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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套中人 ...

  •   “啊。”

      何昱抓了把头发,下巴抵在书桌上,佝偻着背,唉声叹气,有心把笔和数学试卷丢出去。

      作为一个向来只在慢节奏里凑合的人,他一点也不想让自己的脑子被高速运转的数学公式裹挟,每一秒都在紧急判断下一步的解法。

      让他琢磨一道数学大题,还不如让他背上一天历史书。
      ”
      沙沙的脚步声传来。

      郑淇拿脚顶开门,端着两杯咖啡进门,就看见何昱满脸空茫地叼着笔,瘦削的肩胛骨没什么精气神地耷拉着支棱起后背。

      何昱盯着题目放空自己,余光瞥到那两杯咖啡。

      精致的拉花浮在杯盏里,咖啡香混在空气里让他的脑袋更加空白。

      “徐岱儒这么早回来?”

      这手艺必须是出自某骚包男之手。

      一中比起省内其他学校相对减负,周六中午开始休息,周日晚再回校晚自习。两人下午约在公寓里补习,为了赶进度,来这几乎成了郑淇每日例行的事。

      何昱生怕自己没法一鼓作气学下去,每日的补课进程像是将他拉成了一把蓄势待发的弓弦,松懈不得。早六晚二,一天除了午休替徐岱儒打工当娱乐,他压榨了自己的所有时间精力。

      而对郑淇而言,不过是提前进入复习阶段,文科就是个重复巩固记忆配合练习的过程。

      明明前不久,两人看见对方那张脸就得觉得心梗。

      现在,两个全然不熟的人被迫着稍稍熟了一些。

      有钱能使鬼推磨。

      郑淇此刻深以为然。

      “嗯,回来了。”他探身看桌上的错题本,“写完了?”

      “别想加练。”何昱抬手盖住纸页,警惕道,“刘老师那的作业我都没写完。”

      “作业你把选择填空做了就行,先练高一的复习题。”

      郑淇也无奈了,作为一个全科稳定发展的人,他从没见过何昱这样偏科的。文科没什么难度就开始背练,进步速度让人叹为观止,让他写道数学题反而跟要了命似的。

      何昱脸色发黑,脑子飞转着提议,“20课时是不是快到了?我给你再补个红包。”

      “不用,我记着,下个月再结。”郑淇漠然用笔抵开对方试图虚掩题本的手,无视那郁郁的目光,“最后一页题,讲完结束。”

      傍晚四五点,何昱两眼无神地把郑淇请出门。

      楼下徐岱儒坐在电脑桌前,腿上搁着二宝取暖,时不时噼啪在机械键盘上敲几下,还煞介其事打开了他的外接屏,屏幕上是大小重重叠叠的文件和信息框,中英混杂。

      少见的,他戴上久违的眼镜,人模狗样。

      “哎郑老师下课啦,这么早走什么,留下来一起吃饭。”徐岱儒不动则已,张嘴就毁了一派斯文样,“不不不,今天不用你做饭,我请。”

      “不好意思,家里有点事。”郑淇温和地笑了下,背起包站在门口。

      何昱径自抱着平板躺进客厅的懒人沙发,听上不离身的录音笔,隔绝外界一切噪音。

      二宝喵喵叫着团到他腿边,撒娇地露出白肚皮,沙发里的人敷衍地摸了摸,有意无意脸偏向大门。

      徐岱儒这个无组织无纪律的人,十四岁开始就不知道什么叫早回家,他半晌反应过来,“也是,每天你来这这么久,就够你家里人担心的了。”

      郑淇嘴角一动,似乎想要否认,但顿了顿又点头,“差不多吧。”

      “那也不忙着走,这些带上,你们试试,有什么要改进的跟我说,我打算给新店上的一批货。”徐岱儒把早早备在玄关的两大提面包拎出来,往门口的人怀里塞。

      郑淇兼职家教以来,见过塞红包的,但还真没见过送吃的,一时也不知是推拒还是拿着。

      徐岱儒:“那边坐着的,别臭着个脸了,知道你能听到。”

      “你拿着,他们两天能做百来个,我都快看吐了。”何昱不耐烦道,挠了挠二宝。

      “行,谢了。”郑淇也不再跟徐岱儒客气。

      大门关上后,何昱一翻身,把手上的东西连猫一起都掀翻在沙发里,“饿了。”

      徐岱儒屁颠屁颠从厨房里双手奉来一大盘,肉桂卷佛卡夏千层酥,像是要把一套烘焙教程当晚变现。

      “我说认真的,这辈子别再让我看到那些玩意儿。”想起连续一周顿顿面包的不堪回忆,何昱脸色难看。

      国外那段时间他就受够了这些东西。

      要不是为了准备这店投了他大半积蓄,近期也不接商稿,只能指望徐老板好好做生意,他是真一口也不想碰。

      这人眼看着像是在掀桌边缘,徐岱儒怂了,忙毕恭毕敬安抚何昱,替他点了份外卖。

      “早说就让小郑给做个饭了,那么急着赶人,我都没赶上几顿夜宵。”徐岱儒一脸遗憾。

      “啧。”

      见刚平静下去的人又要恼羞成怒,他忙转移话题,“大少爷,帮我测试个新写的程序?链接发你了。”

      何昱:“这订单系统……你界面能做得更丑一点吗?!”

      “哎呀,能跑就行嘛,要求那么高。行行行,我改,您提需求,我继续改。”

      凭着好不容易养成的学习惯性学到晚上,何昱在七点结束学习,莫名想画个随笔,虽然不再执着于画画,甚至于可以说是厌恶,但他还是依赖这些东西来放松自己的思维。

      然而,总有一些不省心的人又来打乱他的节奏。

      一如既往地,父母自从上次的争吵之后就没再联系他。如常地,把儿子丢在一边,一月一次的银行账户打款问候才能勉强昭示他们的存在,却又在某天出现,以父母的身份指点他的生活。何昱有时觉得自己连他们的面貌都有些模糊。

      唯一对他关注备至的家人大概要属亲姐姐何苑。

      何昱也不知这客观意义上功成名就的姐姐到底是认定他能碍着她什么,总能时不时出来恶心一把人。

      这会儿的聊天界面挺热闹。

      何苑:肖叔叔提到你了,听说你重新读文化生,说他那边有个录了A大的朋友,可以介绍给你。大家都很关心你。

      何苑:我把你推给那男生了,肖叔叔都跟人说好了。

      何苑:你快给人通过一下。

      何昱给对方设置了免打扰,但不依不饶的新消息仍旧把信息置顶到最高。

      Y:哪来的阿猫阿狗就能教我。

      何苑:你自己哪能一年半就考上?就算不去学美术了,我们还是希望你能安稳读书,不要到时候连一本都没有。

      手机屏幕上新消息刷新地飞快,想让人无视都不行。

      那语气苦口婆心,真像极了尽心尽责的亲姐姐,有模有样地,甚至还给他转账来不少钱。

      何苑:你别这样,肖叔叔那边也不好做。

      Y:你让他管好自己的家务事就行。

      对面惺惺作态的消息停了,何昱松了口气,继续看自己手头上的地理书,而这时新消息跳了出来。

      一行轻飘飘的消息弹出。

      何苑:妈看见了,她很伤心。

      “……”

      一股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心头炸开,何昱把手里的书摔到桌上,用力之大撞翻了实木置物架,连拖带拽,一片东西被带倒在地。

      房门有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何昱!”

      门内没有人应声。

      内里的人扶着书桌低垂着头,手机被摁灭的屏幕像是黑洞锁住他的一切动作,混乱之间他耳畔只有重重的心率跳动声,只能感受到鼓噪的血液湍流。

      “何昱!开门!”

      有那么几个瞬间他的视线发黑,白炽灯光变成晕染的光块。

      他爸妈早年就分居两地,是否离婚何昱不关心,毕竟他向来视这个家为无物。

      肖叔叔一直是他妈的合作好友,关系密切,近几年亲密到几乎形影不离,所有人对这暧昧难明的关系心知肚晓。

      这回何苑是打定了主意在他俩前演出戏。

      他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地看向桌上画到一半的纸笔,站着以一个离奇的姿势弯腰继续画下去,企图用画纸让自己冷静下来。

      在颤抖的呼吸声里,笔触变得模糊,一条歪歪扭扭的斜线划过纸页,何昱咽喉一阵痉挛。

      笔尖戳破纸页,画纸被凌厉而扭曲的力道撕裂。

      蓦地,何昱丢下笔,扣住垃圾桶干呕,肠胃急剧收缩,却只能吐出一些苦汁酸水。

      许久后。

      Y:开心吗?何苑。

      Y:下次别让我见到你,你知道我什么都干得出来。

      何昱坐靠在地上,垂头划拉屏幕,彻底拉黑对方账号,看着联系人列表一点点变换,却保持着凝滞的姿势一动不动。徐岱儒的电话拨来,他静静等着电话自动挂断。

      不知过去了多久,也许半个小时,也许只是几分钟。

      何昱手心冰凉一片,房间地板上散发的暖气仿佛隔了一层膜,无法化解他身躯里的大片寒意。

      他挪动了一下僵硬酸麻的腿,回到床边,缓了缓,先给徐岱儒发了个消息让他不用担心。

      半晌,他把自己砸进被子里,用胳膊挡着眼睛,黑暗中他好像就能不思不想,但脑海还是充斥着混乱的念头。

      也许是近期实在太累,他竟维持着这个姿势睡了过去,被窗外呼啸的鸣笛惊醒时,已经是深夜九点。

      台灯洒下一圈冰冷的光,桌上地上还是狼藉的模样。

      眼角尚有干涩的水迹,手臂也酸痛不已,脑袋昏昏沉沉像个被水堵塞的气囊。

      不想看书,也不想画画,什么也不想。

      ……

      马路上阒寂无人,角落的路灯黯然矗立,落下冰冷惨白的光晕,夜风卷起城市一地残余的萧瑟。Z市是个没夜生活的城市,未成年有门禁,中青年在加班,老年人也早歇下。

      像极了他异国时假日里的街道,商店大门紧闭,流浪猫狗都缩回自己地盘的小窝,平时嚣张讨食的鸽子都不愿外出。

      但何昱喜欢这样的夜,凌冽的夜风糅杂着他体内驱不散的寒意,让他的思维僵滞,没有办法再考虑其他,一身的负累都仿佛被暂且搁置。

      他跟着风在路上走,无尽的黑夜下,这么走着走着就像是能走到这枯燥乏味的生命尽头。

      孑然一身地来,孑然一身地走。

      酸酸唧唧的,这么厉害怎么不去写诗,何昱刻薄地对自己做了个评价。

      一个穿着小区环卫服的中年妇女在路边分拣垃圾桶里的东西,单薄的衣物让她有些瑟缩,但仍然习以为常地继续工作。

      何昱提着自己的羽绒外套过去,要丢进垃圾桶。

      “哎,这衣服你要扔?”中年妇女伸手就要拦。

      “反正不是我买的。”何昱一脸厌弃,这确实是何苑在一年前刚在异国落脚时为他买的衣服。

      “那可以给我吗?”中年妇女有点被何昱脸上的表情吓着了,小心道。

      “随便。”

      女人受宠若惊,觉得这少年简直奇怪得不正常,不仅把身上这件一看就不便宜的羽绒服给他,其后把口袋里的手表还有头上的帽子全给了她。要不是她拦着,询问着要不要帮他报警,这人还想要脱了脚上的鞋。

      何昱扔完了身上大部分不是用自己的钱买的东西,更觉轻松。

      地处Z市中心,大部分公共建筑都集中在这片区域。

      何昱慢慢走到紧闭的一中大门,再绕过两条街,经过他的初中,背面街区就是他的小学。再几步就是他曾住过多年的旧公寓,房子是十年前就买下来的,回国之后他除了第一天收拾点东西就再没住过。

      再打车过去十五分钟,就是机场,一年前他在这里出发前往大洋彼岸,又从对面飞回熟悉的机场。

      恍惚只有片刻的短短路程,他竟然就逛完了所有回忆里的重要建筑。

      原来他的人生轨迹就像是这条短到不能再短的线,无聊又苍白,短到一个小时就能走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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