法师长袍下是否就像他白皙的双足一样不着寸缕。现在,起码从奴隶能够看到的那一条小腿来看,的确如此。
      那尾巴突然缠紧了他的脖子。
      04
      法师虽然不会把奴隶玩死,也不会留下永久的伤痕,离开前还会把他们完全治愈,但是——他会让他们痛苦。他会【】用痛苦做开胃菜,会【】用痛苦做佐料。痛苦有很多种,他很精通如何制造它们,把它们一一施加在他挑中的【】人身上,有简单易行的单调的【】疼痛,也有需要高超技巧的心理恐惧。他聆听,他注视,他有时像个旁观者,有时让自己成为刑具的一部分。不论是让魔法折磨地毯上的人还是自己亲自折磨,法师看上去都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就像精灵一样冷漠,好像对他制造出的场面并无兴趣。不过,当他完全脱掉他的长袍,【】他正在折磨的人可以放下疑心了——法师是热衷的。
      【】
      05
      【】对法师来说,就像进食和睡眠一样,是为了让这充满躁动欲求的身体满意而不得不进行的日常活动。法师,就像他的外形特征所暗示的那样,他是一个杂【】。他身体里流着精灵和龙的血,至于其他种族,他不清楚,也许有,也许没有,总之,精灵和龙的生理主宰了他的这具身体,让他像现在这样,像精灵一样感到自己对【】没有特别的兴趣,又像龙一样感到【】对自己的日常生活来说是必不可少的。
      至于施虐,那也不是他个人的兴趣。【】出于效率,他习惯这样【】。
      06
      令法师略感意外,在他用魔法为奴隶治疗和清理时,这个奴隶好像忘记了刚才那【】痛苦【】,忘记他怎样【】抵触地摇头,【】放声哭叫。那双灰绿色的眼睛再一次抬起来,望向他,那眼睛里的那种情绪,还是燃烧着。
      但法师没有继续看这个奴隶。他已经用完了他,收拾好了他。长袍裹回身上,法师牵起奴隶的锁链。法师一向是这样,对不需要放在心上的东西,从不放在心上。
      他把奴隶放回去,离开了。
      07
      奴隶在他的梦中又回到了十年前,那时候,他还是个骑士,被神殿养大的圣骑士,宣誓永远恪守神定下戒律,践行神称赞的美德。那时候,他光耀无二,金发在风中闪耀,披风洁白如蓝天下白鸽的羽翼。那时候,在王都刷着贝壳粉的城堡里,用黄金和琥珀装饰的殿堂上,他第一次见到了法师,传说中的那位法师,用卓绝的魔法帮助现在国王的祖父建起这个王国的宫廷首席法师,龙与精灵的混血儿,艾瑟法梅尔。
      那时候,他也有一个名字。
      08
      法师下一次来的时候,那个奴隶还在,而且还仰着头,好像巴望着他似的。法师看着奴隶的这双灰绿色的眼睛,第二次牵走了这个奴隶。第二次和第一次没什么区别,法师总是这样,【】痛苦而残忍,暴力地倾泻【】,哪怕【】并不漫长,也会让承受者有种度日如年的感觉。第二次使用一个奴隶,奴隶的反应总会变得比第一次差一点。他开始习惯了,知道自己要被推向痛苦和恐惧的深渊,知道自己最后不会被推进最深的那个深渊——死亡——于是,一些反应就没有第一次那样强烈。这个奴隶似乎也是这样,第二次时他叫得没有第一次那么大声了,甚至好长时间不吭一声。
      但法师还是很尽兴,因为这奴隶一直在哭,哭得比法师曾经见过的那些奴隶都痛苦,都悲伤,好像他刚被卖进这里,还没接受自己奴隶的身份,更没接受自己要被他这样【】。
      在事后法师为他清理时,他哭得更凶。被法师牵回去的时候,这奴隶还在上气不接下气地哽咽着。
      09
      一般来说,法师喜欢那些新到的奴隶,其次就是没有被他【】过的。如果最近一段时间没有符合他要求的,那他也只好从熟面孔中挑个太久没【】过的。时间能让他们淡忘对他的回忆,所以当他制造的痛苦又一次降临在他们身上时,他们的反应能叫法师满意。
      他很少连续都挑一个人,以他的经验,这会让这奴隶很快习惯他,不再对他的虐待有反应。
      可是今天,这次,他发现自己想要寻找那双绿眼睛。连续三次,从来没有过。然而,那个奴隶不在。
      法师便依照他平常的挑选习惯,牵走了另一个蓝眼睛的奴隶。
      10
      蓝眼睛的奴隶还从来没侍候过他,对他的尾巴感到无比恐惧,哭着求他不要杀他,在他用火烤他【】时大声惨叫。按说,这是该令法师满意的反应,他可以开始【】,早点回到他的塔里,继续他为了满足【】而暂时搁置的研究。
      法师没有。法师治疗清理好这个奴隶,把他牵回去。他觉得这个人的眼睛不够亮,缺少那种情绪的火焰。他想要那个绿眼睛的奴隶。
      11
      法师闯进这个地方的老板的房间,询问他那个绿眼睛的奴隶在哪。老板和法师认识很久了,第一次见到法师时,他还不是某个地方的老板,而只是某个老板身边受宠爱的奴隶。法师很少会像其他那些来光顾他这家店的尊贵的大人们那样,一定指定要谁。
      认识了法师这么久的老板微微一笑,对法师说:“最近那个新被卖到我这里的奴隶吗?啊,他的确很迷人,曾经是个圣骑士呢,大家都爱【】辱圣骑士不是吗——他啊,昨天被一个客人玩残了,现在正在养伤。您想现在立刻使用他吗?也不是不行——要是您愿意给他治疗的话。”
      像法师这样连法杖都不需要,只靠双手就能施展复杂治愈术的法师是很稀少,请这样的法师出手更是昂贵。这家店虽然也很贵,但老板绝对不会为奴隶来请厉害的法师治疗,只灌一些魔药等奴隶自己好罢了——如果奴隶自己好不了,报废他比治愈他更划算。反正总有新的奴隶。
      老板是在趁此机会,让法师免费帮他治疗这个本来不当拿出来【】的奴隶。
      法师点点头。反正每次用完他也会把奴隶治好。施展普通的治愈术治疗普通的伤或者施展复杂的治愈术治疗严重的伤,对他来说没什么区别。
      “带路吧。”法师说。
      12
      法师第一次来到了这里,装奴隶的库房。一个挺大的房间,床很窄,床上还摞着床,像集装箱。通风管的声音很响——这里空气是流通的,可是这里的空气闻起来就像没流通一样,很污浊。前面是健康的奴隶,有的在床上一动不动一声不吭,有的在低声窃窃私语着什么,有的在呻【】,不知是因为身体疼痛还是陷入了噩梦。有几个法师使用过的奴隶看到法师,颤抖起来,连忙收回张望的视线,生怕法师注意到他们。
      法师跟着老板继续走。越往里面走,浓烈的草药味和各种腐败物混杂的臭气就越浓烈。里面都是养病的奴隶。这些奴隶的空间稍微多一点,床上没有摞着新一层的床,床和床之间也有些间隔。不过床还是很窄。这些养伤病的奴隶大部分都是趴着的,都是一样剃光了头,【】敷着药,这么一看,都差不多,法师也难以分辨,那好几个有漂亮肌肉的奴隶,究竟哪一个是绿眼睛的那个。
      还好他不需要分辨。这里有个管理员。
      奴隶库房的管理员同时也是治疗师,他给他们指出了谁是那个绿眼睛的奴隶。原来是被锁着的那个。管理员说,因为直到今天这个奴隶还偶尔会咬人,所以他是锁着的,现在养伤要锁起来,平时睡觉也要锁起来。他【】一动也不能动。他的后背肌肉在轻轻律动,显示出他活着,正在呼吸。不然看他【】惨状,可能真会觉得他大概已经死了吧?
      法师伸出他可以移山排海的手。在他开始施法前,那奴隶似乎察觉了什么,挣扎着努力回头,看向他。奴隶看起来憔悴又衰弱,奇怪的是,那双灰绿色的眼睛却还是很亮。法师不知道为何,明明这个地方比那个有壁炉的火焰来照亮一切的房间昏暗得多,这奴隶的眼睛却好像比那时候还亮,眼睛里的那团燃烧的情绪比那时候还热烈。
      法师治好了奴隶。
      奴隶在他结束治疗,顺带清理干净他的身体后,第一时间坐了起来。手还被固定在项圈上,那样坐起来需要力量和技巧,看起来奴隶两项都具备。他就像一个人那样坐着,望着法师。但老板立刻呵斥了他,命令他趴下,做出他被训练出来的那种像狗一样的姿态。奴隶看起来就像快哭了,灰绿色的眼睛里充满法师无法理解的悲伤。
      他刚垂下头,按照老板的吩咐趴下后,仓库管理员拿着锁链回来,把奴隶的双手从项圈上解放,接着把这根锁链扣在项圈上。他把锁链另一端恭敬地递给法师。
      奴隶从床上爬到床下,就像一条真正的狗一般。法师牵着他离开库房,去那个房间。
      13
      “谢谢您。”奴隶跪在地毯上时这样说。
      法师没有回答。他【】坐在椅子上。他对奴隶勾勾手指,示意他过来。奴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看起来忐忑不安,也许是联想起之前两次的经历,认为他这样是想出了什么新的折磨他的方式。
      【】
      法师让奴隶张嘴,治好了奴隶嘴里被他的鳞片磨出的伤痕。【】
      又一次让他张嘴,治好他嘴里的所有伤痕后,法师感到自己少见地不想立刻离开。他继续坐在椅子上,让奴隶靠着他的腿。炉火照在他冰冷的皮肤上。法师的皮肤虽然看起来和精灵一样柔软白皙,却像龙一样,是冷的。
      法师感到,这奴隶就像正烤着他半侧身体的壁炉的火一样温暖。他的尾巴一下又一下拂过奴隶的背脊。他低下头,那奴隶果然又在抬着这双灰绿的眼睛望着他。
      那一刻,有什么模糊的回忆划过法师的脑海,他隐约想起了另一双眼睛,灰绿色,燃烧着某种感情,望着他。不过更多的他记不起来了,而这个剃掉了头发和眉毛的奴隶,也很难让他记起什么。
      “是不是以前在别的地方见过你?”法师直接问奴隶本人。听到他的问题,奴隶颤抖了一下,垂下眼睛,摇头。
      “没见过。”他告诉他。
      14
      法师走后,奴隶,因为被治好了,于是很快又去【】了。这次是奴隶的熟客,他不论被转卖到哪里,这个人都会特意过来【】。
      “听说那个杂【】法师也经常光顾这里——你遇见过他吗,凯尔兰德?”这个人问他,脸上是那种令他恶心的恶毒笑容。
      他不回答——也没法回答,【】正堵着他的嘴。这个人不是在询问,而是在折磨,只想利用旧日对他的那些了解榨出他的痛苦。奴隶,或者说曾经的圣骑士凯尔兰德一言不发。用勇气和麻木封闭自己的心灵,任由对方摆弄。
      【】后这个人便对奴隶好似永远不会露出生动表情的脸感觉到了厌倦。他结束了这次购买。
      15
      法师又一次过来了,这次,那个奴隶在,于是这次,还是他。
      这一次,法师不像上一次那么有心情做那么多多余的事,他还是按照自己原来的习惯使用奴隶。心满意足后,奴隶【】蜷缩在地毯上。法师看着这样的奴隶,不知道为何,感觉缺了点什么。
      他用尾巴勾起奴隶的脸,让这双绿眼睛看向他。【】
      “你很漂亮。”法师这样评价着【】。法师召唤了他之前解下的项圈上系着的那根锁链,锁链的握把上有开【】锁的咒语,每个奴隶的咒语都不一样。
      法师慢慢念出这个奴隶的咒语:“我的骑士,为我拔剑吧。”
      他感到自己脚下的这【】具强健而美丽的身体颤动着,挣扎着,似乎想要从他脚下逃开,蜷缩起来。那脸上的神情告诉法师,他此刻正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好像法师刚才念的咒语,其作用并不是解开他束缚,而是让他的束缚加深,让他的痛苦加深。
      法师看着他的痛苦,感到本来已饱足的【】又开始渴求宣泄。【】法师觉得异常顺利【】
      只是奴隶脸上的表情仍旧是痛苦的,【】他的嘴半张着,像是快要哭出来似的。法师听到了他的哀求:
      “求你……”
      法师认为:奴隶是在拒绝他。
      法师冰冷的手扼住了奴隶的喉咙。法师喜欢在别人哀求他停手的时候掐住对方的脖子,随着每一声哀求渐渐施力,直到对方被扼到无法出声。
      他等待着奴隶的第二声哀求。然而,奴隶接下来对他说的哀求是:
      “求你……吻我……可以吗?”
      法师的手从奴隶的喉咙上移开。他【】没有去吻他。法师不会亲吻。他觉得亲吻对他【】没有帮助,所以从来没做过,所以不会。
      奴隶突然伸出手臂,揽住了法师的脖子,主动来亲吻法师。他果然是一个大胆的奴隶。
      果然,亲吻【】是没有帮助的。但法师没有阻止奴隶这样吻他。
      16
      奴隶今天被收回到库房后,不知道怎么回事,哭了起来。他抽泣的声音引起了临近几个睡觉的奴隶的不满,他们在半梦半醒中轻声嘟囔了几句,但很快,也没有人再理会这个哭泣的奴隶了。在这里,奴隶哭是很常见的,就算不是新来的,已经来了有一段时日了,哭也是常见的。
      奴隶一个人轻轻地哭着,久违的,他完全陷入回忆中,在清醒的时候回到了十年前。
      17
      十年前,凯尔兰德骑士在几次抗击受潮的战斗中,凭借他的勇敢和卓越的剑术脱颖而出。像所有其他出类拔萃的年轻圣骑士一样,他从他长大的地方来到了王都,为那些更尊贵的大人物们效劳,来博取更光辉的前程。比其他所有出类拔萃的年轻人都幸运的是,凯尔兰德骑士赢得了国王的赏识。
      所以,当法师艾瑟法梅尔按照他与国王的祖父的约定,每隔十年走出他的法师塔来到国王的御前,为王座上的人办成一件他想要他办成的事情时,国王把当时侍立在殿堂上,正风光无二的凯尔兰德骑士指给了法师,要求他们一起去解决一个行省近几年出现的干旱问题。
      给一个法师配备一名或数名骑士,是一个常见的安排。凯尔兰德骑士在见到这位传说中的大法师之前,也曾护送过一些法师,执行过类似的任务。但这位身体里流着龙血的法师,骑士很快发现,艾瑟法梅尔比他见过的所有的法师都强悍,未免太强悍了。凯尔兰德骑士觉得,即使艾瑟法梅尔不是一个法师,不会任何魔法,不能凭借他的双手和声音御使可以移山倒海的伟力,他也同样可以以一敌百,自由地穿梭于这苍穹下的任何地区。
      艾瑟法梅尔不需要一个骑士来保护他,而且看起来,这位有龙和精灵血统的混血儿也不是那种喜欢身边一直跟着另一个人的人。凯尔兰德骑士曾经遇到过一个性情特别孤僻古怪的法师,明明需要人护卫,却还总是刻意甩开护卫他的人。艾瑟法梅尔不是这样。法师从来没有刻意躲他、赶他,偶尔有什么事情需要他做,法师的命令也非常清楚明白,没有什么含糊不清的地方。能和这样一位法师共事,实在是一个骑士的幸运。艾瑟法梅尔让凯尔兰德骑士唯一感觉有点不太舒服的地方是:他有点目中无人。并不是说法师很高傲,虽然很多传言都说,艾瑟法梅尔是个非常高傲的人,但凯尔兰德骑士凭他自己的亲身感受认为,艾瑟法梅尔并不是高傲,而是冷漠,极致的冷漠。他冷漠到哪怕你是唯一站在他近旁的人,他也会让你感觉到,他好像不记得你的名字,不知道你是谁。
      18
      凭借艾瑟法梅尔卓绝的魔法,他们不用舟车劳顿。几乎就是几个呼吸的功夫,他们来到了他们的目的地。这个缺水的行省。他们看到了龟裂的大地,废弃的农田和村落。几年以前,它还不是这个模样。凯尔兰德骑士乘着法师的魔法,跟着艾瑟法梅尔在这片干枯的土地上到处穿梭,看他砸开大地探寻地下水的流向,沿着干枯的河床飞行,观察枯死的植物和渴死的动物们的尸骸。他从来不主动对骑士说话,但要是凯尔兰德骑士主动对他提问,他也会为骑士答疑,解释他在做什么,他要做什么,他将如何解决这片地区的干旱问题。
      法师的回答里,浅显的部分很浅显,深奥的部分相当深奥,所以有一半以上的内容,骑士完全听不懂。所以说根本不能完全听懂,凯尔兰德骑士却越来越喜欢向法师提问。如何治理干旱这方面渐渐没什么可问的了,飞行魔法相关也基本上问完了,凯尔兰德骑士还是想问,又不想问重复的问题,免得自己在法师眼里像个傻瓜。所以他问起了这个:
      “艾瑟法梅尔,为什么你明明不需要骑士护卫你,国王却还要是要派一个我来呢?”
      “因为国王没动脑子。”艾瑟法梅尔回答,“他祖父那时候给我派人,是因为我需要那些人。他父亲那时候给我派一个人,是因为我需要那一个人。到了他,他要我做的事根本不需要额外再派人,他派,是因为他觉得这是传统。人类就是这样,因循守旧,遵依传统,不会去想,这项传统的存在是为了什么。”
      凯尔兰德骑士听了以后,暗想:艾瑟法梅尔是不是不喜欢头脑简单的人?他暗暗下定决心:自己从此要当个遇事多想一想,而不是照着传统直接干的人。
      但好笑的是,这样下定决心的他仍旧没多想一想,他当时那么热衷于让法师多对他说一句话的真正理由是什么。
      19
      凯尔兰德骑士和艾瑟法梅尔在这个行省呆了十天,最后一天,法师解决了这整个地区的干旱问题,通过他卓绝的魔法,通过他渊博的知识,通过他恐吓别人的暴力。干枯的河床里再度流淌起滔滔不绝的水流,干裂的大地重新变得湿润,上面铺满了茂密的植被,各种各样的动物重新生活在其间。而那些废弃的农田,有一半被艾瑟法梅尔彻底废弃,连房子都移走了。法师把那些房子移到了他认为合适的地域,告诉主管这个行省的长官开垦那些地方。同时,艾瑟法梅尔还告诉他,如果不想让干旱再卷土重来,就不要无止境地放火焚烧森林和荒野。
      就这样,第十一天,凯尔兰德骑士通过艾瑟法梅尔的魔法,在几个呼吸的功夫里和法师一起回到了王城,回到了城堡,回到了国王的御前。艾瑟法梅尔告诉国王,他交代的这件事已然办成,现在他要回他的塔里。
      20
      与艾瑟法梅尔分别的那一天的晚上,凯尔兰德骑士梦见了他;第二天一整天,凯尔兰德骑士不断地想起了他;第三天是凯尔兰德骑士轮休,骑士忍不住去了王都的郊外,在艾瑟法梅尔那座法师塔周围徘徊。一直以来,凯尔兰德骑士都听说,那位混血的法师醉心于他的研究,从来没有踏出过他的法师塔。而人们畏惧他的魔法,他那简直和怪物没什么两样的外表,也不敢靠近他的塔。所以当凯尔兰德骑士猝不及防,恰好撞见了外出归来的艾瑟法梅尔时,他就像一个被迎面撞来的马车吓坏了的小孩子一样,呆愣在原地,都不知道赶紧闪身躲起来。
      一个大活人站在那,很显眼,就算第一时间没看见,他一直站在那里——法师望过来了。
      流着龙血的法师有一双和龙一样黄灿灿的眼睛,那颜色过于明艳,让人看了就联想到了冷血的爬行动物。人们说,被这样一双眼睛注视,感觉自己就像被龙盯住的猎物一样,恐惧不已,心脏砰砰地跳。
      凯尔兰德骑士被这双眼睛望着,的确感到心脏在砰砰砰地跳,但不是因为恐惧。骑士觉得,这双眼睛的颜色真是太美丽了,明亮如黄金,清澈似琥珀,璀璨得好像早晨的曙色。也许,这双眼睛的主人那颗精灵一般冷漠的心灵中并没有浮现出任何温暖的感情,可被这双眼睛望着,凯尔兰德骑士感觉到一股感情的暖流环绕着他,令他周身发烫的。
      事已至此,就算凯尔兰德骑士再迟钝,他也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他爱上艾瑟法梅尔了。
      21
      还没来得及仔细思索思索,凯尔兰德骑士被突然用魔法瞬移到他面前的法师吓了一跳。
      “是国王派你来的?”艾瑟法梅尔问,“他对那个省行的干旱是否真的解决还有疑虑?”
      “不,没有,请您别误会,”凯尔兰德骑士回答说,“不是国王派我来的,是我自己想……希望我没有打扰您……我想再时不时的回来看看您,当然如果您不允许,那我……”
      那他就这样不来了吗?不!凯尔兰德骑士慌张地想,恨不得把自己刚才说的话吞回来。但法师不需要他继续在这里绞尽脑汁,结结巴巴地说一些滑稽的借口。
      “你还打扰不到我,”艾瑟法梅尔说,“随便吧。”
      然后他就消失了。凯尔兰德根本看不清楚他怎么消失的,只来得及看见不远处那扇被打开的法师塔的大门正缓缓合上。
      22
      凯尔兰德骑士爱上了那位大家都知道是谁的杂【】法师——这件事首先在骑士的朋友们之间传开了。流言蜚语总是传播的非常快,朋友说给朋友说给朋友,最后这事到底传进过多少人的耳朵里,凯尔兰德骑士自己也不清楚。他也不在乎都有谁知道了,他们怎么看待,多少人在取笑他。他当时唯一心心念念的只有那个披着深色长袍的孤高的影子。
      法师经常出门,有时候不知道他去哪儿,有时候只是在他的塔附近散步,凯尔兰德骑士很快就能摸清,什么时候来法师塔下能够遇见法师。但这没有让他们的关系有任何变化。艾瑟法梅尔从来没有对他说出过拒绝或者表达过反感,那张精灵一样精致美丽的脸上,只有从未变过的漠不关心。即使是纯血的精灵,和他们熟悉后,他们也会对你流露温情,但艾瑟法梅尔丝毫没有。
      他送他任何礼物,艾瑟法梅尔只会说:“我不需要。”接着就走开了。他对他的脸红视若无睹,对他的告白无动于衷。如果凯尔兰德骑士把告白的话说得委婉了一些,法师好像就会根本听不出来那话语中的意思,只会根据表面意思来回答他。
      凯尔兰德骑士总有这样一种感觉,好像法师认为,自己那些话不配让他深思一下词语的言外之语。
      23
      那一天,是凯尔兰德骑士最后一次碰见艾瑟法梅尔。那一天,凯尔兰德骑士对法师说,他还没有对任何人献出过他的终生誓言,而经过深思熟虑后,他希望能把这这誓言献给他,艾瑟法梅尔。
      这是各地都流行的风俗,终生誓言,一个骑士一生只能献出一次的誓言,这誓言将贯彻他们的一生。很久以前,骑士们把这誓言献给他们的主人,但最近几百年,另一种风俗流传开来,把这誓言献给一个心上人,通常是一位出身高贵的美丽的女士,骑士永远没有资格和她结合,但心甘情愿终生守护她,所以他献给她这样一个誓言——一份不掺杂【】欲的终生不渝的爱,一份不计较得失的至死方休的守护,一生随时都听候她的召遣,为她效劳。
      艾瑟法梅尔听到这话,难得深深看了他一眼。可是凯尔兰德骑士能感觉到,法师仍然没有被他打动。他能感觉到,法师看不到他备受称赞的英俊,看不到他备受倾慕的勇武。对艾瑟法梅尔来说,他和随便别的什么人没有区别,而对这随便什么人献给他的誓言……
      果然,法师还是那句话:“我不需要。”
      24
      凯尔兰德骑士消沉了好一段时日。
      25
      其实凯尔兰德骑士并没有打算就此放弃。且不论他心中的那种那炽热的爱恋还一直激荡着他的神魂,仅仅只谈了誓言本身——对于一个骑士来说,如果仅仅因为对方的态度就完全放弃,那简直就是在承认自己之前的决心都是一种矫情,那想要宣誓的终身不渝和至死方休也不过是虚伪的空谈。
      凯尔兰德骑士想,下一次他再去找艾瑟法梅尔的时候……
      26
      那些事情都发生的太快了,他没有来得及去下一次。
      27
      又一个十年之期到了,法师离开他的法师塔,这次,不是去倾泻他的欲望,而是走进王城,走进城堡,来到国王的御前,为王座上的人办一件事。
      “喔,您来了,艾瑟法梅尔……原来已经到这个日子了吗?最近,实在没有什么值得您出手来办的事情啊……”国王苦恼地叨念着。
      “你知道规矩。”法师说。
      当年国王的祖父和和法师定下约定,作为国王,他,以及他的子子孙孙,每一任国王,都会维持法师的法师塔坐落的这片区域的平静,让法师能够全心全意在他的塔里进行他的研究。作为回报,每隔十年,法师来到王座前,来为王座上的人办一件他力所能及的事。这一件事必须在当天提出,如果国王说不出来,这次的机会就会浪费,不可以累积到下一个十年。
      国王稍微苦恼了一阵,最后决定,请法师去处理南境的兽潮。这次发生在南境的兽潮声势浩大,虽然仍旧在王国的骑士团可以解决的范围之内,但如果让法师接手,想必损失会小很多,速度会快很多。
      按照以前的惯例,国王要让一个骑士跟从保护法师。他将正侍立在御前的一个年轻人指派给了法师。
      法师看着这个年轻人,突然问:“十年前,你给我的那个骑士,是不是绿眼睛的?”
      法师难得说多余的话,国王饶有兴趣地打量他一番,接着回忆了一下,说:“我还真忘记了……只记得他那漂亮的金发和英俊的脸——在眼前放着,真是赏心悦目,果然您也对他印象深刻啊!也是,长得好,实力强,任谁都会想多看一眼,何况人还那么正直——唉,可惜就是太正直了。他叫什么来着?你们有谁还记得吗——十年前那会,那个特别出类拔萃,没人能比得过他的圣骑士——”国王询问左右的人,然而他们或是一副茫然的表情,根本不知道国王说的是谁,或是虽然不茫然,知道国王说的是谁,但对国王摇头,表示自己也想不起来了。没有一个人说出那位骑士的名字,最终,还是国王自己想了起来:“哦!苍翠骑士凯尔兰德!是的,他是绿眼睛的。他在苍翠之林几次对抗兽潮的战役中成名,又有一双灰绿色的眼睛,所以被称为苍翠骑士。”说到这里,国王又摇摇头,不住叹息,“可惜可惜,太正直了……”
      28
      法师来到南境,接手这里的麻烦。他找到原本被国王命令来处理这件事的骑士团团长。对方得知此事全权交由法师处理后,有一些不情愿。虽然对抗声势这么浩大的兽潮,他的骑士团有伤亡在所难免,但是这兽潮并没有猛烈到让他们全军覆没的地步。他们会胜利,死去的领到抚恤,活着的领到奖赏。而他,团长,更会记上一笔功勋。要知道,他并不是什么出身高贵的人,有显赫的家族做靠山。他原本是神殿养大的孤儿,十年前初出茅庐时还只是个在王都里很不起眼的小人物,正是一笔又一笔这样用剑和鲜血挣来的功勋,以及一些微不足道的钻营,才在十年后的今天站到了这个位置。
      为了防止这位团长故意妨碍他——法师曾经经历过这样的事——法师告诉团长,自己希望以最快的速度办成国王交代的这件事,好早点回到他的法师塔去继续他的研究,故而他需要团长的协助:请团长从现在起跟着他们一起行动,为他指明这些狂躁的魔兽聚集的位置。
      这样功劳就不是法师一个人的了。团长欣然答应。
      29
      南境的这次兽潮,确实比这个王国建立以来经历的任何一次兽潮都要严重,即使是法师,凭借他那样厉害的魔法,忙忙碌碌一整天,也不过处理了一半。法师,因为事实上他没有什么要紧的实验等着他回法师塔继续,所以当太阳落山后,他便回到了骑士团驻扎的那个城镇,进食、休息。国王派给他的骑士以及那位团长,虽然没干什么,但频繁的瞬移魔法和飞行也让他们疲劳极了。特别是那位团长,一路上他总是在深思什么事情,精神紧绷着,从未有一刻放松下来。到了晚上,回到自己的战友们的身边,远离那些咆哮的魔兽,他好像总算放松了一些。在他们暂居的这片土地的领主所拥有的别墅的走廊上,法师偶遇了脱下盔甲,正要去沐浴的团长。没有了那一层把全身上下都严严实实裹起来的甲胄的阻隔,法师,通过他身体里的龙的血统带来的灵敏嗅觉,闻见了残留在这个人身上的一点熟悉的味道,属于某个人的味道。
      团长被突然原地消失的法师吓了一跳。
      30
      法师回到他的房间【】。他想回到那个黑暗的街巷,走进那家【】的大门……但那样反而麻烦,这里离那里太远,消耗的魔力需要时间恢复,这样一来一回,解决兽潮的时间就要被拖长了,而如果明天解决完,回到那里,便可以尽情的……
      【】那嘶吼的【】反而因为没有得到实实在在的满足而变本加厉。
      他【】躺在冰凉的地板上,因为找不到【】而烦躁【】。他想要立刻把那个缠绕着诱惑他的气味的团长抓到眼前【】,想要把那个一路上都在偷偷打量他异类特征的骑士抓到眼前【】。想要听他们的惨叫,逼出他们的眼泪,拒绝他们的哀求。想要在他们的痛苦中尽情释放【】。
      而他的理智告诉他,他不可以,那会很麻烦。他经历过这样的麻烦,他使用了国王给他的人,或者使用了在他法师塔下闲逛,看起来十分仰慕他的人。很麻烦。他们承受不了他【】——【】他们发誓要报复,要推倒他的法师塔,要谋杀他,或者要把他永远逐出这个王国。他们中,有的人可能只是这样怨怒地说一通,有的人却可能会在漫长的时间里爬上高位,真的开始做点什么。虽然不管他们做什么他们都不能实现他们的心愿,可是,就算是无法做出真正的伤害的虫蝇,嗡嗡地绕在身边也很烦人。所以法师给自己立下了这个不可违反的规则:不要去用那些会带来麻烦的人。
      31
      艾瑟法梅尔伏在地上,任谁看见这样的他都会吓一跳——这是什么样的怪物啊!皮肤上遍布了深蓝色的泛着金属光泽的硬鳞,额角上有一对深蓝色的既锋利又坚硬的长角。那双金黄色的双瞳,不再只是颜色看上去艳丽得不像是人类——虹膜中间的瞳仁完全变成了一道细细的竖线,这是一双龙的眼睛。这头龙正因眼前没有令它觊觎的宝物,无法满足它想要占有什么的欲求而狂暴不已。
      最终,他没有选择去纵【】。他选择了魔法,奥妙无穷的、威力惊人的,可以操纵自然、改变自然的伟大力量。
      法师用魔法【】封印了自己刚刚那一小段记忆,让自己遗忘了他从那个团长身上嗅到了谁。他面无表情地站起来,看看四周,捡起自己深色的长袍,穿上,然后在床上躺下,闭上眼睛。他从不关心自己刚才做了什么,封印了什么记忆。因为那没用,因为那会带来麻烦。他深知,自己会那么做,正是为了达成某些需求,避免某些麻烦。法师一向是这样,对不需要放在心上的事情,从来不放在心上。
      31
      法师烦躁地举起法杖,释放他的魔法。那成百上千只魔兽,在顷刻间被法师进净化,变回了普通的野兽,并被他的魔法驱散着逃开。
      站在他身边的团长展开地图,为法师指出下一个地方。法师觉得自己又闻见了,在对方动作的时候,从甲胄的缝隙里飘出来了那股若有若无但经久不散的味道——那个绿眼睛的奴隶的味道。
      他昨天没有闻到,可是今天,还是一样稀薄得哪怕对他这种灵敏的嗅觉也难以辨认明白的气息,他却一下子辨认了出来——就好像是昨天睡觉的时候,他已经忘却的某个梦里,他被提醒了:这气息是那个人的气息,团长【】过那个绿眼睛的奴隶。因为已经知道了答案,所以就算谜面这样不清不楚,也能一下子看透。
      “这应该是最后一处了。”团长快活地说。法师并不需要他来告诉他这件事。法师一边施放瞬移魔法,一边继续走神思忖:他们一定【】过许多许多次,所以味道才这么经久不散。
      想起【】那个绿眼睛的奴隶,法师就觉得自己【】蠢蠢欲动。
      32
      这是最后一只了,兽王。兽潮中的兽王是指兽潮里被魔力浸染得最深最久,力量最强大的那只魔兽。对付这样的魔兽,直接杀掉它比净化它更有效率,损耗更低。
      但是法师没有立刻杀死它。法师用他的魔法束缚住这只野兽,接着开始摆弄它。站在不远处的两个人没有提出任何异议,他们以为法师所作所为是出于他那样精深地研究深奥魔法的人才理解的某种缘由,比如收集什么素材或者进行什么实验。他们用一种可以说是尊敬的目光旁观法师把这头房子大的魔兽缩小到一个人的大小,接着调整它的位置和姿势。这魔兽不断挣扎着,为被高于自己的力量强迫压成令它不舒服的姿势而发出愤怒的低吼。
      法师撩起长袍的下摆——直到他【】完全暴露出来前,他身后的两个人仍旧尊敬地看着他的动作,以为撩起长袍是什么他们不知道的施法流程。
      他在他们震惊的目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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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他喜欢的有生命的【】,这是能够调动起他【】的痛苦的哀嚎。他顺畅地【】宣泄之后,【】感觉到的反而是一种空虚,就像一个饥肠辘辘的人在幻觉里吃了一顿美餐,因为没有吃到真的东西,空虚的胃在抗议。
      法师举起他的法杖,用一个复杂的魔法,一瞬间来到了那里。
      34
      很遗憾,那个绿眼睛的奴隶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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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正在为别人服务呢,”老板说,“您知道我们这里的规矩,就算是国王本人御驾亲临,也要讲先来后到,无权中断别人的享受。我们这里还有别的奴隶,有同样的绿眼睛的,也有同样的从前当过骑士……”看出法师兴致缺缺,他狡猾地笑了一下,“还是说——您只想要他,愿意等一等?”
      法师在这里的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回答说:“我等他。”
      “哇哦,真少见,”老板说,“我头一回见到您这样迷恋一个人……不过,那奴隶的确很有魅力,总能吸引到回头客。有几个人,不管他被转卖到哪,都要追过来,和他共度良宵呢!”
      法师的手指轻轻挠了一下扶手椅的扶手。
      “其中是不是有一个骑士团团长?”
      “唉呀,您知道我们的,从不泄露客人的隐私。”老板摆一摆手这样说道,可显然,又不愿就这么放过这个话题,“您真的对那个奴隶这么感兴趣吗?关于他的更多信息,我倒是可以告诉您哦,比如他成为奴隶前的身份……只要您愿意支付一些小费——”
      “我知道他原来的身份。”
      “……您去特意调查过他了?”老板真的有点惊讶了,但很快,笑容回到他脸上,“这真是他的荣幸,能劳动您的大驾。”
      “没有特意调查过,偶然听说——他那时候的称号是苍翠骑士。”
      “连这个都知道,还说没特意调查过——好吧,您说没有就没有。唉,真可惜,本来还以为能多赚一笔外快……”
      但法师却掏出了一个小袋子,丢给老板。叮叮当当,钱币在袋子里发出清脆的响声。
      “讲讲他是怎么变成这样的。”法师说。等待的时间这样漫长,听一听他的故事缓解一些无聊也好。
      老板掂了掂钱袋,露出了满意的微笑,收下钱,讲了起来:“十年之前,他是一个圣骑士,虽然是小地方的神殿养大的孤儿,没有显赫的家族做依靠,却很有天赋,很有实力,升得很快,年纪轻轻就受举荐,来到了王都,一时风光无二——可惜,太风光了。比他家世优越的人厌恶他,和他同样出身的人嫉妒他,被他拒绝爱意的人怨恨他。而他本人呢,也不是很会做人——过分正直了。您知道越往高处走,越正直的人死的越快。唉,还是升得太快了,不知道人心险恶——有一天,他犯了事。也许根本就不是他犯的事,谁知道呢?反正最终认定是他犯的。想救他的人太少了,想要他消失的人太多了。他就被判了死罪,当年下的判决,当年就上了断头台。”
      老板笑了一声。
      “这样刚正不阿的、卓而不群的、出类拔萃的、英俊迷人的圣骑士啊——有那么些人呢,不满足于仅仅让他消失,他们想摧毁活生生的他。所以骑士死了,却也没有死。啊,具体怎么做的,我不能细说,不过您对这方面的事一定也很了解,不需要我细说。前一段时间他被卖到我这里,基本上已经被摧毁得差不多了,我就是来收尾的——您知道,我这里,送进来的人,连尸体都会烂在这片地下,永远不会见到天日。”
      这时候有人过来通知他们,那个顾客完事了。他们询问法师,是希望他们帮他先把那奴隶清理一下,还是不需要清理,直接送到他的那间房里?
      “直接送过去。”法师说。
      36
      法师踩在柔软的地毯上,看着奴隶。他闭着眼睛,沉重地呼吸着。他应该是没有意识的,他被从上一个人那里送到了下一个人那里,送到了法师面前,所以他始终蜷缩在那里,不抬头,不睁开眼睛,不用他那双灰绿色的眼睛望向法师。
      法师伸出尾巴,轻轻扫过奴隶的背脊。那里,或者应该说是,奴隶的全身,遍布青紫【】,满是尿液【】。法师的尾巴从脊椎拂到尾椎【】。
      奴隶突然像是从梦里惊醒了一般,睁开那双灰绿色的眼睛,挣扎着抬起头。他看到法师,第一时间他表现的却好像是,他不能相信这是法师,他看了又看,还抓住了法师的尾巴,手掌来回磨蹭,摸了又摸。他终于无法否认,面前站着的确实是法师。
      然后他就逃离了法师。他挪动着他这具虽然健壮,但因为刚刚结束了一段残酷而漫长的折磨,因此行动不便的身体。他一直逃到了墙壁。无法再逃了,他转过身,背靠着墙壁,屈着腿,两只手臂抱紧了双肩。他那双灰绿色的眼睛睁得很大,他那张英俊的脸上浮现的表情可以说是,极度崩溃。
      之前那么多次,他都没有露出这样崩溃的表情。
      法师不理解。虽然他现在知道了,原来这个奴隶认识过他,是十年前那个和他一起去解决某个行省的干旱问题的骑士,是在旅程结束之后,还总是在他的法师塔下徘徊的骑士,是一碰见他就脸红,就给他送礼物,就和他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的骑士,是对他表达过爱,表达过对他献上终生誓言的意愿的骑士。
      但是,他现在为什么崩溃呢?第一次在这里见到他,第一次被他使用的时候,也没有崩溃啊?
      法师对他伸出手。无形的力量顿时牵起奴隶脖子上的项圈,把他拖回到他跟前。他激烈地挣扎,攥起拳头挥舞,披着这身伤痕和秽物,忍着身体内部和外部的疼痛,他反抗法师,不愿意法师碰他。
      法师放开了他,任他暂时再一次逃开。法师放弃了为他先治疗和清洁的打算。
      “如果你想就这样直接被我【】,可以。”法师脱下了自己的长袍,【】鳞片在壁炉火焰的照耀下闪着冷光,“现在,我——”
      “为什么?!”骑士大声问了出来,“在我最好的时候,你没有接受我——你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为什么现在——”他的话语突然停住。又有自嘲,又有痛苦,骑士笑了起来:“不,你现在也还是没把我放在眼里,你根本不记得我,根本不知道我是谁——”
      “凯尔兰德骑士。”法师说。
      骑士的身体猛然一颤,仿佛他是被重击了一下。他痛苦地弯下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法师走过去,蹲下身。但骑士垂着头,垂着眼泪。于是法师用尾巴勾起骑士的下巴,让他看着他。
      “我不需要一个骑士,我不需要任何礼物,我不需要一份至死不渝的誓言——”
      “你需要的只有可以让你随心所欲宣泄你残忍暴虐的欲望的奴隶,是吗?”骑士质问道。
      “是的。”法师回答,就像他曾无数次回答骑士问题时的那种语气,冷冷的,不带任何的感情,任何的偏向,他只是在描述一种真实,“现在,我要开始【】你。”
      骑士的胸膛剧烈的起伏,仿佛是出于激怒。
      但是下一刻,他捧住法师的脸,献上一吻。那是一个长且热情的吻【】。明明这吻没有给任何人带来痛苦,明明此刻没有任何人在惨叫哭嚎,可是法师惊讶地发现【】。
      这个吻结束后,骑士仍旧没有放下他的手。他继续捧着法师的脸,用他那双灰绿色的眼睛注视法师。
      法师也同样注视着他。
      这是一张充满痛苦的脸,他灰绿色的眼睛里不断溢出泪水。这张脸上还有【】尿渍、淤青、伤痕。
      就用这样一张脸,就在这样的痛苦中,骑士望着法师,慢慢地,笑了。
      骑士说:“好的……艾瑟法梅尔。”
      37
      【】骑士皱起眉头,或者说,原本是眉头的地方。骑士那两道浓密的长眉已经被剃掉了。
      骑士张开嘴,表情像是痛苦,可他【】的声音,又听不出痛苦。他伸出一只手,捉住法师【】的尾尖,用拇指来回划弄。他伸出另一只手,抚摸法师的脸。他像溺水的人一样张开嘴,伸出舌尖,灰绿色的眼睛里燃烧着法师一直很喜欢的那抹的光彩。
      在某一个时刻,法师终于意识到,骑士在索吻。
      这一次,法师【】俯下身来,学着骑士之前几次吻他那样吻骑士——张开嘴唇,伸出舌头,唇齿交缠,气息交织。
      他从来没有【】这么快,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感觉到,【】并不意味着欲求得到满足。
      他想要满足。
      38
      【】似乎【】很久。中途有人敲门过来问,他们是否需要食物和水。法师并不需要,但骑士需要,所以法师叫人送来了食水。那真是丰盛的一餐。【】
      39
      法师告诉骑士,他要慢慢清理他。所以,他可以睡一会。
      40
      法师注视着枕在他腿上熟睡的骑士。
      他已经清理了所有的污秽,治愈了所有的伤口,但他施法的手还没有停下施法。那曾经让龟裂的大地重新恢复生机的手抚过骑士漂亮的眉骨,那两道浓眉重新出现在这张英俊的脸上。接着,他抚过骑士苍白的头皮,那一头璀璨的金发重新长到了这颗漂亮的脑袋上。看着这样的骑士,法师依稀想起了十年前,想起他当时见到这个骑士时心里的烦躁,因为,他想【】他,但知道不能【】,会很麻烦,违背他给自己定的规矩。只有奴隶才能做他【】的容器,骑士不能。那样的骑士,尤其不能。
      而现在,这骑士能了。
      法师把骑士的脑袋从自己腿上拿开,放到柔软的地毯上。虽然他动作十分轻缓,骑士还是一下子就惊醒了,抓住他的手腕。
      “你……”骑士说。他没有说下去。他松开了手,灰绿色的眼睛里那抹十分耀眼的光彩正逐渐暗淡下去。骑士继续说的是:“请您……常来……”
      法师没有回应。没有答应,没有点头。也没有把锁链系到他的项圈上,把他牵回那个有许多准备好被使用的奴隶的大厅。
      法师打开门,走出去。房门关上。
      41
      “这我怎么可能答应呢?”老板说,“您知道本店主最大的招牌是什么——绝对的安全,绝对的保密,绝对的放纵。被卖进这里的奴隶只有死的时候才能离开——”
      “反正你这里的人死得也很快。当他死了,实际上活着卖给。我可以向你承诺,至少一百年,我不会让他走出我的法师塔,不会让任何人看见他——”
      “不行!”老板这样斩钉截铁地说,接着他让语气变得非常恳切,劝说法师,“您可以长期包下他呀,您这次不是已经包了他一天【】了吗?您可以包他几个月甚至几年,这样做也是符合规矩的……我可以给您打折。您不在的时候,没有您的命令,我们绝对不会到您的房间去擅自动那个奴隶。当然,除了维持他生命所需的必要接触。我们会按时给他送食物,送清水,照顾好他,不会让别的人来碰他。什么时候您玩腻了他,再让他——”
      “把他卖给我,”法师说,“或者我直接把他带走。”
      “您这是说什么话呀……当然,如果您执意要把他带走,我和我花钱雇佣的那些东西,可能就算是拼上性命了,死了,也阻止不了您——但是,您也会惹火上身呀,您不是最怕麻烦的嘛?”
      “所以,我现在坐在这里和你谈这件事,而不是直接把他带走。”
      老板和他对视,良久,终于再次开口:“好吧,如果一个人真的过上了一种在所有人眼里都已经死了的生活,那让我告诉别人,这个人是死了,当然也可以,只是……唉,您知道,我这小门小户的,做什么生意都不敢冒太大风险,特别还是稍有不慎就会砸招牌的风险……要是您,尊敬的法师大人,可以用上什么神奇的魔法,让我相信您承诺的一切会被连您自己都不可违抗的力量,强硬地确保执行……”
      这提议确实不错,法师认真思考起来。毕竟,真动用暴力的话,虽然凭他的力量足够杀死老板和老板雇佣的所有打手,甚至足够夷平这整片黑暗的街巷,但这样做引起的各种次生的麻烦,实在会很烦人。
      “我的确可以用魔法做点什么,让你完全安心。”法师思考后这样说,“有一种魔法,可以让一个生物的一部分活生生的分离。因为还是活的,所以治愈魔法对这分离造成的残缺不起效果——也就是说,我可以砍下他能够爬出我的塔的四肢,剜掉他能够指认出他的加害者的眼睛,割掉他能够说出真相的舌头,拿走他能够听见外界讯息的耳朵,把这取下来的所有东西抵押在你这里。只要你不遗失那些东西,再伟大的魔法也没法让他重新长出被夺走的那部分身躯。这样,是否能让你安心了?”
      这在这在阴沟里出生,在残酷中长大,见惯了人们心底最丑恶的欲望的老板,听了法师的这番话,骇然看着法师。
      “还不够?”法师问,“你怕他这张脸还会被谁看到?那我也可以揭掉他的脸——”
      “不,够了。”老板说。
      42
      法师在几分钟之内,往返于此处和他的法师塔,带回了他完成这个魔法所需要的一切素材。他和店主一起回到他的那个只有壁炉、地毯和椅子的房间。房间里,骑士正在摸他自己重新长出来的眉毛和金发。看到进来的人是法师,但不只有法师,还有老板,骑士惊疑不定。
      门被关上,被锁上。老板走了一圈,确认隔音魔法阵正常运转,接着他告诉了骑士法师和他的交易。
      听到自己要和法师离开的时候,骑士的脸上焕发出一种法师形容不出来的神采,可当继续听下去,听到他要遭受什么,才能和法师离开时,那神采霎时间无影无踪。
      “不。”骑士不停地摇头,不停地说出这个词。
      老板叹了一口气,而法师——没有露出什么特别的表情。法师抬起他的手,骑士被固定好了。
      “不!求求你——不要这么对我!!”
      法师挥挥手,那一个个装着特殊溶液的大大小小的水晶器皿出现在了地毯上。
      首先被取下的是四肢。这一对曾经挥剑的手臂,这一对曾经奔跑的双腿。法师切断了骑士的感觉,他在看见自己的断肢后才悲鸣出声。法师把骑士的断肢封存进水晶器皿,接着,他向这双流泪的灰绿色的眼睛伸出手指。接着,是骑士开始咒骂他的舌头。他很熟练,他不拖泥带水。这么快就到最后一部分了,耳朵。
      “算了,可以结束了,”老板突然开口,“这些就够了。”
      既然他这样说,法师便停手了。法师掏出一袋金币,丢给老板。老板接过,但是没有像他往常那样喜滋滋地掂一掂份量。老板抓着钱袋,没有看一眼钱袋,看着法师。
      “还有什么事?”法师问。法师以为他仍旧有什么顾虑,或者有什么重要的告诫要对他说。
      “小时候在贫民窟,”老板说,“我经常听人讲您的故事。您帮助了先王——那时候,他还只是个奴隶,虽然被一群奴隶和赤贫的农民尊为领袖,但他就要完蛋了,他们所有人都要完蛋了,装备精良的骑士们马上就要将他们所有胆敢反抗的人杀光——您救了他们,帮了他们,辅佐了他,建立起我们的国家。”
      “你想问什么?”法师说。
      “没什么……”老板笑笑,“我小时候崇拜过您,就想告诉您这件事而已。”
      法师抓起他的骑士。没了四肢,骑士变得很轻。骑士呜呜地说着什么,没有人能听懂,但能感受到,那是一些悲愤的咒骂。
      法师用一个魔法,让骑士睡着了。
      “太吵了,”法师说,“那时候,他们也是,在我周围打来打去,影响我思考我当时困扰的难题。”
      法师的视线从骑士的脸上移开,再次看向表情复杂的老板。
      “不过,最初答应帮他建立一个王国,的确不是因为他承诺会让子子孙孙都护卫我的安宁——那时候,他还没想到可以这样承诺。”法师说,“帮他,是因为好奇——他说他想建立一个全新的王国,一方净土。没有奴役和受压迫者,也就没有叛乱和反抗者们。”
      法师笑了。
      “结果,甚至还没等到他去世,这王国就和别的王国没什么区别了。如此无聊。”
      “这样吗……”老板说着,笑了,作为老板的面具重新回到他脸上,“抱歉,耽误您的时间了,希望您不要介意。若是对他感到厌倦,我在这里随时恭候您的光临。”
      “但愿那时候你还活着吧。”法师说,“你们都是这样,不假思索地重复做之前的人做过的事情,于是毫无悬念地,迎来了之前的人迎接过的结局。”
      话音落下,法师带着他的骑士消失了。
      43
      骑士觉得他在一个噩梦里。
      他失去了名誉,失去了地位。近乎失去生命,宁愿没有那个“近乎”。刚刚跌进地狱里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个熟人,曾经的战友,他以为他们关系很好。他恳求他救他。那个人不仅是没有救他。那个人得意地笑着,肆无忌惮地向他这个“死人”宣泄心中所有见不得光的欲念。原来他们不是朋友。
      每一天,他祈求神让他死去,每一天,神对他的祈求不作回应,每一天,他都还能睁开眼睛,看见自己身处怎样的地狱。
      在地狱里待久了,渐渐就会忘记自己是谁,忘记自己曾经的身份,曾经的坚守。渐渐就会感觉不到耻辱,感觉不到悲愤。渐渐就会看起来和身边这些同样身处地狱的人没多大分别——不,或许不应该叫他们人了。奴隶,这是他们的身份。
      他不再为看到熟面孔而动容,不再为他遭受的任何事而痛苦。他变得麻木。也许他仍旧具有勇气,但这勇气唯一的作用只是让让他更加麻木。
      然而有一天,有一个他无法抵抗的人来到了他身处的地狱里。他打破了他的麻木,他令他再次感到了屈辱和痛苦……也令他再次感到了快乐和安宁……有几个时刻,怀着痛苦的快乐,他感谢神让他活到如今……他原本已经决定接受……他在心中对自己发誓……但是……
      艾瑟法梅尔比他见识过的还要更加暴虐残忍。他把他拖进更可怕的地狱里,一个不管睁眼还是闭眼,都身处其中的残酷的噩梦。
      44
      四周很温暖,身下很柔软。他听到壁炉里柴火燃烧的噼啪声。他睁大眼睛,眼前仍然是一片黑暗。
      有一只冰冷的手【】。他真想躲开这只手,但是,甚至不需要锁链,不需要力量的禁锢。
      他没有双臂,也没有双腿了。
      即使这不是一个艾瑟法梅尔,只是一个羸弱的普通人,他也躲不开他。
      他心中痛苦。又一次,他祈求神让他死去。又一次,神没有回应他。
      回应他的是艾瑟法梅尔,是艾瑟法梅尔带给他的如同死去【】。他在无边无际的风雨中飘摇,最终,昏死在这吞噬了他的漩涡里。
      45
      凯尔兰德觉得自己好像睡了很久,所以再一次苏醒时,头脑才会这样昏沉。他躺在一个舒适而温暖的地方,壁炉里的火在燃烧,隐隐约约能听见夜莺在唱歌。这里唯一不舒适的地方是有一股浓浓的药水的味道。凯尔兰德说不清楚是什么药水,好像其中有他常用的那种疗伤魔药,也有不熟悉的认不出来的药水。它们混合起来,形成了一股苦涩的味道。凯尔兰德翻了一个身,想要掀起被子盖住自己的头,躲开那个味道。
      他顿住了,他感觉很不对。手,手臂,触感,很不对。腿,也很不对。他猛然睁开眼睛。眼睛也很不对。有一只眼睛看不见——不对!
      为什么他能看见?为什么他有四肢?为什么——舌头好像也在?
      他坐起来。陌生的床,陌生的房间。他活动自己的手,陌生的感觉,好像这不是他的手,他的手不在这里,他的手漂浮在一个地方,什么也碰不到。但他眼前的这双手随着他的意念灵巧地活动着,并把它的所有触感回馈给他。手臂也是,双腿也是。
      那眼睛……
      房门突然打开了,有人走进来,很快走进骑士的视野,是艾瑟法梅尔。骑士睁大眼睛,不知该先盯着哪,震惊哪——是法师竟然不止赤着脚,连长袍都省了,【】这么走进来,还是法师脸上那双金黄色的眼珠少了一颗?
      “感觉怎么样?”法师问,“灵活吗?有感觉吗?”
      他径直走过来,坐到床边。
      骑士愣愣地抬起手,抚摸法师的脸。那缺失的眼珠的眼眶里面填充了一种仿佛在流动的银白色的物质。
      “你不能说话?”法师问,“舌头不够行吗?”
      “你的……眼睛……”
      “我把我的眼睛给你了。好用吗,看得清楚吗?”
      骑士震撼地用法师的眼睛看着法师,久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很清楚……那你——”
      “我的还会再长出来,”法师知道他要问什么,在他把问题说出来前便告诉他问题的答案,“等我长出来眼睛,就再给你一个。这样比我做两个眼睛给你,花费的时间更短,更方便。”
      方便,骑士咀嚼着这个形容词,感到自己张口结舌。
      “现在回答我,四肢,灵活吗?有感觉吗?”法师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掀开被子,似乎是要骑士活动活动,感受感受。
      骑士呆呆地看着法师。
      “灵活……有感觉……可是,你当时和他达成的交易不是——”
      “骗他的。”法师干脆利落地回答。【】
      46
      又一个十年过去了。这一次,法师不是孤身一人走出法师塔,来到国王的御前。他身边跟着一个戴面具的人,或者说,一个像人的魔像。他对国王说,这一次不用给他指派骑士了,他自己做了一个骑士。而在某些阴暗的角落里流传的窃窃私语则说,残忍可怕的杂【】法师迷恋上了某家黑市【】里最低级的那种奴隶,让【】老板将那奴隶活活肢解,接着把他需要的那部分喜欢的残尸带走,做成这个不朽魔像,让他迷恋的这具【】体永远陪伴在身边。真是像龙一样残忍,像精灵一样无情的可怕杂【】。
      接着,又过了十年,十年,十年……有的人晋升了,有的人倒台了,有的人重生了,有的人死去了。有一天,在某一条黑暗的巷子里,一场拍卖会上,主持人介绍接下来的几个奇怪的收藏品,来自某家刚刚关门的【】:是好像还活着的人的一部分,有一对强健的腿和肌肉曲线优美的手臂,一条嫣红的舌头。竞价最激烈的是最后那一对美丽的灰绿色的眼睛,在摇曳的烛光下闪耀着动人的光彩。
      这些古怪的收藏品都被某个不知名的买家买走了。传言说,那买家是那个杂【】法师,因为在拍卖会结束后不久,法师来到新近继位的国王的御座前,履行他的又一个十年之约时,所有人都看到他脖子上多出了一个吊坠,那是一颗灰绿色的眼睛,看到过的人都说那眼睛好像还是活的,会转动,仿佛是在东张西望。
      又有许多个十年过去了,突然有一天,一个谁也没有防备的清晨,人们发现,在王都郊外伫立了一百多年的法师塔,消失了。这位帮助最初的那位国王建立起这个王国的,纵然冷血无情,但也的确拥有令人敬畏的卓越力量的大法师,艾瑟法梅尔离开了这个王国。很多很多年过去了,没有人再见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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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个冒险者,或者说登山家。他来攀登这座人迹罕至的雪山,不是为了任何财宝,而只是为了到达山顶。这里肯定是没有财宝的,这里条件恶劣,没有人能在这里长久生存,几百年来,也没有人目击到过龙的踪影,这里没有龙巢。
      所以他眼前的是什么呢?
      这看起来是一个像精灵一样美丽的男人,没穿衣服【】站在冰雪里。考虑到此刻他们正站在怎样恶劣的环境里,眼前的场景对冒险者来说没有任何【】艳可言。他紧张地打量它,分析它的身份——肯定不是精灵,精灵不会有这样深蓝色的长发,从尾椎延伸出来的披着鳞片的深蓝色的长尾巴。而且精灵虽然有卓越的魔法天赋。但是肉-体并没有比人类强健多少,能够让他们像眼前这个人这样,不穿任何衣服,周身也感觉不到任何保温魔法的魔力波动,只凭着肉-体就直接站在这样酷寒而且空气稀薄的高山上。
      它是龙吗?应该不是。龙,很少有耐心来研究精深的魔法。龙,也很少会在遇到搅扰他们清静的闯入者时,不去变成原型吃了这个闯入者,而是抬起手施法。
      在被清除记忆的前一刻,冒险者看到了那个,它身上戴着的唯一的外物,脖子上的挂坠。
      一颗眼珠。灰绿色的眼睛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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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瑟法梅尔回到他的法师塔,通过那只眼睛留意到他回来的凯尔兰德站在门口,迎接他的归来。
      “以后散步还是穿一下衣服吧。”骑士说。
      “麻烦,我不喜欢。”法师回答,金色的眼睛看向他的骑士,挑剔道,“说了那么多次,不出门的话你就不要穿衣服,你不是还是要穿吗?”
      骑士无奈地笑笑。法师塔的大门关闭,塔内的魔法阵隔绝了外面的风雪,骑士温暖的手捧起法师的脸。【】吻【】。
      法师撕扯着骑士的马甲,接着烦躁地放下手。
      “你还总爱穿些麻烦的衣服,撕了你又不高兴——那你自己脱吧。”法师说,“限你十秒钟【】,凯尔兰德【】。”
      十秒钟,骑士没有【】,而是跪下来【】。他仰着头,脸上那一只金黄的眼睛和一只灰绿的眼睛里全都盛满了笑意。
      【】 “衣服,还是您来脱吧——你可以慢慢脱,艾瑟法梅尔。”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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