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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十四、结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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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提出离婚,是新婚才半年。那天王武半夜因为应酬喝的半醉,回到家看见黄璞婷只给他留了一盏昏暗的小灯,便把黄璞婷从睡着的沙发上摁下,用拳头锤击她身上掩盖在衣服下的每一寸皮肤。
夜晚在第一次尖叫后迎来它的平静时,黄璞婷蹲坐在房子的角落里,浑身湿透地颤抖,看着恶魔安详的睡在她一个小时前睡的沙发上。
痛觉撕扯她的神经,害怕穿透血液,流经她的全身。
呆坐到天光大亮,地面上的血液干涸成斑点,时间为她身上的伤口封上了层薄膜。王武被阳光刺的醒来,大骂了句“艹谁tm没关窗”,从柔软的沙发上坐起。
他似乎对眼前的狼藉早已习惯,惺忪的眼睛扫向黄璞婷身体的时候,甚至都忘了做停留。
在理智从酒后和清晨懵懂后慢慢回归时,他的眼睛才又转回黄璞婷颤抖的身体,连滚带爬地到黄璞婷的身边。
“璞婷,对不起对不起,我喝多了,做了伤害你的事。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那双砸向她身体的手,此刻将她的手死死握住。
黄璞婷的泪水被恐惧封印,只敢铺满眼眶。她身后的墙壁让她退无可退:“王武,我们离婚吧。”
“不……不要。”王武跪在地面,“璞婷,我求你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黄璞婷被泪水遮满的双眼折射出王武不知任何悔改的眼神。
“你知道的,我公司的舆论不太好,这时候我绝对不能出事。”王武眼睛里终于出现恳切,傲慢地占据眼角的一寸土地,“璞婷,你救救我,好不好~”
“我,我这个月会给爸妈多打点钱,正好阿声不是要上学了吗。”王武的手甚至有规律地颤抖着,从疮痍的地面上捞取手机,手机发出的亮光照在王武的脸上,甚至还带了好多明亮和喜悦。
“你看,一万,我给爸妈一万。”王武将手机屏幕转个方向,屏幕的亮光像两把利剑,将她唯一没有受伤的眼眸挑出了血。
“璞婷,那你就不跟我离婚咯。”王武收回手机,站起身,弯腰捡起地上碎成一片的家。
黄璞婷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深知自己只是被父母用60万彩礼卖出的商品。
第二次提出离婚,是黄璞婷拿出白纸黑字的离婚协议书时,那天是他们结婚一周年纪念日。
王武的眼睛被客厅的太阳照的刺眼,他夺过黄璞婷手上的离婚协议书,一步一步地慢慢走近她的身前:
“离婚?”
“我是不是和你说过,不能离婚。”
“我每个月给爸妈打多少钱,你知道吗?”
“你竟然敢在我面前跟我说‘离婚’两个字,你凭什么?!”
茶几上刚买的玻璃花瓶在他逐渐增大的愤怒下,掉落在地上。王武的手被割出血,“啪嗒”落在地上,黄璞婷的心脏跟随掉落的声音,砸出一块又一块的涟漪——
于是,她的时间像是被拉扯成塑胶,变成黏糊糊的帧片,疼痛始于落下的第一鞭,身体陷入不间断地拷打中。
只剩害怕。
意识突然在王武的怒吼中回归,痛苦又附回她的身体,眼泪像是被拳头从脑袋里打出,不间断地砸向地面。
黄璞婷想要夺过王武手上那张离婚协议书。
但是她不想求饶。
没有一块地方正常的□□瘫软地倒在纯白的地面上,黄璞婷碎成块的身体恰好挡住落在地面上的残血。
王武坐在沙发上的身体突然产生了摩擦,黄璞婷的神经被突然的牵动,撕扯散落的身体,往角落里躲。
“给老子呆在这里,哪里也别去。”
王武浸血的手从地狱指向她,黄璞婷紫红的脸上落下来自深渊的印记。
王武离开了这里。
一地破烂的高档小区。
第三次提出离婚,是自己爸妈好不容易来到她所在的城市聚会时。黄璞婷在聚会前拿出放在包里的离婚协议书,放在安静的王武面前。
王武抬起眼睛,直向地看住眼前平静的黄璞婷。
恶人总能一秒看出隐藏在善良背后的坏。
王武轻笑一声:“你想用你爸妈威胁我?”
黄璞婷猜到王武能戳破她这层想法。
但这已经是她能抓住的最后的稻草。
她只能寄希望于那60万——那60万背后有没有可能,还存在最后的一点用血缘牵住的温度。
王武高昂的羊毛外套磨擦过皮面制成的沙发,动物皮毛产生出声音,回应地狱的开端。
他的手刺过空气中飘洒的衣服毛发,带上不轻易察觉的坚硬挥向黄璞婷。
“你以为你是公主吗?还在乎你!我告诉你,有老子在,离婚,你死了再说吧!”
“你个贱人!”
……
黄璞婷好不容易才剩下黑白的世界,又再次被血液浸透。
她恨自己为什么有求生的本能,在每次利器砸向她的时候,都能精准的用自己不这么在乎的手臂挡住伤害。
她会疼。
即便是自己不这么在乎的手臂,她都会疼。
为什么会疼呢?
黄璞婷麻木的脑袋里只能靠想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熬过□□极其痛苦的时间。
恐惧随声音的缩小停止,她将埋进手臂的眼睛撑开一条缝,狼藉的家中终于留下了宁静。
沉默在她的世界里是好的不能再好的词汇了。
黄璞婷在灾后逢生的心情里呆坐在墙角,她已经习惯身体上的疼痛,但每次挨打都必须用大声地叫喊让自己变得更加好受一些。
越大声,似乎就越疼。
越大声,就越疼,心里就越疼。
她最后一次的希望,在那天饭局上母亲对自己伤口的无动于衷后,被觥筹交错的酒水撕裂,被父亲激烈的发言灼烧,留下的一缕烟,烙进黄璞婷的皮肤里,鲜血淋漓。
第四次……没有第四次了。
王武因为发现她偷吃避孕药,将她关在房间里,变成一具一捏就能滴血的□□;
因为市里需要家庭聚会,就在她的伤口上铺满化学成分,遮盖不成皮的肤;
因为黄璞婷不能一直不出现在生活场景里,就在她所有的电子产品上布置位置追踪和偷听器……
她只能用颤抖的手,组成扭曲的文字,用给小费的动作,递给前来送外卖的外卖员。
她靠不了任何人,她只想最后凭借自己,最后试一试。
她只有自己了。
“请将这个信封转交给对面3412的业主。”
外卖小哥的眼睛来回在信封上的这一句话和刚好开门的3412户主身上移动。
“你好,我是这家的人,我叫黄璞婷。”
外卖小哥和邻居围在一起,看向这句话后空白处的泪痕:连称自己为人,都要落泪吗?
“诚挚地想请你帮我一个忙。我知道我对面的人家,也就是3412,邀请我们去参加他们的乔迁宴。”
外卖小哥看向身边坐的3412户主,户主点点头。
“我查了,乔迁宴当天,那家酒店有一整个综艺剧组也会在那里吃席。”
“可不可以,允许我在当天,割破自己的大腿,跑出那场宴会。”
黄璞婷的不成形的字淹没在泪水里,墨水圈圈晕开,痕迹都快不见。
“我会将宴会厅的大门紧闭……”后面的字,已经化成沫,看不见边界。
“请放心,王武不会……”
外卖小哥读到这里,文字卡在他的喉咙。
户主探过头,看向那封信。晕开的最后一行,扭曲的文字清晰地写道: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但是我真的只是想活下去,我只是想活下去。”
母亲跟在父亲的身后,走出咖啡店。
王武举起桌面的咖啡,把它砸向地面。
窗外稀疏地走过行人,从手机里抬出的眼睛,对上眼前看见的一幕,停驻、拍照。
来往的人越来越多,停下的人越来越多……
警局里的电话,响亮到局长无法遮掩。
王武挥出的手被他“公众人物”的羞耻心缩回背后。
“怎么!不打了?”晨苒站在王武的背后,耻笑道,“大白天就知道害羞了?”
王武转过头,用社交媒体上他惯常的那副亲切模样,微笑的回应:“看来我们之前是有很多的误解啊,晨小姐。”
“是吗?王先生。”晨苒将黄璞婷拉到自己的身后,“那这边就不继续招待您了,慢走不送。”
晨苒回头对刚到不久的蓝书博说道:“送客。”
蓝书博摘下口罩和墨镜,站在店门处,用力拉开玻璃门,风铃和阳光一起鸣响,夏天和人群站在门外等待王武的面具。
王武点头,依旧微笑着朝晨苒点头,在目光下走出这家咖啡店。
蓝书博关闭店门,阻挡门外一拥而上的人群。
王武被众人包围。镜头在阳光下闪耀光芒,试图将眼前的一切贪婪地记录,拥挤地把热度裹进自己的账户中。
晨苒的手机里,微博的提示音一下一下地发出声响:她关注的话题又有新的发展。晨苒打开软件,黄璞婷录制的揭露视频和发出的图片证据被越来越多的名人转发发声。
蓝书博将手上的墨镜和口罩放在收银台,与晨苒对视,点点头。
所有人的目光,终于有时间看向黄璞婷。
她沉默的眼睛吞噬投来的一切光线,撑着椅子的靠背笔直地站着。她的全身被空调的冷风吹的冰凉,发白的皮肤与拳头用力挤出的血红形成激烈的对比。黄璞婷脸上看不见一丝笑,甚至连皱起的眉头,都藏满了悲伤。
眼前玻璃隔不断的吵闹,让她的嘴角逐渐紧闭,闭成一条缝,闭到牙齿透过皮肤凸起痕迹,闭到血腥味布满口腔,渗出双唇,黄璞婷的眼角,才落下一滴泪。
是阳光太刺眼。
黄璞婷僵直的手臂失去力气,跌坐在咖啡店的地上。
晨苒大跨步上前去接,她的腿好像也失了力气,跪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黄璞婷听见声响,扭头看向晨苒。
“你……干嘛?”
“咳,本来想扶你的——”
两人被相猫一手一个从地面上捡起来。店外还是吵吵闹闹,店门口警车鸣笛维持街道的基本秩序,王武被双手架起,戴上手铐,押进警车里。
就算这样,他脸上的微笑依旧维持,接过公众镜头下无形的麦克风,圆滑的编织出属于他的借口。
蓝书博和相猫将店内的帘子拉下,正午的阳光混杂着众人的视线,几近将他们淹没。
玻璃被细密的针线切割成无数个七彩小点,暗下来的光线让空荡的店内变得纯粹。
黄璞婷依旧坐在那个位置上,晨苒沉默地坐在她的身边;蓝书博将手机关机,倒放在她的对面;鱼丸从休息室跑出来,手机还贴在她的脸上;相猫手里紧紧攥着店门的钥匙,坐在窗帘的对面。
“所以、所以,他进去了吗?”鱼丸坐在晨苒的对面,急匆匆地问道,“警察是不是给他铐上手铐了?是不是他再也没办法出来了?”
蓝书博抓住鱼丸蹦出来的希望,晨苒重重地叹了好大一口气,摇摇头:“我们不知道。”
“什么叫不知道!”鱼丸急了,“他不是被送上警车了吗?”
“我们不知道,王武到底会变成怎么样。”晨苒摇头,“这不是我们第一次报警,也不是王武第一次脱罪。”
鱼丸挣脱蓝书博的手,用力摇晃自己手里的手机:“那这算什么?”
在刚刚黄璞婷与王武对峙的时候,她就不停地在打电话给她所认识的那一点点人,门口满满当当的人群里,她认识的化妆师就占了三分之一。
“鱼丸,这件事……”黄璞婷握紧手上的拐杖,“这件事,到这里就真的结束了。”
“我已经尽力了。我真的好累。”
黄璞婷蜷缩在太阳照不进的椅子上,终于任眼泪流荡。
晨苒将同样冰凉的双手,搭在黄璞婷紧握拐杖的手上。温暖竟在两人手心手背的重合处悄悄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