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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每个葬在这里的人,都曾是被殖民者折断翅膀的海鸟,再也无法返回故乡的天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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鹦鹉螺号如同一条被命运抛上岸的、垂死的巨鲸,沉重地搁浅在托雷斯海峡犬牙交错的礁石群中。
惨白的月光如冰水般泼洒在它巨大的金属船壳上,照亮了酸液腐蚀出的斑驳伤痕,那些凹凸不平的蚀刻处仿佛记录着刚刚经历的噩梦。
医疗舱里,血与消毒水的混合气味浓得化不开,几乎成为一种有形的物质。
林惊蛰正专注地为小柒骨折的右臂上夹板,他的动作精准而稳定,纱布缠到第三层时,甲板上猛地传来裴昭撕裂夜空的怒骂:“沈砚清你还敢来!”
林惊蛰的手指一顿,随即放下纱布,身影如猎豹般无声而迅疾地冲上甲板。
月光与阴影在海面上切割出清晰的界限。沈砚清就站在那道光与暗的交界处,仿佛他本身就是明暗之间的存在。
他雪白的衬衫上沾着诡异的珊瑚粉色污渍,如同干涸的血迹。
他的掌心,正托着那具此刻显得无比宁静的机械婴儿,婴儿的瞳孔在月光下反射着温润的珊瑚色微光。
“气氛别这么紧张,”沈砚清的声音带着一贯的、令人牙痒的轻松,“我来谈个条件——用船长孩子这颗珍贵无比的‘核心’,换你们这艘破船安全穿过这片布满暗礁和追兵的海峡。”
林惊蛰没有说话。他只是几步上前,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抬手狠狠一记耳光掴在沈砚清脸上。
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海夜里格外惊心,惊起附近礁石上栖息的几只海鸟,扑棱着翅膀飞入黑暗。
“滚出去。”林惊蛰的声音压得很低,比掠过海峡的夜风更冷,更硬,“否则,我会亲手把你塞进鱼雷发射管,发射到你看不见的地方。”
沈砚清偏着头,用指尖慢慢擦过嘴角,舔去那点血丝,反而低低地笑了起来。
他将那机械婴儿轻轻放在冰冷的甲板上,动作轻柔得像放置一件真正的珍宝。“知道吗?宝贝……你发怒时的眼神……最像……”
他的话戛然而止。
砰!
一声尖锐的枪响划破夜空。一颗狙击子弹带着灼热的气流,精准无比地打飞了沈砚清左耳里的微型通讯器,碎片溅落进海水。
远处瞭望台上,江妄言的身影与狙击枪融为一体,枪口一缕青烟袅袅,消散在月光里。他的声音透过咸湿的海风冷静地传来,不带一丝波澜:
“下一枪,瞄准心脏。”
沈砚清脸上的笑容终于收敛了些许,他看了一眼瞭望台,又深深看了一眼林惊蛰,后退一步,身影无声无息地融入了船舷外的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甲板上那个静默的机械婴儿,证明着刚才并非幻觉。
在鹦鹉螺号进行紧急修复期间,尼摩船长带领他们潜入了更深、更寂静的海沟。
发光的水母如同幽蓝色的幽灵,无声地在前方指引道路,它们的触须点亮了永夜的深海的路径。
尽头,是一座令人窒息的、由无数珊瑚自然生长构筑而成的墓园。珊瑚枝杈扭曲盘绕,形成无数天然的壁龛和棺椁。
更令人震撼的是,成千上万的鹦鹉螺壳被精心镶嵌在珊瑚骨架之中,每一个螺壳内部,都沉眠着一具穿着古老款式船员制服的洁白骸骨。
船长的鲸骨鱼叉轻轻划过海水,搅动起悲伤的涡流,也搅动了沉淀在此无数岁月的记忆:
“每个葬在这里的人,”他的声音在海水中传播,带着沉重的回响,“都曾是被殖民者折断翅膀的海鸟,再也无法返回故乡的天空。”
他巨大的、戴着金属手套的手,温柔地抚过一个刻着古老泰米尔文字的螺壳,“如果你们中有人在此死去……我也会这样埋葬他,给予他永恒的宁静。”
墓园中央,矗立着一座特殊的纪念碑——那是由一个巨大的、被改造的博物馆标本陈列柜制成的棺椁。玻璃后面,躺着一位面容安详的女性人偶,她的衣着具有鲜明的安达曼群岛风格。
她的怀中,紧紧抱着那个机械婴儿。
小柒别在衣领上的硬币突然挣脱,变得异常沉重,直直坠向海底。
它无声地落在纪念碑的基座上,屏幕的光芒照亮了一行新出现的字:
【黑方进度:已收集7/12份殖民地受难者遗骸】
林惊蛰鬼使神差地伸出手,穿透了海水,轻轻碰触了玻璃后人偶冰冷的脸颊。
在他的指尖,贝叶斯定理的金色纹路再次亮起,如同流淌的液态阳光,透过玻璃,注入人偶体内。
下一秒,人偶的双眼倏然睁开。她没有眼珠,眼眶内是温暖的珊瑚色光芒。
然后,她的嘴唇轻轻开合,一首空灵、哀婉而古老的安达曼群岛摇篮曲,透过海水,清晰地回荡在每一个人的灵魂深处。
那一夜,林惊蛰独自留在了那片巨大的、寂静的珊瑚墓园。
他缓缓跪在一个特殊的鹦鹉螺壳前。那螺壳上刻着模糊的汉字,铭文记录着里面长眠着一位1900年被贩卖到南洋的华工。
透过珊瑚的缝隙,能看到里面那具纤细的骸骨,手腕上还套着永远无法挣脱的、锈蚀的镣铐。
头顶,巨大的海藻森林在暗流中无声摇曳,投下扭曲舞动的阴影,如同无数徘徊不去的鬼影,诉说着无声的苦难与乡愁。
林惊蛰的脊背紧绷着,某种巨大的共情与悲怆几乎要将他压垮。
就在这时——
呜——呜——呜——!!!
鹦鹉螺号上尖锐凄厉的警报声突然响起,毫无预兆地撕裂了墓园神圣的寂静,也撕裂了林惊蛰的哀思。
海水震荡起来。
尼摩船长沉痛而愤怒的声音,透过潜艇的外部通讯系统,直接穿透海水,轰击着林惊蛰的鼓膜:
“有人正在打捞遗骸...他们要复活殖民舰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