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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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绍铖推开家门时就感觉到一阵低气压。母亲正在视频会议，疾言厉色地训斥下属，门敞开着，视频那边儿的似乎听到外面的响动，不断认错的声音突然停顿了几秒钟。
沉默中凝滞着难堪和尴尬，可他母亲丝毫不觉得有任何问题，桃木桌拍得震耳欲聋，“你心思还在工作上吗？让你改的方案，十分钟之内必须发过来！”
视频挂断的一瞬间，唐绍铖都跟着松了口气，他把外套挂上衣架，低声说，“我回来了。”
“这么晚，”要说的话硬生生止住，母亲努力而生硬地展现一个笑容，“吃晚饭了吗？冰箱里还有牛肉。”
“吃过了。”
唐绍铖走向房间，地板上节奏规律的脚步声像是在数着倒计时，终于在他拧下门把手的一瞬间，身后只扮演了几秒钟慈母角色的人还是强压着怒气问出那句，“都高三还有时间出去玩吗？”
“你们老师说你的名次退步了。”
她的声音像是踩在钢琴键做成的台阶一样越来越高，“你到底怎么回事？”
好像世界末日要砸进他们家的窗户了，好像出现了严重到天都要塌下来的问题，好像下一秒就会拿着两瓶毒药和他一起喝下去。
“你是在故意气我吗？”
唐绍铖对这句质问有些惊讶，他在客厅站了片刻，身后墙上正好是父亲的遗像，错位来看，两人像是在肩并肩地罚站。
他没有顶嘴，装作什么都没听见，径直走回房间锁上了门。
上一世他模拟考试的成绩一直稳定在年级前几名，所以直到九月背井离乡去平城上学，母亲对他都是和颜悦色柔声细语。
他都快忘了还有这样的时刻，一瞬间像是回到了七八岁住过的筒子楼，耳边好像能听到洗衣盆摔在地上，水花飞溅的声音。
关门的那一刻身后传来急促的深呼吸，暴风雨来临的前兆，接着就是愤怒的砸门声，还有熟悉的开场白，“我一个人把你养到这么大，你知不知道有多辛苦！”
知道，所以直到成为了彻底独立的大人，也像是被抽打着旋转的陀螺，一刻都不敢停下。
因为很懂事，所以从来没有产生过“不要生下我不就好了嘛”这样有些赌气的想法。
无处发泄的愤怒全都淤积在血管里。
面对歇斯底里的争吵，永远都只想用沉默逃避，大概就是这样养成的习惯。
门外的声音没有持续太久，很快是高跟鞋一路踩向玄关和惊天动地的关门声。家和公司两点一线的简单生活，有时甚至会留在办公室过夜，最严苛其实是对待自己。
柜子上鱼缸里的金鱼逡巡来回，旁边的一盆爬藤绿植弯弯曲曲地攀缠上书架，是春节前买的山乌龟。因为这名字引来了一番长篇大论的说教，不过是十几年前的记忆。
唐绍铖的目光落在书架角落的一本《金牌模拟》，眉头微微一动，修长的手指顺着书脊缓慢滑下，把那本书轻轻抽了出来。
掀开书面封皮后，底下是时隔多年仍崭新干净，像刚从书店刚买回来的《白马啸西风》。
小孩子的把戏而已。他从初中开始不允许看学校必读书目以外的任何一本课外书，这样费心思地藏好，可每回打开都会有像是被扼住喉咙般的愧疚感，所以来来回回看的都是前几页。
很讨厌做浪费时间的事。
很害怕做没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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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教育局突然勒令停止一切校内自习，学校对面的大厦也一夜之间多出了好几家收费自习室。
放学后就有成群结队的学生穿过天桥走进这里，很快一楼又多了几家摆摊卖小吃的生意。
晏辽现在不在教室的时间几乎全是和唐绍铖在一起，放学后也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进了三十层大厦的电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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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间的自习室，窗外是灯火绵延的城市夜景。
唐绍铖做题的时候，晏辽也装模作样地拿着本考前必背在看，时不时偷偷抬头瞄一眼坐在对面的人，手中的黑色碳素笔在空白处动的飞快。
四下静谧，只能听到轻微的笔尖摩擦纸面的声音。唐绍铖做题时专注认真，密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小片的阴影，思考时会微微皱眉，写答案的时候浓黑的眉毛又会舒展开。
晏辽完成他的旷世大作时，对面的人也正巧放下了笔。
唐绍瞥了一眼他垫在底下的英语卷，一整晚只做了两篇阅读。
做题习惯倒是很好，知道留痕，就是有道题四个选项全都画了叉号，最后选出的A看起来有些自暴自弃。
看到唐绍铖抿住嘴唇，晏辽连忙自证清白：“不是抄的，都是我自己做的。”
“我知道，”唐绍铖叹了口气，“抄的也不会错这么多，”他顿了顿，想到以晏辽的个人能力来说不排除另一种可能，又严谨地补充，“除非抄窜了。”
晏辽用力地捏了捏手指，想忍但没忍住，“…信不信我跟你拼了。”
唐绍铖抬起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晏辽宽宏大量，边收回手边说“这还差不多”，原谅了他的出言不逊。
英语卷没怎么写，画倒是画的很快。晏辽吹了一口纸上的橡皮屑，递过去问，“怎么样？”
按理来说不会一眼就认出自己的侧脸，但唐绍铖还是看出画的是他。眉弓骨投下的阴影生动真实，像是能感觉到睫毛在颤，线条随着肌肉的走向自然晕开，连嘴唇都能看出微微湿润的质感。
唐绍铖语气真诚：“很好看。”
他说完又觉得像在夸自己，单手撑着侧脸，掩饰地轻咳了一声。
晏辽很骄傲地挑起眉毛，自己对这素描也非常满意，“那当然了，越看越好看。”
两个人的视线再凌空交汇时，气氛就陡然有些微妙。
晏辽藏在头发下的耳朵又一次隐隐红了起来，从耳根到头皮像爬过小蛇似的有些发麻。他目光躲闪时手腕一颤，撞倒了桌上的可乐罐子，黑褐色的液体浮着还吱吱作响的气泡，豪爽地洒了一他身。
“啊……好烦。”
他胸前洁白的地方染了一大块深褐色污渍，这一个月唐绍铖对他的个性已经了如指掌，知道就算外面天都黑透了晏辽也会觉得有损形象，不肯把这件画了地图的衣服穿回去。
初春的傍晚还有些冷意，唐绍铖没有迟疑就脱下了校服外套，“穿我的。”
“还是……”想说还是算了，可是在嗅到清淡的洗衣粉香味时，晏辽咽了咽口水，“还是明天再还给你吧。”
唐绍铖看穿一切似的笑了笑，“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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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自习室离开时已经快到午夜，昏黄的路灯倾泻过树叶的间隙，在地上投下斑驳明亮的光圈。
街道两侧的店铺大都关门了，还依稀有几家大排档正在收摊。两人并肩走路，晏辽看着地上自己变宽的影子，有些想笑。
校服原本就是宽松的版型，他穿着唐绍铖的这件更是大了一圈，袖子都得往上挽两下才能把手露出来。
他时不时瞥一眼唐绍铖的侧脸，突然想记起很久前就想问的事，吞吞吐吐地开口：“你要报哪个大学啊？”
唐绍铖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你想考哪个？”
“……哪还有我想的，能上哪个是哪个了，不像你有那么多选择，”晏辽难得像蔫巴的植物一样有垂头丧气的时候，“校考成绩都出了，就那几所，要是祖坟冒青烟的话能上C大吧。”他侧过脸问，“所以你呢，你会去很远的城市吗……然后再也不回来？”
上一世的确是这样。
“不会，”柔软的灯光笼罩在唐绍铖身上，他的侧脸像是蒙着一层模糊的光边，“我报C大。”
“哦……啊？”晏辽猛地停住脚步，不可置信地仰起脸，眼睛瞪的要掉下来，“骗我的吧！”
路灯微弱的光芒突然变成了火树银花，他震惊的表情像是热带长大的人第一次看见漫天飞雪。
“怎么可能呢？你怎么会想要考C大呢，你……你在开玩笑，你逗我啊是不是？”
唐绍铖沉默片刻，思考只凭这短短一个月的交情，就和晏辽说“因为想和你上一个大学”似乎太匪夷所思，会吓到他，所以揣测着换了一个更能被接受的说法，“近一些。”
晏辽涣散的意识回来了点，似乎相信了，拖长音“哦——”了一声，但是再往前走了两步却突然有些愤愤不平，“靠，可是你……你怎么不早说啊！”
唐绍铖故意递来一个不明所以的眼神。
“……要是能和你上一个大学当然很好啊，”晏辽扭过脸看天看地左顾右盼，抿抿嘴唇漫不经心地说，“……我们现在算是朋友吧？”
“算，”唐绍铖有些想笑，这人都穿着他的衣服走了一路，连是不是朋友都想问，“很好的朋友。”
晏辽抓着书包带的手指紧了紧。
他又低头往前走了几步，突然意识到一个更大的问题，“你要考那一定能考上，那我怎么办啊，不行我复读吧……”
唐绍铖没忍住乐了一声，“能考上的，”他微微侧目，声音温柔的像是秋天和煦的暖风，“你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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誓师大会那天，晏辽宣誓的声音比谁都响，甚至惊动了座位正好在他前面的校长。
校长颤巍巍地举起双手，在捂住耳朵和为他鼓掌间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含泪选择了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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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个月，晏辽连六点钟起床和唐绍铖一起上学都要凭借顽强的意志力，但士别一个月应刮目相看，在四月上旬的一个夜晚，晏辽临睡前咬咬牙，一狠心又把闹钟调早了半个小时。
他睡眼朦胧地在卫生间洗漱，一路因为困得神志不清叮叮咣咣撞差点撞翻茶几，闭着眼睛刷牙时听到父母卧室传来他妈妈恨铁不成钢的怒吼，“你说你要是没有丢工作不就有钱送他出国了嘛！哪至于受这个罪啊……”
他爸爸声音虚弱，有气无力地反驳，“他这个年纪正是吃苦历练的时候……”
随后妈妈挥出了清脆响亮的一巴掌，“我说我哪至于受这个罪啊！”
晏辽连着三天看到餐桌上他爸准备的爱心早餐，分别是滚烫得难以下咽的黑芝麻糊，冷水冲泡但根本没冲开结块了的黑芝麻糊，以及连包装都懒得拆开完整一袋放在碗边的黑芝麻糊。
晏辽抗议后他爸爸委婉表示“可能自己上了年纪需要更多睡眠”，晏辽很有把握地说“你不需要”……最后还是被他爸塞了十块钱大义灭亲地撵了出去。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驱之别院。
于是他突然惊喜地发现楼下有一家早餐店，第一次吃的时候惊为天人，饿虎扑食风卷残云。
早餐店的老板娘怜爱地看着晏辽重重的书包和漂亮脸蛋，给他盛的皮蛋瘦肉粥几乎捞光了锅里全部的瘦肉，没有一块皮蛋。
在晏辽的热情推荐下，唐绍铖也每天都来这里吃早餐。两人坐在一张长凳上，晏辽连吃烧卖的时候都捧着单词卡片看，废寝忘食的精神让唐绍铖甚至觉得愚公移山的故事不是杜撰。
穿着围裙的阿姨端上来两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粥，看到晏辽脸上都快笑出一朵花来，把他从头到脚夸了个遍。
唐绍铖侧耳听着，莫名有种像是自己家小孩被夸了的骄傲和欣慰，连看向晏辽的目光都非常慈爱。他从碗里拿出一个茶叶蛋，敲碎后剥落蛋壳，递给了旁边的人。
晏辽非常豪迈地一口塞进嘴巴，味道很好吃，就是噎的有点想翻白眼。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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