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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人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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贫民窟东北角有座荒凉的电子寺庙。正殿之中是一尊双眼微眯永远在打坐的铜铸菩萨,背后全息投影出来一圈微弱的金色光晕,在昏暗老旧的殿内发着羸弱微光。
门外,天还未亮,灰蓝色的田野上,白色雾气缭绕,似有鬼魅隐匿其中,玩着捉迷藏的游戏。
门口延伸出一道青石小径,湿润光滑。两旁草色郁青,朝露晶莹冰透。
自远处缓缓走来一位灰白头发的妇女,来到檐下,把装着香线的塑料袋靠墙放着,呼喘着热气儿,弯腰拍拭裤管上蹭到的草屑与露水。
拢了拢鬓发,整理下衣领,提起袋子,她推门入内。
却见正中那尊佛像似与先前有很大的不同。
“半月前来的时候,那尊菩萨还在,今儿怎么没了,倒换成这个……这是什么玩意儿?”
眼前被供奉着的,是一尊淌着血泪的人像。头上戴着白色塑料制成的天使光环,眉心一点红,双目无珠。背后肩胛骨向两侧张开一对洁白的翅羽,身上披了一条松绿色轻纱。
祂神态痛苦狰狞,怨气冲天。不像是佛,倒像是鬼,死死盯着她。
四周阒寂无声,只她一人。她心跳如擂鼓,大着胆子上前观望。光线昏暗,尚未来得及看清什么,便闻到了浓浓的血腥味。当下有些腿软,扶住落了灰的桌角。
她制止住想要一吐为快的不适感,越凑越近,努力辨别他的眼睛到底为什么看着血肉模糊。
几乎是与人像脸对脸,她发现那是两个布满了戳孔,血肉模糊的凹槽。双腿打着颤儿,猛地向后仰坐在地上,惊吓地四处张望。又用出了逃生的力气,爬起来,头也不回如遭追杀般跑了出去。
接到报案,刑侦和技侦的人便迅速赶来。
法医季生一将银色的尸体勘查箱放在脚边,对人像做着检查,一旁跟着警局的ai机器人助手。
“男性,年龄40岁左右;眼窝有明显刀创伤,共八道,是凶手取眼珠时的撬动痕迹。”
季生一指尖隔着三层白色橡胶套,摸着人像的面部,“牙关松弛”,他又抬起人像的手仔细观察,“指甲无皮屑与异物残留,受害者无挣扎迹象,初步推测被熟悉之人所杀或在熟睡时被杀。”
“简简,局部扫描完了吗?”
“扫描完毕。”
半米高的银色机器人录像模式与扫描登记模式同时开启,跟随季生一的指示,记录着办案过程。
他把人像转了一圈,翅膀从背后的切创插入人体,牢牢固定着。切创皮开肉绽,向外翻卷着,露出里面的骨头。他打开激光手电照在伤口上,“无指纹残留,凶手佩戴手套作案,具有反侦察意识,激情作案的可能性不大。”
掀开碍事的轻纱,两道切口下面,是已经干涸的大片深色血迹,下身的裤子都被染透了。
刑侦队长路德斯走到他身边,“周遭都检查过了,没发现除报案者外的足迹,看来凶手有意掩盖过,也没车迹,凶手可能开的悬浮车,连受害人的血迹都没找到——目前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里不是第一案发现场。”
季生一点点头,犹自观察着尸身。白色的手套将其裤腰扒下一寸,轻压那片暗紫色的尸斑,斑块并未消失。他把人像又翻转过来,掰动人像放在腿上的胳膊,胳膊直接僵在那里,没有反射回原位。
季生一低眼看了腕上的信息屏,时间显示为7点十分。
“初步判断死亡时间6到8小时,大概是昨天夜里零点到一点。详细情况我们带回去尸检确认。雷漾,过来装袋。”
“好嘞队长!”
他大步跑过来和季生一一起动手,边抬边说:“我刚在屋后找到了佛像,简简,去给佛像录像。你们说,凶手把尸体摆在这里,有什么用意?”
路德斯摇摇头,“等抓到凶手,自然能问清楚。我和兄弟们去附近这片区摸排,你们回去再检。”
“简简”,雷漾把它叫到跟旁,胳膊夹着它的细腰一起坐在了驾驶位,开启了自动导航驾驶模式。
“雷哥哥”,简简抬着它银色头颅,“好奇怪,凶手的作案手法竟然有种诡异的艺术感。”
副驾上,季生一问它们:“把原先的佛像推倒是为了什么。”
雷漾:“推翻某种信仰?”
简简:“那为什么又放了一个新的上去?”
季生一看着窗外疾速掠过的风景线:“将人杀死后没有抛尸在隐匿地点,故意装扮成中西结合的神像,放在公共场所,是为了引起人的注意。”
雷漾摸着简简光滑的头:“可这样做只会加快咱们的破案速度,凶手真是愚蠢又自大,他到底是有什么目的?”
“或许是对我们的挑衅,或许只是让更多人欣赏他的杰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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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侦五人在这片雾霾笼罩下如蜂巢般拥挤的贫民窟一幢幢楼、一层一户的摸排。
第十七幢四楼402号的门没锁,路德斯轻轻一推,屋子狭小,不用大幅转动眼珠便能一览无余:两张单人床,床头间是一张三腿圆面小茶几,下面堆着杂物,屋子内可以落脚的地方只有这条夹缝。
右边床上躺着一位半身不遂的瘦弱妇女。长期的疾病与营养不良似乎抽光了她的气力,眼睛活似蒙了一层灰色釉质,呆滞无神,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命不久矣云云。
“您好”,一名男警抬起手腕,信息屏上投影出他的警察证,接着是最大程度上复原的死者容貌,“请问您认识他吗?”
“守成、守成怎么了?”妇女挣扎着,眼睛迸射出的惊忧令她与刚才判若两人。
路德斯上前给她背后垫好枕头,“阿姨,他是您伴侣?”
“是是,我叫白久久”,她抓紧了路德斯的衣袖,“他有什么事?”
路德斯把她细瘦的双手攥在自己手心,拍了拍以示安慰:“今早我们接到报案,受害人是您的丈夫。”
“啊……”她似是一下被抽去了脊梁,身子向后倒去,泪水越涌越多,满面凄怆,只余悲痛。痛哭间吸了好大一口气才缓过劲来,喃喃道:“你继续说吧。”
“阿姨,您丈夫姓什么。”
“我老公,陈守成。”
“他昨天都做了什么,接触了哪些人,您清楚吗?”
“昨天他上完班照常回来,吃完饭就睡,没听见出去的声响。”
“他和什么人有过冲突吗?”
“没有吧。”
“家里还有其他人吗?”
“我有个女儿,陈先觉,今年上高一。”
“妹妹在哪个学校?”
“就咱这,二区一中。”
“阿姨您的身体……”
“工伤工伤,不提了。”
“您丈夫在哪工作?”
“我不清楚,他不争气,都不肯进厂挣个稳定钱,机器都开始淘汰人了,想他也是找不着工作吧。”
“唉,不容易”,路德斯顺手拿起了桌面的手机,“这是谁的?”
“先觉的,你也要我的手机吗?”
“阿姨,不用不用。我们还有公务在身,就不多留了。阿姨您好好养身体,先觉前途无量,您的福运在后头。”
她并没有被这番话触动,像她这样平凡的人,只偶尔在心里揣摩一些小小的盼头,哪敢妄求气运。
“你们回吧,不送了。”
“队长,你觉得她有嫌疑吗?”
“我刚才一直盯着她的脸,她的表情变化极其自然,看来对于丈夫被害是真不知情。她说丈夫晚上在家睡着,若是没再出门,是陈先觉夜里弑父,也没有足够的力量拖出去到电子庙完成第二现场布置。”
“那我们接下来从哪查?”
一则通话突然进来,路德斯接受请求,季生一平静的脸浮在空中,“经过尸检,我们确认,死者间接死因为背后刀创,失血过多而死。但在死前出现了脑水肿和心内膜下出血,是诱发了5–羟色胺综合征后才导致的生理反应。根据胃内检测出残余的未溶解药片——帕罗西汀,我们可以确定,是大剂量服用帕罗西汀诱发了五–羟色胺综合征,这是直接死因。”
这药物路德斯也在吃,副作用之一就是嗜睡,她曾因此错过闹钟上班迟到。
路德斯沉思道:“原来是被毒死的,死后才被人随意虐尸。我们现在还没调查到第一案发现场。在死者家的录像和相关信息我让人发给你,现在我们要去学校找他的女儿,陈先觉。”
季生一切断通讯,剥掉手套,利落地脱下防护衣,向后捋一把闷热的黑发,径直去了盥洗室。
出来后他去往办公室,拿包营养剂塞兜里,在置物柜上找到了静电吸附器,顺带提走了勘查箱。
雷漾也收拾完了,二人一同出门。
自动导航驾驶模式开启后,季生一在车内放出了路德斯发来的视频。
白久久看上去并不知情。或许凶手在把被害人挪出屋子之前,也给她服用了药物,使她失去意识无知无觉。看来还需要采集她的血液样本带回去检验,确认一下她有没有被投毒。
陈先觉呢,会不会是让她妈妈吃药的人。
即便是她,又有什么动机弑父?
按白久久的描述,陈守成的社会关系并不复杂,路德斯为什么不率先排查他的朋友或工友。
木讷又穷、不机灵的人容易被周围人图什么?
财。
何副队调查过,他的钱财一分不少,第二案发现场又如此诡谲,不像是忙于生计的工人能花费时间和精力设计出来的。
青石小道上没有鞋印与车轮印,凶手可能开的悬浮车,造价对工薪家庭来说,偏高。几乎将陈守成社会关系里的人都排除了——除了他女儿。
她早读出发前没有意识到父亲已经消失了吗?
如果她没开灯直接出门,可能确实意识不到。
她高一,十五六岁,正是注重外貌的年纪。早上五点多起来上学,第一件事,应该是打开床头灯,方便穿鞋梳发。
也不可能忽视近在眼前的父亲。
那时陈守成如果不在了,她应该报警。如果还在,就不会天还没亮,却一动不动坐在庙里了。
他推断不久以后路德斯就会把女孩带回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