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家（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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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利院。
孩子们在球场上撒欢，角落里蜷缩着一个瘦小的身影。一双浓黑的眼睛盯着球场上跑动的孩子们。
付可闻是福利院中最小的孩子，虽然名字叫“可闻”，却是先天性失聪。
孩子们不愿意和他玩，因为嫌弃他听不见，一起玩总会发生意外，久而久之便不和他玩了。
院长常常会给予付可闻一些不同于他们关照，因此，孩子们对他更有意见，时不时搞一些小动作，让付可闻为难。
但付可闻不觉得这是捉弄，反倒认为是大家愿意理他，因为听不见，看到他们笑时便也扬起嘴角微笑，孩子们便笑得更大声，这成了他们欺负付可闻的借口。
太阳很暖，呆在树荫下的付可闻并不觉得热，反倒有些凉。于是起身走到太阳下坐着。身子慢慢暖起来，困意便一起跟来，眼皮越来越重，付可闻止不住的点头，突然觉得头顶阴凉。
睁眼时，便看到自己坐在一小圈阴影下。抬头一看，一把遮阳伞正打在他头顶。顺着握伞的手看去是，一个女人。
付可闻没有见过她，但却觉得这个人很温柔，很温暖，在心里想着：蓝色的云。
他就这样仰着头，看着女人。女人绕了半圈走到付可闻正对面，伸出一只手等待着。
付可闻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但却本能的伸出手，他愿意跟她走。
付可闻跟着她走了很远的路，一直走到太阳快落山时。他不知道这是哪里，心里的寒意让他莫名觉得熟悉。
眼前硕大的别墅浸在夕阳城橙暖的光色中，那女人转身蹲在付可闻面前，用双手包住付可闻两只瘦骨如柴的小手。
付可闻看女人的嘴一张一合，他也照着这样子张开嘴，做着和女人一样的口型。
多次重复后，付可闻便学会了。女人见状，便松开了双手，独自向别墅走去。付可闻立马追了上去，却被脚下的石头绊倒。女人并没有回头，径直往前走。付可闻着急了，挣扎着爬起来，可腿像灌了铅一样，怎么也起不来。眼泪挤满了眼眶，他渐渐看不清女人，直到她消失在视野中。
太阳已经完全落下，没有余晖，没有月亮，没有星星。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让付可闻感到前所未有的害怕
终于，腿恢复了正常，他爬起来后朝着女人消失的方向走去。可不知道为什么，路好像越走越长，怎么也走不到尽头，甚至跑了起来。
直到身后潮意来袭，他回头看去，女人就站在不远处，付可闻向她跑去，眼前却变得模糊。他想拉她的手，可刚抬起手，女人便用力将他向后推去。
付可闻后退两步，脚下突然踩空，向下坠去，他挥动双手，想抓住什么，但没有什么可以被他抓住。他看到女人在笑，脸上却布满泪痕，他看到了，看到了女人脸上和脖子上的血痕。
阳光照在付可闻脸上，睁眼时被这束光刺得眯了眯眼。
陌生的天花板，视线中还有一瓶挂液，偏过头时，看到了两个护士正在给邻床的病人换药。
他静静打量着周围，一切都很陌生。
“那小孩长得真漂亮，白白净净的，我还以为是个小姑娘呢，就是太瘦了。”邻床的病人跟护士聊着天。
护士手下动作没停，说：“漂亮是漂亮，但是个男孩儿，太漂亮不讨喜的。而且，他那身子，弱死了，又是营养不良又是耳聋的，还是福利院的孩子。”
病人略显惊讶道：“现在医学技术这么发达，实在不行整个助听器行了呗，咋给孩子扔了呢，哎，可怜。”
另一个登记的护士也叹了口气：“谁知道是什么原因。万一是父母死得早，或是家里太穷养不起也治不起，那因素多了去了。不一定是嫌孩子听不见，不知全貌不予评价。”
邻床病人看向付可闻，见他瞪着双大眼看天花板，提醒护士“那小孩醒了。”
两人相视，一个走来给付可闻拔针，一个走了出去。
付可闻知道这里是医院，因为身子弱，经常生病所以总被院长带来输液，刺鼻的消毒水味儿弥久不散。
但与以前不一样，他并没有像现在这样躺在床上输液过。不一会儿，院长出现在了视野中。
她摇了摇手中的水杯示意付可闻喝水。
他用胳膊支起身子，浑身酸痛让他险些没支住摔回去。见状，院长赶忙放下水杯，打手语：【不用起身，床可以摇起来。我只是问问你喝不喝。】付可闻躺了回去，等院长慢慢将床摇起。
喝完水，付可闻准备下床，院长将他按了回去，说【睡一会儿吧。】
付可闻有些不理解，以前坐在输液厅，打完就回福利院了，今天不仅不在人满为患的大厅，躺在床上，打完后还可以再睡一会儿。他打手语问院长：【不回去吗？】
院长把被子掖好，拍了两下，【今天不着急，你身体情况差，等养好些再回去。】
既然这样，他也便不再做反应。付可闻愣了会儿神，他想起梦里的那个女人。精美的脸庞不像是这个世界的人，更像某个星球上捧出来的公主。他想学说话，学会梦里那个女人教他的。他打手语问院长【我可以学说话吗？】
院长有些为难，【你学这个很难，请老师太贵了，你会手语，也能看懂简单的口型。】
说是简单的口型，其实只是平时院长示意他喝水，休息一类地提醒词罢了。
付可闻很想学会说话，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奢求任何事物。【好。我可以看书吗？】
院长从包里拿出一本图册递给他。 一本没有文字的图册，却是他唯一能看懂的书。
付可闻因为身体与别人的不同，在其他小孩已经上幼儿园时，他在学手语，小小一点儿，连手指都掰不清楚的年纪。他却已经开始用手表达事物。
他在这方面有极高的天赋。现在七岁的他，已经可以用手语无障碍交流了。已经到了上小学的年龄。他却不认得几个字，学手语占了他大部分时间，他想上学就得去特殊学校。院长带他到学校报道，他却自己溜了出来，几次都是这样，院长便不强迫他。让他在福利院跟着年龄大的孩子们学一点零星的东西。可没有人愿意教他，以至于付可闻一个字也不认得。孩子们对院长的说辞却是：“他不让我们教。”“他还拿笔捅西西。“有了大家一致的说辞，再加上付可闻不去学校的经历，院长便以为是他厌学，任他去了。
【看一会儿就休息吧，想上厕所出门左转到尽头。蓝色牌子的那一边，我在门外，一直在】院长叮嘱完后便走出了病房。她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环顾四周，没什么人后拿出手机拨通电话。
刚打出去，电话就被接通。“怎么样，没什么大事吧。”电话那头是个男人的声音，院长叹气：“没什么。检查后说什么营养不良。”
“营养不良？开什么玩笑。这要是让那个人知道了，那我们资金怎么办？”电话那头的人音量瞬间提高八个度。“你准备怎么办？”
院长被对面的质问惹烦，轻揉眉心道：“先把他身子养好再说。我一会想办法弄一张假诊单。先瞒着，他好了也查不出什么。”
那边的人显然不满意。语气微重：“钱怎么办，各种补品得花不少，那个人给的钱我都还贷了，还有一半没还…”
院长听不得唠叨。将对方打断：“你的钱只有一半还贷了，剩下的钱去哪儿了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少赌点，别把自己真的毁了。到时候谁也救不了你。”
电话那头声音瞬间软了下去：“媛媛，我只有你了，虽然我们已经离婚了，但你也会心疼我现在这样吧。那天我还完一半贷。他们把我打了一顿，说两个月内还不完就要我命，我到现在伤还没好。”
院长听对方祈求的语气，瞬间狠不出劲儿来，温声道：“我会看着办的，我们要做的是放长线，钓大鱼，等他回到那个人手里，还能拿到不少。”院长还要开口再问，就听到电话被挂断的嘟嘟声。
她无力的垂下手，自嘲着“刘媛啊刘媛，你真贱。人家在花天酒地，你却为他把一切都放弃了。”她握紧手机，拨出另一个号码。
“没事，只是中暑了，在太阳下玩太久了。先生你也知道，可闻身子从小就弱，这次是因为贪玩，这种事情是无法避免的，孩子的天性就是…”
“不用解释那么多，你们只需要把他当正常孩子养就行了。”电话那头，不等她解释完，就打断了她。
听到对方无所谓的口吻，刘媛松了口气，电话那边听刘媛不再出声，刚想挂断，刘媛急促的询问：“可闻想学说话，请老师太贵了，那个费用…”
电话那头的人顿了顿“你不是说他厌学吗，怎么又请老师？”
“前面是这样，但今天，可闻突然说想学，而且，既然是您家的...您投资的孩子，肯定要请能教说话，还能教书的。”刘媛等待对方回复，下意识皱眉。
“我知道了，请到老师报额，每个月卡里打的钱会加上这一笔。别耍什么心眼，到时候，我要看到一个会说话的正常人。” 没等，刘媛回复，那头就挂断了电话，嘟嘟声再次将刘媛的话挡了回去。她无奈扶额，揉着突突发跳的太阳穴。
刘媛年纪并不大，不到四十岁。她是前院长的独生女。二十七岁时，她遇到了现在这个好赌成性的李志译。
那时的李志译是个十分上进的青年，两人在同一家公司上班，长时间的接触，让刘媛深陷爱河，不到两年，两人便结了婚。
本以为幸福己成落脚点，可婚后一年，两人的关系却变得越来越差。刘媛想要个孩子。可李志译却总说太早。刘媛觉得他是不想和自己有所牵绊。两人因此吵得不可开交，最后李志译答应刘媛备孕一年。过了半年，却怎么也怀不上。刘媛心有怀疑，硬拉着李志译去检查，结果检查报告显示李志译有不孕症。医生责备两人，事前不先检查，白忙活一场。这件事也成了他们关系崩溃的导火索。
自那以后，李志译性情大转，开始酗酒赌搏，辞去了工作，整天都在外面挥霍。刘媛无数次地劝说，换来的却是劈天盖地的辱骂。母亲劝她离婚，她直接选择了断绝母女关系。而等她回到自己争辩的那个家时，茶几上的离婚协议让她失去了最后一方可温避的归所。
辗转四年，她失去了一切。同年七月，她收到了母亲癌症晚期的消息。她决定陪母亲最后一段时光，但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母亲也不愿见她。
母亲病逝后，她准备了各种资料，费尽心思，接管了福利院。她希望自己可以用培养那些天真的孩子来向母亲道歉。
接管福利院的第二年，一个步履蹒跚的女人，抱着熟睡的婴儿跪在福利院门口，请求刘媛可以将孩子培育成人。她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和孤儿一样，她希望刘媛能将他当成自己的孩子养。不仅仅是给予支援，和人类本就该有的同情。
直到最后，女人说自己已经没有时间了，刘媛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她答应了女人，将孩子留在福利院。女人留下了一个电话号码，告诉刘媛，打给那个人，孩子的一切需求所花费用都可以报销，只需要告诉对方，孩子叫付可闻。
刘媛看着女人离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一直到现在，她也未曾向付可闻说他与别的孩子不一样，只是给予更多的关照。
过了不到两年，刘媛接到李志译的求救电话，她又一次心软了，将原本是付可闻的成长资金，全数给了李志译。李志译拉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万事只有“0”和无数次，这样的往来，持续到了现在。像只吸血的寄生虫，剔不掉的污垢。刘媛对一切都充满了愧疚，但仍放任导火线放肆燃烧。
眼眶的泪是灼热的，待到落下已然冰凉，露水无法拯救根己溃烂的花，泪的浇灌只会让花加速枯萎。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家（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