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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晨昏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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钢琴声在凌晨四点十七分戛然而止。
祁瑾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在黑暗中睁开眼。卧室里静得能听见落地钟秒针走动的声音,只有走廊尽头琴房的门缝下,漏出一线暖黄的微光。
他伸手摸向身侧——床单冰凉平整,显然另一半的主人已经离开很久。床头的电子钟显示04:18,距离他强行把祁玥抱回卧室,才过去三个小时零六分钟。
赤脚踩在大理石地面上的瞬间,刺骨的凉意顺着脚底窜上来。祁瑾没有开灯,借着月光走向琴房。指尖搭上门把时,他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的喘息声,和琴键被轻轻叩击的细碎声响——不是弹奏,而是某种执拗的、机械的重复。
咔嗒。
门轴转动的声音很轻,却足以惊动专注的人。但此刻的祁玥显然已经精疲力竭——他整个人趴在施坦威钢琴上,右脸颊贴着冰冷的黑键,左手无力地垂在身侧,右手还固执地搭在谱架上,指尖微微抽搐。
祁瑾的目光落在少年泛红的指尖上。借着谱架的灯光,他能看清那些细小的伤口——指腹开裂,甲缘渗血,有几处甚至能看到鲜红的嫩肉。血珠凝结在琴键边缘,像一串暗红色的音符。
"《钟》?"
祁瑾拿起被血渍浸染的乐谱,眉头不自觉地皱紧。李斯特这首超高难度的曲子,连专业钢琴家都容易失误。谱面上密密麻麻全是祁玥的批注:第17小节画了七个红圈,旁边写着"指法错误,重练32次";第23小节被荧光笔涂满,标注"速度不够,明日加练2小时";最下方的空白处甚至列着一张表格,记录着每个段落的最佳速度和失误次数。
"再...弹一遍..."
祁玥在睡梦中呢喃,睫毛随着不安的梦境轻轻颤动。他的嘴唇因为缺水而干裂,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透,黏在苍白的皮肤上。祁瑾伸手拨开那些湿发时,发现少年的太阳穴还在轻微跳动——这是过度练习导致的神经性头痛。
医药箱放在琴房角落的书架上。祁瑾取出消毒棉球和绷带时,碰倒了一个黑色笔记本。本子摊开在地上,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记录:
"3月15日,大哥弹《钟》用时4分28秒,最快段落每秒16个音符。"
"3月16日,练习9小时,最快每秒14个音符。指腹起泡。"
"3月17日,冰敷后继续练习,速度提升0.5。第17小节仍不理想。"
最新的一页写着:"必须在他生日前练好。要让他看见我。"
祁瑾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单膝跪在钢琴前,轻轻托起祁玥伤痕累累的右手。酒精棉球碰到伤口的瞬间,少年在梦中瑟缩了一下,却没有醒。
"......傻子。"
这句责备轻得几乎听不见。祁瑾的动作比对待古董琴弦还要小心,先用生理盐水清理伤口,再涂上薄薄一层药膏。绷带缠绕指尖时,他想起上周巡演时,有乐评人称赞祁玥的演奏"比祁瑾更富有激情"——当时少年在庆功宴上笑得腼腆,桌下却偷偷掐破了自己掌心的水泡。
晨光透过纱帘漫进来时,祁瑾刚好系好最后一个绷带结。阳光像融化的金子,顺着钢琴曲线流淌,为祁玥的睫毛镀上一层金边。在这个介于梦境与现实的时刻,祁瑾放任自己做了件出格的事——他俯身,将一个吻落在少年汗湿的眉心。
"你早就..."他的唇瓣擦过祁玥轻颤的眼皮,"...超越我了。"
这句话消散在晨光里,如同一个不该存在的幻觉。
祁瑾轻手轻脚地关灯离开,没看见身后祁玥微微扬起的嘴角,也没发现乐谱下压着的新曲谱——那首《致我的启明星》的最后一页,写着"献给永远走在我前面,却愿意回头等我的你"。
琴房门关上的瞬间,祁玥睁开眼,凝视着被包扎妥帖的指尖。他轻轻按下一个和弦,没有发出声音。阳光完全笼罩钢琴时,他对着空荡荡的房间说:
"可是大哥,我想和你并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