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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天台的对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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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末的午后,四点半的阳光斜斜切过教学楼走廊,在画室玻璃窗上投下橘红色的光斑。江叙正对着画架调整画笔,调色盘里的钴蓝色颜料泛着微光——那是上周陆沉蹭在他袖口的颜色,此刻在画布上晕染出少年投篮时扬起的衣角。走廊尽头传来刻意放大的脚步声,他下意识攥紧手腕,白色绷带下的旧伤突然开始发烫。
画室门口出现三个高年级男生的身影,领头的黄毛晃着美工刀,刀刃在《月光蜗牛》的草稿上划出冷光。那张画稿还留着铅笔修改的痕迹,是他昨夜在天台借着月光勾勒的雏形,蜗牛壳上的纹路里似乎还凝着画展时观众的赞叹声。"听说你就是那个匿名画家?"黄毛上前半步,刀尖挑起画稿边缘,"手这么巧,怎么不敢承认?"
江叙往后退了退,画架撞在石灰墙上发出闷响。他想起今早储物柜里新塞的匿名纸条,那些折叠的纸页还躺在书包最底层,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绷带边缘——匿名身份曝光后,这是他第一次在课间躲进画室时被人堵住。当另一个男生伸手扯掉画稿时,他眼睁睁看着陆沉投篮的侧影在对方指间碎裂,纸屑簌簌落在沾着钛白颜料的帆布鞋上。
"躲什么?"黄毛突然攥住他的手腕,绷带勒进旧伤的刺痛让江叙倒吸冷气。金属刀尖抵住下颌的瞬间,楼梯口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陆沉站在光影交界处,午后的阳光从他身后涌来,将校服上的草屑照得发亮。他右拳攥得指节发白,袖口还沾着篮球场上的红土,是刚刚训练时摔倒蹭上的。
"放开他。"陆沉的声音很沉,像急诊室走廊里彻夜未熄的白炽灯。他身后的天台铁门上,还留着江叙用白色粉笔修补的校服破洞痕迹——那是陆沉翻墙时扯破的地方,当时他用画笔描补的针脚,此刻在夕照下泛着淡淡的银光。
混战在天台入□□发。江叙看见陆沉挡在自己身前,拳头挥出时带起的风声,让他想起昨晚速写本里新画的侧影。美工刀划破空气的锐响中,陆沉突然把他推到楼梯拐角,后背撞到消防栓的金属箱,发出刺耳的嗡鸣。"走啊!"他回头喊,汗水滴在天台上,晕开粉笔画的蜗牛轮廓——那是昨天陆沉画的警告标志,呲牙的蜗牛旁边还写着"江叙专属领地"。
但江叙没走。他抓起画架旁的长柄刮刀,刀刃反射的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当黄毛的折叠刀刺向陆沉腰间时,他看见少年侧身躲避的动作,却没注意到另一个人抄起了墙角的钢管。金属破空声袭来的瞬间,江叙只觉得手腕一疼,绷带下渗出的血滴在粉笔画的太阳上,像极了入学那天被泼在参赛作品上的红墨水。
"江叙!"陆沉的吼声响彻天台。他一脚踹开面前的人,蹲下来时手背上的伤口还在滴血。江叙想开口说"没事",却看见少年额角的血顺着脸颊流下,滴在锁骨处的旧伤疤上——那是他第一次在医务室瞥见的烫伤痕迹,此刻被新的血迹覆盖,像一幅未完成的画。
风卷起散落的画稿,其中一片飘到陆沉脚边。那是江叙今早画的速写,陆沉递糖果的手掌心还留着"谢谢"的笔迹。少年弯腰捡起,指尖蹭到纸页边缘的褶皱,突然笑了:"下次该画个会喷火的太阳。"血混着汗水滴在蜗牛图案上,把昨天刚画的警告画晕染成暖色。
去医务室的路上,陆沉坚持要背江叙。少年趴在他背上,重量压得江叙晃了晃,却稳稳地站住了。"小蜗牛什么时候这么有力气了?"陆沉的声音带着笑意,却因手背的伤微微发颤。江叙能闻到他后颈混着汗水和铁锈味的气息,像暴雨夜便利店外的味道,只是这次,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甜。
路过三楼时,陆沉突然指着走廊窗户:"看,月亮出来了。"暮色四合的天空里,一弯月牙挂在教学楼的飞檐上,清辉洒在他们交叠的影子上。江叙想起半月前的天台,陆沉指着城市灯火说"月亮也有不亮的日子",而现在,这枚弯月正照着他们相扶的身影,把所有的伤痕都映成通往彼此的路。
医务室的白炽灯亮起时,江叙看见陆沉手背上深可见骨的伤口,突然想起暴雨夜他用外套裹住画作的背影。"疼吗?"他的指尖悬在伤口上方,不敢触碰。少年却咧嘴笑了,血珠顺着额角滑落:"小伤。"
消毒水的味道弥漫开来,陆沉的手突然覆在他手腕的绷带上。"以后别一个人待着。"少年的声音很轻,像急诊室晨光里递来的热可可,"我在。"江叙抬头,看见窗外的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背着人的少年微微佝偻着,却走得异常坚定,而他背上的人,嘴角带着一丝安心的笑意。
天台上的粉笔字被血染红了一部分,蜗牛和太阳的轮廓在晚风中若隐若现。值班大爷锁门时,看见两个少年互相搀扶着走出走廊,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其中一个手腕的绷带渗出红痕,另一个手背上的创可贴被血染透,却仍紧紧攥着对方的衣角。远处篮球架的影子里,还留着未干的血迹,像一串倔强的省略号,在渐浓的暮色里等待填充。
走到校门口时,陆沉突然停在便利店门口。"等我。"他用未受伤的手摸了摸口袋,踉跄着跑进去。江叙靠在梧桐树干上,看着玻璃门内少年在货架间穿梭的身影,额角的血已经凝成痂,在路灯下泛着暗红。
"给。"陆沉跑出来时,手里攥着两颗草莓硬糖,包装纸在夕照下泛着光泽。他笨拙地剥开一颗塞进江叙嘴里,自己咬下另一颗,血腥味混着糖的甜腻在舌尖弥漫。"上次看你速写本里画了糖纸。"他含糊着开口,耳尖微微发红。
江叙舔着糖纸边缘的褶皱,突然想起课桌里第一次出现糖果的场景,那时速写本上模糊的侧脸轮廓还带着橡皮屑。他伸手擦掉陆沉脸颊的血污,指尖触到温热的皮肤,少年却像被烫到般瑟缩了一下。"疼?"
"没。"陆沉别开脸,喉结滚动着,"就是觉得...让你担心了。"
风卷起地上的画稿碎片,其中一片恰好落在两人脚边。那是江叙画的天台月光,角落里有两个交叠的影子,像极了此刻被路灯拉长的他们。陆沉弯腰捡起,小心翼翼地折好塞进江叙口袋:"回去贴速写本里。"
医院的救护车鸣笛声由远及近,划破了秋日傍晚的宁静。江叙看着陆沉手背上渗出的血透过创可贴,突然想起第七次匿名投稿时,少年偷偷攒下的零花钱——那些硬币被汗水浸得发亮,和此刻他眼中的光一样温热。
"陆沉,"江叙突然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发颤,"以后再遇到这种事..."
"没有以后了。"陆沉打断他,指尖轻轻碰了碰他手腕的绷带,"我在画室角落装了警报器,就像上次篮球赛的暗号一样,你按三下...我肯定到。"
夕阳彻底沉入楼群,天边最后一道橙红映在陆沉瞳孔里。江叙想起废弃水塔上的月光,少年说"月亮也有不亮的日子",而现在,他看着眼前这束永远不会熄灭的光,突然觉得所有伤口都在晚风里慢慢结痂。
便利店的暖黄灯光映出两人相依的影子,陆沉的头轻轻靠在江叙肩上,像只收起利爪的幼兽。江叙数着他发间未干的血迹,突然想起速写本最后一页的画——两只交叠的手,指缝间漏下的不再是细碎阳光,而是此刻穿透云层的、温柔的月光。
"明天早上想吃什么?"陆沉的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豆浆油条。"江叙望着天边初升的月牙,想起暴雨夜的便利店,少年借口"顺路"陪他走了三条街,"加两个炸鸡腿。"
陆沉低笑出声,牵扯到额角的伤口却没喊疼。他掏出手机照亮前路,屏幕光映着两人交叠的影子,在地面投出歪歪扭扭的轮廓。远处画室的窗户还亮着灯,未完成的《月光蜗牛》在夜风里轻轻晃动,仿佛在等待着下一笔,由光与影共同绘就的温柔。
走到巷口时,陆沉突然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摸出个小铁盒。"给你的。"盒子里是枚磨损的硬币,背面刻着歪扭的"陆"字。"以前跟人打赌赢的,"他挠了挠头,血痂被蹭掉一小块,"觉得像你画的蜗牛壳纹路,就一直留着。"
硬币还带着体温,边缘刻痕硌着掌心。江叙想起匿名画展那天,陆沉在人群后偷偷攥紧的拳头,指节泛白的样子。他将硬币贴在陆沉受伤的手背上,金属凉意与皮肤的温热交织:"以后换你当我的速写本吧,把这些都画下来。"
陆沉突然笑了,夕阳的金辉落在他睫毛上,像撒了把碎钻。他抓起江叙没受伤的手,在路灯下晃了晃:"先说好,我的手只给你包扎,别人碰一下...我揍他。"
江叙看着两人交握的手,绷带与创可贴在夜色里泛着微光。远处篮球场的灯突然亮起,照亮了陆沉眼底的星光,也照亮了天台上未干的血迹——那些蜿蜒的痕迹不再是伤痕,而是光与影交织的轨迹,在暮色中延伸向名为"我们"的未来。
当他们走到江叙家楼下时,陆沉突然想起什么,从裤兜掏出皱巴巴的画展宣传单。那是江叙匿名展出《月光蜗牛》时的海报,边角被手指摩挲得发毛,背面用铅笔描着极小的侧脸轮廓。"其实那天在展厅,"他把单子塞进江叙手里,声音轻得像晚风,"我差点哭出来。"
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江叙捏着宣传单,指尖触到纸页背面凹凸的笔迹——那是陆沉偷偷写下的"加油",像极了第一次塞进他课桌的草莓硬糖包装。他抬头看向少年,却发现对方正盯着自己手腕的绷带,喉结滚动着没说话。
"陆沉,"江叙突然拽住他的袖子,"明天陪我去买新颜料吧,钴蓝色快用完了。"
少年猛地抬头,眼里的光比路灯还亮:"要最贵的那种吗?我训练费还剩点..."
"笨蛋,"江叙笑着打断他,月光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用你蹭在我袖口的颜色就好。"
夜风卷起画室的窗帘,未完成的画布上,蜗牛壳的纹路在月光下泛着银辉。而在楼下,两个少年的影子越靠越近,其中一个小心翼翼地替另一个整理好绷带,动作轻得像触碰易碎的梦。远处传来篮球落地的声音,和着画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在寂静的夜里谱成一曲关于守护与光的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