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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31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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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星星成绩中游,上不了A大,但A市作为一线城市,学校多的是,计斐帮他研究了一阵,选出好几所他成绩能够得上的,以视觉传达设计专业为第一志愿,实在不行考进去也能转专业。
接星星憧憬着未来,而计斐憧憬着和接星星的未来。
“我录的学校不太好,学费也贵。”接星星喃喃回答,声音轻飘飘的,像漂浮在空气里的浮尘,“况且读了也没什么用的。”
他的成绩一般,加上高考前发生的一系列事情,高考考砸几乎是必然的,与其花费高昂到难以支付的学费去镀个金,不如直接去打工赚钱照顾妈妈更重要。
计斐心里一沉,接星星的语气听上去并没有什么耿耿于怀的味道,可不知道为什么,听着那样平静淡然的解释,他却很难受,难受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还喜欢画画吗?”他换了个话题来问,握着方向盘的手紧绷着。
接星星摇摇头:“早就不画了。”
然后望向很远的看不清楚的黑暗,继续说:“像我这样的人,哪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他这句话把计斐酝酿好的“你要不要继续学设计”堵得死死,再说不出口。
到底在那里看到了什么,眼前的人好像连最后一丝生气都被剥夺得干净,整个人成了株缺少水分和阳光的植物,蔫巴巴的。
黄灯快速闪烁,交换成绿色的瞬间,计斐踩下油门,无人的借口,黑车猎豹般疾速蹿出,恍惚中的人这才分出一点可怜的余光:“你……”
一句“不要开这么着急”到了嘴边还是没说出口,他有什么资格指责计斐的行为呢,接星星犹豫一瞬什么都没说。
可根本没往他这边瞧的计斐却像是听到了一样,车速缓缓降了下来。
“急着回家,差点忘了你晕车。”他这样说道。
接星星愣了愣,却道:“我现在…不怎么晕了。”
不过一会儿快一会儿慢还是有点不舒服而已,可那根本不重要的。
计斐没接话,只是沉默着开车,面部表情有些僵硬,接星星便扭回了脸,不说话了。
一路沉默着回到御景华庭,车子开进地下车库,停入车位,计斐却没有下车,接星星疑惑地看向他,只看到线条凌厉的颧骨和下颌,他不知道要不要问点什么。
计斐却先开口了:“接星星。”
“嗯。”接星星无意识地应。
“接星星。”计斐又喊一声。
接星星想了想,还是应道:“嗯。”
计斐闭了闭眼,很累的样子,声音低低沉沉的:“我有点想你。”
他这小学生保证似的语气倒是逗乐了计斐,眉眼弯了弯:“嗯,那你小心手臂。”
接星星红着脸逃也似地离开了包间,熟门熟路地朝卫生间走去,他并不讨厌计斐的关心,反而有种被用力在意的感觉。
“你总算是得偿所愿了?”目送包间门被重新合上的凌鸿时才谨慎开口,刚刚犯过一次错的他实在不想再触一次计斐的眉头,一直以来计斐的脾气在他们三个人里都算好的,但那是在不涉及接星星的前提下,十年他见过的每一次计斐情绪失控几乎都跟接星星有关。
计斐收回目光,冷哼一声:“是不是还要谢谢你的多嘴?”
凌鸿时料到会有这么一出,立刻讨饶:“嗨呀,我真是一不小心,就随口那么一说,我的问题,我的问题,自罚一杯!”
说着他端起一杯茶一饮而尽,今天约饭计斐提前打了招呼不喝酒,多半又是为了接星星,不过他和向群也没有特别好酒,要喝酒回头可以单约。
“不过你也不知道他没读大学?”凌鸿时喝完茶又好奇道,接星星说没上大学时计斐那个表情凭他多年审讯经验一看就知道不是装的。
计斐脸色沉了沉道:“他没跟我提过,而且…他还欠了笔钱,是高利贷,我帮他还掉了。”
这下凌鸿时更觉出不对来,他犹记得当年情形:“当时你们家不是…给了他一笔钱吗?”
“我妈当时是这么说的,所以我才觉得奇怪,我妈不至于骗我这个。”计斐也是刚刚才知道接星星没上大学的事,说着突然就想起那个晚上,接星星痛苦又麻木的神情,还有那句“我是怎么还钱的……有很多人碰过我……”
胸口涌起难言的压抑,计斐忍不住按了按紧蹙的眉心,强压下去的疲惫再度席卷,连一惯冷静自持的表面都维持不住。
凌鸿时大约也看出了他的不适,安慰地拍拍他胳膊:“有机会的话,你们还是应该开诚布公地谈一谈,有什么误会或者矛盾,总要弄清楚才行啊!”
计斐也知道他说的没错,可是他反复试探过,接星星拒不配合,他又不愿意伤着人,宁愿装聋作哑的当不知道。
又是一阵沉默,反倒是向群先打破:“有事你说话,干活凌子上,喝酒我陪你。”
当初那个难熬的暑假要不是有凌鸿时和向群,他还真不一定能那么快走出来,听了这话计斐脸色好看多了,冲两人举了举杯,以茶代酒:“都是哥们,不说谢了。”
凌鸿时也难得袒露几分正经:“哥们没别的要求,只要你好好的,开开心心的就行了。”
他和向群对上视线,彼此交换了一个“不堪回首”的眼神,谁也受不了看计斐重蹈覆辙,把当年的悲剧再来一回。
三个人露出各有所思的表情。
洗手时不急不缓的水流冲刷手心的触感使接星星情绪平复了不少,于是他下意识多冲了会儿,这一耽搁便有个着急的客人挤到他身边,大约是喝多了,动作粗鲁,嘴里不满地嘟囔着:“妈的、磨蹭…什么呢!”
接星星被吓了一跳,往旁边躲避,身子稍稍转过半圈,刚好对上客人瞟过来的一双三角眼,眼尾耷拉,眼珠浑浊。
“小安?”客人喝得醉乎乎,皱眉盯着他,声音里带着几分不确定,反复确认,“你是…之前那个小安吧?”
“我不是!”湿漉漉的手都来不及擦,接星星猛地后退,身体几乎靠在冰冷的墙面上,他却感受不到。
“这脸…明明就是吧,不过、好久没在这里…见到你了——”客人通红着眼睛和脸,话都说不清楚了,一手撑着洗手台露出思索表情。
接星星不记得这张醉酒笙歌的面孔,左右不过是这富贵囚笼里的过客,是那梦魇里抓住他的一只鬼手,尖利的嘶叫像是要撕碎他的意识,引发阵阵轰隆不停的耳鸣,他抬手捂住耳朵,却挡不住任何声音。
“这是新来的,叫小安,长得漂亮吧!”
“哟,新面孔啊,长得可真水嫩,真成年了?”
“来这儿,给哥倒杯酒,不是这么倒的,瞧瞧那边,学会了,哥就给你开瓶贵的!”
“小安,过来,坐这里,今晚陪我——”
“小安、小安,有客人找!”
“不!不是我!”他用了极大的力气摇头,像是只要足够用力,就能将那句话那些记忆甩开:“你、你认错了!”
接星星再顾不上什么争辩,慌不择路地逃开,一路上不知道撞了多少人,也不知道道了多少声歉,他看不清眼前的一切人一切事物,脑子里只有个疯狂的声音:回去!回去计斐身边!计斐!
他跌跌撞撞地冲进包间,下一瞬撞进熟悉的温暖怀抱,模糊不清的视线里没有清晰的面孔,只有一道清冽的声线闯进脑海:“星星,你怎么了?怎么哭了?”
他浑身一抖,伸手触到冰冷的液体,终于找回一点理智,边擦边摇头:“没、没有,是水。”
可他根本没发现自己整个人,从身体到声音,甚至是睫毛都在止不住地颤抖,但计斐没有戳穿他,只是更温柔地说话:
“好,我已经结过账了,我们现在回家好不好?”
然后一只手轻轻地牵住了接星星的。
接星星看不清他的脸,但那声音温柔得过分,奇迹般地安抚了他惊惶到极点的情绪,手心相互触碰的那块皮肤仿佛他最后的求生意志,他六神无主地跟随着对方的声音点头:“好、好,回家……”
计斐神情柔和,轻言细语的像是在安抚迷路的孩童,没有一点不耐,看得凌鸿时瞠目结舌,这世界真是太魔幻了,一天震惊他八百回,计斐这人看似脾气好,其实骨子里傲的很,即使是十年前情窦初开鬼迷心窍那会,也没这么做小伏低地哄过人啊。
他不由露出唏嘘的表情,和向群并肩跟在前面手牵着手交叠在一块的人影后头出了会所。
向群是直接从机场打车过来的,这会正好搭凌鸿时的车,凌鸿时帮他拎了两个包往车上放。
计斐先把接星星塞进副驾驶,才跟他俩招呼:“他情绪不对,我先带他回家了。”
凌鸿时应他:“好嘞,群儿这回得好一阵不走呢,过几天再约,我联系你!”
向群忙着往后备箱放他大包小包的行李,只给了两人一个不否认的后脑勺。
计斐和凌鸿时习惯了他的脾气,都不以为然。
“好,那再联系!”计斐不放心接星星,很快道了别上车,漆黑轿车流畅的线条悄然隐没进黑夜里,留下两盏猩红的尾灯。
凌鸿时目送他的车开走,没忍住叹了口气,摸出支烟来点:“这两人真是冤家,也不知道接星星刚刚是什么情况,看起来倒像是受到了惊吓,唉,也不知道计斐图什么,十年了还死心塌地的——”
向群这时终于放好行李,伸手盖好后备箱盖,走到他身边,语气平直:“让他去撞南墙,出什么事我们兜着。”
他的五官在一次次的远足跋涉里更显棱角,比少年时多了成熟,半明半暗间,眼珠里倒映着两点火星子,他一眨眼,目不斜视地伸手抢过那支刚抽了两口的烟,在地上碾灭了。
“你干嘛啊,我还没抽两口呢!”凌鸿时皱眉不爽,他前不久出现场抓人的时候意外落水,送到医院因为急性肺水肿住了几天院,这事儿被计斐上报一圈,顺带附上一句“大家一起监督凌子戒烟养肺”。
没想到向群还真遵守上了。
“走了。”不等凌鸿时再辩驳两句,向群推了他后背一把,径直朝驾驶座走去。
时针已经翻过9,指向10,华灯流连,车流湍急,计斐踩着油门的脚不经意用力,车速又提了提,他向来不爱开快车,但等红灯时瞥向副驾驶的视野里额头贴着车窗玻璃的人状态肉眼可见的差,这让他产生了一丝心焦。
到底发生了什么?是遇到了谁?还是看到了什么?
有无数的问题在胸腔左突右冲,但他什么也没问,行车路上他没有把握能控制住事情发展,更不想接星星在这种环境下情绪失控。
接星星并不能察觉他微妙的情绪变化,只是用额头抵着被空调吹冷的玻璃,窗外的景物飞快后撤,红色黄色黑色一个个色块挨挤着,然后交织成色彩繁复的模糊影子,有种特别的美丽,如果非要形容,那大概就是一幅难读懂的抽象主义的油画。
细弱的手指轻巧描摹这幅画的边缘,有气无力的动作泻出一丝苍白脆弱,计斐瞟一眼洗刷干净的玻璃上倒映的无神眼睛,终是没能按捺住那股冲刺出来的念头,但残留的理智让他选择了最安全的一个。
“为什么没有去学设计?”接星星喜欢勾勾画画,曾经跟他提过梦想是大学就读视觉设计方面的专业。
高三学生没有不喜欢憧憬未来的,即使是习惯性自卑的接星星,也会在草稿纸上轻轻勾画一幅简笔画,然后露出一点淡淡的笑意说:“要是能学设计就好了。”
计斐记得那时他眼睛里星星一样的东西,很亮,很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