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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淹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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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觉我像一条鱼，被困在玻璃缸里。
温热的水包裹着我，我想慢慢地沉下去，沉到水底。
那时，水会淹没我的耳朵，隔绝掉外面所有的声音。
水一点点，一点点漫过我的身体。水波轻轻地晃动，我的下巴触摸到了它。
我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整个世界开始旋转，一个巨大的漩涡要把我吸进去。
我想尖叫，却发不出声音。不！不！不！
温热的水流声渐渐离我远去，我浮出水面来。
睁开眼，发现我赤身裸体躺在浴缸里。躺在浴缸里也能睡着，我也真是心大。
浴室的灯光晕黄，在水汽中晕染出一圈圈光晕。
我眨了眨眼，视线有些模糊，怕是睫毛上还挂着不少水珠吧。
微微抬起身来，看着对面的镜子中的自己，镜子上蒙了一层薄薄的雾，倒也勉强看得清。
镜中男子神色萎靡，眼下有着淡淡的青影。我抬起头，水珠顺着我的脖颈滑落，在锁骨处汇聚成小小的水洼。湿漉漉的银灰色头发贴在苍白的脸颊上，如同被雨水打湿的鸦羽。
这头发是我一年前出院后染的，当时回到家可把钟伯同气得够呛。然后就顺理成章地大吵一架，拿起行李走人。
本来染的是一头银色，后来变成了灰色，中间补染了一次，最近陆陆续续又冒出了黑发，成了白不白、黑不黑的样子。
也是，本来就是黑头发，再怎么伪装、怎么强求，都是改变不了的。
它站在我的边上，正在挤沐浴露，然后涂抹到我的身上。
我已经十来天没有洗漱了。
先前它回来之后，本来还想着存心刁难它一下，使唤它干各种各样的事情，拖地、洗衣、做饭，乃至是帮我递牙膏这样的小事。
它对此没有任何异议，也慢慢习惯了我的生活节奏。
早上到点了，会自动给我递衣服，然后做饭，做完饭又洗衣服，洗完衣服就打扫卫生。
是个很好用的仿生机器人。
看着它那张美丽的脸的时候，我的心里也情不自禁地产生一些愉悦的情绪。
上次回来后，我意识到我的情绪慢慢低落下来，算算也有十来天了。
之前那阵子总是时不时爱在网上买些东西，到了一个快递就去拿一个，也丝毫不嫌麻烦。而如今，看着家里堆积的各种零零碎碎的东西，只觉得十分苦闷，叫它也丢出去了不少。
我心里明白我的情绪如何，但是却无能为力。
几乎每个月都会这样，偶尔兴奋，偶尔难过，偶尔倒也情绪稳定。
打个比喻来说吧，我常常觉得我被困在一座永不停歇的摩天轮上，我麻木腐朽的躯壳之下时不时涌动着澎湃的海浪。
无论是摩天轮的运行，还是海浪的涌动，都无法被我所预知或者控制。
有时候我觉得，我只是一个躯壳，被牢牢附在这幅躯壳之上，感受着一个灵魂的喜怒哀乐；有时候，我又觉得，我只是一个灵魂，高高抽离在躯壳之上，看着这幅躯壳做出各种各样的动作与反应来。
沐浴露冰凉而粘稠，在我的身上打着圈，化成细腻而绵密的白色泡沫。
先前它还笨手笨脚的，控制不好力度，如今已经熟练多了。
如果不是它这几天一直在我的耳边提醒、唠叨，我是没有洗漱的打算的。
它就像一个苦口婆心的家长一样。
不知不觉中，我对它的耐心也提高了不少。
我扭过头，静静观察它的神情，平淡而专注。
施文说，它是母亲留给我的礼物，是母亲最喜欢的作品。
它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我的注视，抬起头来望着我，又把左手伸进水里。
“35度。是水温冷了吗？需要加热吗？”
墨蓝色的眼珠子一点也不眨，看向一个人的时候，仿佛对方就是它的全世界。
我打起精神，却答非所问：“你看起来不像人。”
它顿了顿：“我本来就不是人。还是说你更喜欢我像一个人呢？”
“人是会眨眼睛的。”我说。
它刻意眨了下眼睛，看起来有点笨拙：“现在看起来更像人了吗？”
我低下头，突然问道：“如果你不想做机器人，你想做什么？”
“鸟。”
机器人想要做一只鸟？这是个有点意思又显得有点荒诞的问题。
我几乎是脱口而出“为什么”三个字。
“你应该会喜欢。”它说。
这是一句有点莫名其妙的话。
我突然在想，它就算外面再像，无论如何也不是人类。如果我问一个人类这个问题，对方回答“鸟”，至于原因，对方一定会说类似“我觉得鸟很可爱”“我觉得鸟很自由”的话，但是它却说“你应该会喜欢”。机器人没有自己的独立思想与意识，它的存在只是为了服务于人类。
我又不想回答了。
洗完澡后，它用一条柔软的长长的浴巾裹住我，放到床上。
“晚饭有什么想吃的吗？”
我拒绝了它：“我不想吃。”
它开始喋喋不休：“你已经连续好几天只吃中餐了，这不利于你的健康。根据数据显示……”
机器人过于智能也不是什么好事。
如果是我在网上买的那个扫地机器人，它只会遵守命令为我打扫房间，而不是这样子管教我的生活。
我不是很想听它井井有条的关于不吃晚饭对于人类生活健康的分
母亲在世时并不是多话的性格，为什么制作出来的机器人却这么活泼？我不明白。
我开始强词夺理：“我是个精神病人，所以对普通人类的那一套在我身上不适用。双相你知道吗？就是普通人一听到就要离得远远的那种。”
这不是假话。当年钟伯同带我去三甲医院检查，得知我是个精神病之后，尤其是得知精神病无法被完全治愈后，对我越来越冷漠。
我真是疯了，对一个机器人说着一些胡话。
或许正因为它是个机器人，我才更愿意说这些乱七八糟的。
出乎我的意料，它没出声儿了。
它的眼神闪烁了几下，手脚看起来有点无措，向我道歉：“对不起。”
我微笑了起来：“我要睡觉了。”
于是，晚上八点钟，我就躺床上，盖好被子了。
第二天凌晨两点多，我又醒了，我是被痛醒的。
我的胃里突然翻江倒海，额头上也止不住冒冷汗。
没过多久，卧室里的灯就开了。应该是它听到动静醒了过来，开了灯。
我揉着我的腹部，好像更难受了，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
“你的脸色很不好”，它说。
我试图站起来，却感受双腿有点发软，眼前一黑。
“打电话，带我去医院。”我的视线移到床头柜上的手机，然后发出微弱的声音。
不吃晚饭的报应，真被它说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