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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哥哥-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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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有记忆时整个家里就只有自己和哥哥两人。
哥哥是和自己长的不那么像的哥哥,村子里很多人说他是哥哥从河边捡来的,哥哥自己都照顾不过来,怎么照顾他一个孩子,肯定会在未来的某一天把弟弟扔掉。
弟弟不信,家里只有一个馒头哥哥都会让给自己,这样好的哥哥,弟弟不信他会抛弃自己。
哥哥确实做到了,他对这个捡来的弟弟极好,因为没钱他没能读上书,但他想让弟弟读书。
在弟弟9岁那年,哥哥把家里的田卖了,拿着几个盆,几个塑料袋装着的衣服,两人坐在三轮车上就这么颠簸着进了城。
城里并不像村民们讲的那样繁华,对于两个没钱的孩子来说,这座城就是吃人的怪兽。
吃饭要钱,喝水要钱,睡觉要钱。
哥哥想让弟弟上城里的小学,却因此被人骗走身上所有的钱。
寒冷的冬天里,两个人抱在一起取暖,弟弟窝在哥哥怀里,他看着哥哥因为种地而黑黢黢的脸,那是想让自己上学被人骗了钱,却又被人打了一顿而青红的脸。
他哽咽着说:“哥,我不想上学了,我们回村里好不好?”
哥哥什么也没说,只是抱紧了弟弟,他就像是地里沉默的麦子。
夜里,弟弟突然发起高烧来,哥哥没办法,只能抱着他一家一家的店去敲门。
意识恍惚间,弟弟看见哥哥抱着自己跪在雪里。
那株麦子因自己而弯了腰。
“哥,别跪,你别跪,我不治了!”
弟弟哭喊着承诺:“我明天就能好的,真的。”
“哥,我求求你别跪他。”
这是一株固执的麦子。
心善的医生终究不忍看两个孩子死在这个冬天里,他把这两个孩子迎进屋里。
从那以后这一对兄弟就借住在医生家里,弟弟随着哥哥一起给医生磕了头。
医生很厉害,他听说哥哥的愿望,托人找关系给弟弟办手续进入学校。
弟弟在学校里很努力,因为他知道自己在学校里呆的每一秒,都是哥哥扛着肩上的麻袋换来的。
他很聪明,虽然晚入学,但很快就跟上进度并且还跳了几级。
城里还是有好人,同哥哥一起搬货的几个汉子看见哥哥这么年轻就来干活,问了几句,听说是为弟弟挣学费,默默红了眼眶,见哥哥为了省钱每天就吃三个馒头对付,他们之后就常常带家里的饭菜过来,聚在一起吃饭时硬是要夹一筷子菜塞到哥哥的盘子里。
很快,弟弟以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城里最好的初中,那几天几个老哥哥们难得地看见哥哥的饭菜里的荤菜,他们问:“有喜事?”
哥哥腼腆地笑着回:“哎,我弟弟考上初中了。”
弟弟考上初中后跟哥哥的时间完全错开,两人有的时候甚至是几天才说上那么几句话,哥哥每天早出晚归,除了固定的搬货,他同时干着别的活,哥哥想早点还完医生的恩情。
每当他回来的时候,房间里的灯早早地就关了,哥哥还以为弟弟是因为初中学业重,学累了所以才睡的那么早。
直到一天夜里,一起搬货的大哥邀请他去家里吃饭,他为弟弟打包了饭菜,回来的比平时晚了许多,他看见在门口翻垃圾的弟弟。
弟弟翻的动作很熟练,显然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
哥哥觉得自己心里漏了好大一个洞,夜晚呼啸而过的风冷得他上下牙齿直打颤。
“你在干什么?”哥哥的语气很平静。
听到这个声音,弟弟的身体瞬间僵硬,他缓缓转过身子。
弟弟不害怕被学校里的同学知道自己在捡垃圾,他甚至会在他们喝完水时主动去问,被嘲笑过,被骂过,但弟弟觉得这都没什么,自己多攒一点,哥哥说不定就能少干一天活。
“我问,你在干什么?”哥哥一字一句地问。
“哥。”弟弟仍没放下手里的塑料瓶,“我在捡垃圾。”
就这一句话逼的他眼前的这个老实人红了眼眶。
“啪!”
哥哥毫不留情地给了他一巴掌,干体力活的人力气可不小,弟弟这一巴掌实实在在地受着,右脸顿时肿起。
“我让你读书,没让你捡垃圾!”哥哥气得大喘气,他没想到自己以为乖巧的弟弟瞒着他每天晚上在外面捡垃圾。
哥哥被弟弟气得眼前一黑,忍不住弯腰。
弟弟急忙扔掉手里的瓶子,伸手扶住哥哥:“哥,喘口气喘口气。”
“你还让我喘气,我,额!”
弟弟手足无措地哄着哥哥:“哥,消消气,为我把自己气倒不值当。”
哥哥慢慢平复着自己的呼吸,他站直身子,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弟弟如实相告:“一年前。”
哥哥又被气倒了,那天晚上,哥哥让弟弟写了200字的保证书,保证再也不半夜出去偷偷捡垃圾,再也没事瞒着哥哥。
弟弟写完保证书后,哥哥马上就拿出药给弟弟的脸上了药。
房间里的白炽灯刺眼,弟弟眯着眼抬头盯着为自己上药的哥哥。
他突然说:“哥哥,答应我,别为我这么辛苦好不好?”
哥哥一愣,说:“我不苦啊,现在多好?”
弟弟低下头,伸出手抱住哥哥的腰:“哥,答应我。”
哥哥最受不了弟弟这一套,他只得点头:“好。”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大奖终于在弟弟中考时砸到两人头上,市里的一所高中看到弟弟的分数,愿意免除他的学费让弟弟免费在该高中学习。
哥哥得知这个消息又吃了三天荤。
“哥,我不去。”
哥哥的脸顿时沉了下来,他托人打听过那是一所在市里都排得上号的高中:“那高中那么好,你必须去。”
“在城里也能读高中。”
哥哥语气严肃,他不想对弟弟说太重的话:“有市里的你为什么不去,更何况还免了你三年的学费。”
弟弟抬眼看了眼哥哥,接着又低下头:“我不想离你太远。”
哥哥笑了笑,拍拍他的肩:“不远啊,我就在这,你随时都能回来看我。”
弟弟瞧着哥哥的笑脸,没说话。
他想,就是因为哥哥一直在这。
那年8月弟弟第一次坐上火车,他望着站台上窗户框里小小的人影,久久没有说话。
哥哥不擅言辞,他只是想,这是自家小孩第一次出远门呢。
车头扬起白烟,哥哥挥了挥手,弟弟也挥了挥手。
那一年,哥哥26岁,弟弟15岁。
虽然学费是免了,但是弟弟的吃穿住行都需要钱,等到送走弟弟后,哥哥每天都急得嘴上冒泡,他不想自家小孩儿比别人家缺什么,但是有些大山不是他能逾越的。
哥哥很努力的攒钱,为了攒钱,他甚至把和弟弟的通话从每个月一次减少到三个月一次。
某次隔了三个月的通话,弟弟突然问:“哥哥,你过的好吗?”
电话亭外下着大雨,刚才哥哥看一眼街边标价的雨伞,还是咬咬牙,跑来了电话亭,在雨里把自己淋得彻底。
“我很好啊。”冰冷的衣服贴在他的身上,他没意识到自己在发抖。
“哥。”电话那头的弟弟突然的哽咽让哥哥一愣。
“怎么了?”直到这个时候,他都没觉得自己过得苦。
“我求你。”弟弟手里蹿着哥哥寄过去的钱,一张张纸币,被揉了一遍又一遍。
“我求求你,对自己好一点。”
哥哥听见弟弟突然的哭声有些不知所措,弟弟很少哭,他只得哄两句:“我很好啊,你别乱猜。”
“你在哪?”
“我在我在——”
“哥,别骗我。”
哥哥突然就沉默了,电话里只剩下雨滴打在窗上的声音,一下一下地打在他心底。
“我在电话亭。外面——”哥哥的声音停了几秒,“下着大雨。”
“你淋湿了吗?”
哥哥抿了抿嘴唇,慢慢应声:“嗯。”
“嘟——”
哥哥怔怔地看着手里的电话,他甚至是怀疑有人突然剪断了电话线。
当天晚上,淋雨的哥哥发起了高烧。
等第二天他再醒的时候,穿着校服的弟弟坐在他的床头。
哥哥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直到他伸手碰到弟弟的衣角。
他瞪大了眼:“你回来干什么?!”
两年过去,弟弟的身量蹿的高,人也变得成熟许多,面对哥哥的质问,他语气沉稳地回答:“你发烧了。”
“就这个?”
“哥,自从我上高中后,你没对我说过一句真话。”弟弟垂着眼,看着自己许久不见却消瘦许多的哥哥,自己都已经比他高了。
或许是弟弟的表情太忧伤,哥哥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他只沉默地吃药。
吞下药,哥哥问:“学校今天不用上课吗?”
弟弟说:“我请假了,昨晚上收到刘叔的电话,说你生病了。”
刘叔就是当初收留二人的医生,这些年看着两人长大也有了感情,那天瞧着哥哥脸色不对,一摸额头就知道是发高烧了,哥哥的拼命他也看在眼里,俩兄弟间的别扭他也看得一清二楚,兄弟间有什么说不清楚的呢?
瞧着床上的哥哥,弟弟突然开口说:“哥,你要是想我不得好死就接着这样拼下去吧。”
哥哥顿时瞪大了眼:“你说什么呢!快呸呸呸。”
“我说如果——”
哥哥立马伸手捂住弟弟的嘴,他实在被弟弟这句话吓怕了,两人约法三章,电话还是变回原来的一个月一次,每个月还要寄过去一张自己的照片。
听到哥哥再三保证,弟弟才回了市里。
望着弟弟离去的身影,哥哥喃喃道:“他这固执的性子到底跟谁学的?”
刘叔默不作声地瞧了哥哥一眼。
你说跟谁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