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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绷带与创口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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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赛后的喧闹还未完全散去,塑胶跑道上残留着雨水和汗水混合的气味。江叙攥着速写本穿过球场时,看见陆沉单膝跪在记分牌下,手指笨拙地缠着纱布——那里有道新鲜的擦伤,渗着血珠,像极了他刚才在人群中横冲直撞救球时,膝盖擦过地面的弧度。
"都说了我自己来。"江叙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他蹲下身时,校服袖口扫过陆沉的脚踝,那里还留着上周画室漏水时,两人争抢画布滑倒的旧疤。
陆沉没抬头,牙齿咬着纱布末端用力一扯,疼得倒吸凉气时却还在笑:"小蜗牛的包扎技术比画笔还抖,上次把我手腕缠成木乃伊。"
狼毫笔在速写本边缘顿出个墨点。江叙想起急诊室那晚,陆沉麻药没过时攥着自己的手说"别怕",指腹摩挲绷带的温度还残留在掌心。此刻对方的膝盖正抵着他的小腿,运动短裤的边缘蹭到未干的颜料,在画布上拓出模糊的蓝印。
"别动。"江叙从背包里翻出碘伏棉签,却在碰到伤口时被陆沉猛地抽手。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记分牌"7:0"的数字上交织成网——那是陆沉球衣的号码,也是他刚才绝杀球的秒数。
"嘶......"陆沉倒抽一口凉气,睫毛在眼下投出颤抖的阴影,"你这是消毒还是剜肉?"
颜料味混着碘伏的刺鼻气息突然变得滚烫。江叙盯着他膝盖上狰狞的伤口,想起半小时前这人还在球场上横冲直撞,汗水顺着下颌线滴落在地,而自己的速写本上,只画到他单膝跪地捡球的瞬间。
"谁让你非要救那个出界球。"笔尖在速写本上划破纸页,露出底下藏着的糖果纸——是陆沉第一次塞在他课桌里的那颗,糖纸边缘还留着铅笔写的"画我"。
陆沉突然笑出声,膝盖顺势撞上江叙的画架:"不然怎么让你看到最帅的救球姿势?"钴蓝色颜料从调色盘溅出,落在他小腿的旧伤上,那里是上次替江叙挡门时留下的疤痕,此刻正渗出细密的汗。
棉签突然折断在伤口旁。江叙看着陆沉迅速别开的脸,想起美术教室被泼红墨水的那天,这人也是这样挡在画架前,手腕绷带渗出的暗红与颜料混在一起。而现在,他小腿的新伤正沿着旧疤的轮廓蔓延,像朵突然绽放的花。
"疼就说。"
"才不疼。"陆沉梗着脖子反驳,却在江叙指尖触到结痂边缘时,条件反射地绷紧肌肉。远处传来队友的笑闹声,拖长的尾音像根线,把两人之间的空气越绷越紧。江叙能闻到他身上混着汗水和阳光的味道,和三天前天台放烟花时一模一样。
创可贴被撕开的脆响惊飞了停在篮板上的麻雀。江叙盯着那道弯弯曲曲的伤口,突然想起初二那年父亲砸碎画具时,飞溅的玻璃在手腕留下的疤痕——此刻陆沉的伤口,竟和自己旧伤的位置惊人地重合。
"喂,小蜗牛,"陆沉突然用没受伤的脚踢了踢他的画架,"上次篮球赛赌注,你还没画完呢。"
颜料桶被碰倒的声响里,群青与湖蓝在地面晕成深邃的海。江叙看着陆沉膝盖上交错的新旧伤痕,想起急诊室里他攥着热可可的手,指节因为紧张而泛白。当创可贴的胶面贴上皮肤时,对方突然抓住他的手腕,绷带下的旧伤在夕阳里泛着青白。
"你手腕......"陆沉的指尖擦过绷带边缘,那里还留着上次画室入侵事件中,江叙为保护画作被划伤的痕迹。
"没事。"江叙猛地抽回手,速写本掉在地上,露出最后一页两人交叠的手。陆沉的影子覆上来时,他才发现对方锁骨处的烫伤疤痕又红了些——那是他曾谎称"打翻火锅"的印记,此刻正渗出细密的汗珠。
"我帮你涂药。"陆沉突然抢过碘伏棉签,却在碰到江叙手腕时,动作轻得像触碰易碎的瓷器。绷带被轻轻解开的瞬间,青紫色的旧伤在夕阳下泛着微光,和陆沉小腿的新伤形成诡异的呼应。
"怎么弄的?"他的声音突然沙哑,棉签停在伤口上方,迟迟不敢落下。
画笔从指间滑落,滚到堆放球衣的角落。江叙盯着陆沉发顶的阳光,想起便利店暴雨夜那人陪自己走了三条街,想起天台烟花照亮他睫毛上的金粉,想起速写本里那句"你的手该被捧在掌心里"。记忆突然回到父亲醉酒的那个夜晚,画具砸在墙上的巨响,和陆沉拳头砸在墙上的闷响重叠在一起。
"小时候学走路,摔的。"江叙听见自己说,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惊讶的颤抖。陆沉的指尖突然停在伤疤末端,那里有个极浅的月牙形痕迹,是某次父亲失控时被画刀划到的。
"骗人。"陆沉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江叙心上。他抬起头,撞进对方盛满暮色的眼睛里,那里映着自己攥紧画架的手,指节泛白如纸。
消毒水的味道突然变得刺鼻。江叙想抽回手,却被陆沉握得更紧。当冰凉的棉签触碰到皮肤时,他下意识地瑟缩,却听见对方轻声说:"忍一下,很快就好。"
这场景莫名熟悉。江叙想起上次陆沉替自己挡下掉落的画架,手肘划开道口子,却笑着说"正好和你的伤疤做个伴"。此刻这人的呼吸扫过他手腕,睫毛在皮肤上投下轻颤的阴影,像极了速写本里被反复描摹的模样。
"你锁骨的疤......"江叙突然开口,又在陆沉抬头时慌忙别过脸,"也是小时候打翻火锅?"
沉默像颜料般缓慢晕开。陆沉的指尖在他腕骨处轻轻摩挲,那里的皮肤很薄,能清晰感受到彼此的心跳。远处传来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一下下,和江叙加速的脉搏重合。
"我爸妈吵架时推的。"陆沉的声音很平静,却让江叙想起某天深夜,这人在画室临摹梵高的《星月夜》,笔触狂乱地覆盖了整个画布。"他们总说我是多余的,连烫伤都像个难看的胎记。"
颜料盒被撞开的脆响再次响起。江叙看着陆沉锁骨处扭曲的疤痕,突然想起天台月光下,这人指着城市灯火说"月亮也有不亮的日子",而自己偷偷画下他睫毛上的星光。原来那些漫不经心的玩笑,都是未说出口的伤口。
"现在不丑了。"江叙的指尖轻轻碰了碰那道疤痕,触感像被月光烫过的瓷器,"像被太阳吻过的痕迹。"
陆沉猛地抬头,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颜料。夕阳把他的影子投在江叙画架上,那里正画着决赛最后三秒,他单膝跪地的身影——而现在,这身影突然凑近,鼻尖几乎碰到江叙的耳廓。
"你的手......"陆沉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该被捧在掌心里,而不是藏在绷带下。"
画笔突然从画架上滑落,砸在调色盘里溅起蓝紫色的花。江叙看着陆沉眼中自己的倒影,想起便利店夜话时路灯拉长的影子,想起急诊室守候时热可可的温度,想起所有被糖果纸和颜料渍串联起的时光。他突然伸手,握住对方拿着棉签的手,碘伏在两人指缝间晕开,像朵突然绽放的花。
"以后我帮你涂药。"江叙听见自己说,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陆沉的瞳孔骤然收缩,指腹无意识地蹭过江叙手腕的旧伤,那里的皮肤很凉,却在接触的瞬间泛起灼热。
"那你也要让我帮你。"陆沉突然笑起来,露出后槽牙,夕阳在他犬齿上折射出银亮的光,"作为交换,我要当你一辈子的专属模特。"
颜料桶被碰倒的声响惊飞了归巢的麻雀。江叙看着陆沉从口袋里掏出颗草莓硬糖,糖纸在暮色中折射出彩虹色的光,和第一次塞在他课桌里的那颗一模一样。当硬糖被塞进嘴里时,甜味混着碘伏的苦涩,在口腔里化开成温柔的河。
"成交。"
暮色漫进球场时,江叙终于完成了速写本上的最后一笔。陆沉趴在画架前,膝盖上的创可贴歪扭着,后颈新生的绒毛被夕阳镀成金色。而他手腕的绷带不知何时被解开,青紫色的旧伤在余晖中泛着微光,旁边是陆沉刚贴上的、画着小太阳的创可贴。
"喂,小蜗牛,"陆沉突然翻过身,鼻尖蹭过江叙手背,"你说我们算不算'伤筋动骨'的交情?"
狼毫笔在蜗牛触角上顿出个白点。江叙看着他耳尖泛起的红,想起天台的烟花,想起速写本里被揉皱的那页,想起所有被绷带和创可贴连接的瞬间。原来所谓羁绊,从来不是完美无缺的童话,而是两个带着伤疤的灵魂,在逆光中相拥时,彼此治愈的温度。
陆沉的手指突然指向记分牌:"你看,7:0,是我的号码,也是......"
"也是我们相遇的第七个月零一天。"江叙接话时,看见陆沉眼中突然炸开的光亮。这人总是这样,用看似随意的巧合,藏起最笨拙的温柔。就像此刻他膝盖上的创可贴,边缘还留着江叙刚才手抖时蹭上的钴蓝色。
"疼吗?"江叙的指尖悬在伤口上方,不敢落下。
陆沉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将掌心贴在自己膝盖上:"你碰就不疼。"颜料味混着汗水的气息突然变得滚烫,江叙能感觉到对方皮肤下的震颤,和速写本上未干的笔触一样,咚咚地敲着他的耳膜。
远处传来晚自习的预备铃。陆沉撑起身子时,膝盖的创可贴被牵扯得变了形。江叙伸手去扶,却在触碰到他大腿肌肉的瞬间红了耳朵——那里有块更深的淤青,是上次画室追逐时撞在画架上留下的。
"我背你。"
"我又不是断腿。"陆沉笑着拍开他的手,却在站起来时踉跄了一下。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投在记分牌上,江叙看见自己的手正紧紧攥着陆沉的衣角,而他另一只手,正小心翼翼地护着对方受伤的膝盖。
"明天早上想吃酸菜包还是肉包?"陆沉突然没头没脑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紧张。
江叙看着他发顶沾着的草屑,想起每次买早餐时,这人总会多塞一颗草莓硬糖在纸袋里。颜料盒里的钛白颜料突然发烫,他听见自己说:"都要,再加一杯热牛奶。"
陆沉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落满了星星。他突然蹲下身,不由分说地将江叙打横抱起,伤口牵扯的疼痛让他闷哼一声,却还是笑着说:"走咯,大画家,回家给你当人体模特。"
画笔从画架上滚落,在塑胶跑道上划出一道蓝痕。江叙被吓得攥紧他的衣领,鼻尖撞在对方锁骨的伤疤上,那里的皮肤带着阳光的温度。他听见陆沉的心跳声,和第一次在美术教室相遇时,自己颤抖的脉搏惊人地相似。
"陆沉你放我下来!"
"不放,"这人笑得肩膀直颤,篮球鞋在地面踩出啪嗒声,"说好的绷带与创可贴,以后你的伤我包了,我的伤......"
"也归我管。"江叙替他说完,把脸埋进对方汗湿的颈窝。那里有阳光、汗水和颜料混合的味道,像极了他画中永不褪色的夏天。
暮色完全笼罩球场时,记分牌的数字在两人身后模糊成温暖的光。江叙偷偷抬眼,看见陆沉下颌线的轮廓被夕阳镀上金边,而他手腕的旧伤,正贴着一张崭新的创可贴——上面画着只歪扭的蜗牛,和一个灿烂的太阳。
原来有些伤口,注定要在相遇后,成为彼此守护的勋章。就像陆沉小腿的新伤叠着旧疤,就像江叙手腕的绷带换成了创可贴,他们在逆光里拥抱的每一个瞬间,都在将过往的疼痛,熬成此刻掌心相贴的温度。
陆沉把他放进自行车后座时,膝盖的创可贴不小心蹭到画架,留下个模糊的白印。江叙看着这人单脚蹬车的背影,突然想起速写本里被珍藏的半张画——那是陆沉第一次塞糖果时,他偷偷勾勒的侧脸,而现在,这侧脸正被晚风吹得微微发红,耳尖的颜色,和画纸上晕开的夕阳一样温柔。
"喂,小蜗牛,"陆沉突然回头,球衣数字"7"在暮色中闪着微光,"下次画我打球时,能不能把创可贴也画上?"
江叙低头笑了,狼毫笔在速写本上落下最后一笔。画面里,单膝跪地的少年抬起头,膝盖的创可贴在阳光下闪着光,而他望向观众席的眼神里,正盛着整个宇宙的星光。远处的篮球架上,不知何时多了行粉笔画:光与影,永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