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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支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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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巴车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商迟的脑袋第三次撞上车窗玻璃,疼得他龇牙咧嘴。坐在旁边的陆渊从背包里拿出一个U型枕,默默递了过来。
"你怎么什么都带了?"商迟接过枕头,手指不经意擦过陆渊的指尖,一丝微妙的电流顺着指尖窜上脊背。
陆渊推了推眼镜:"预见性是基本能力。"
"那预见一下我会不会晕车?"商迟把枕头套在脖子上,闻到上面淡淡的雪松香气——和陆渊身上的味道一样。
"会。"陆渊变魔术般又掏出一个塑料袋,"用这个。别开窗,外面灰尘大。"
商迟忍不住笑了:"陆学长,你好像个操心老妈子。"
陆渊的耳尖微微泛红,转头去看窗外飞驰而过的山景。阳光透过玻璃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睫毛在眼下映出一小片阴影。
支教队一共十二人,坐了八小时高铁又转乘大巴,现在正挤在两辆破旧的三轮车上,向最终目的地进发。商迟和陆渊被分到同一个支教点——黔东南的一个偏远山村。
"到了。"随着带队老师的喊声,三轮车吱呀一声停在一座小山坡上。
商迟跳下车,眼前的景象让他呼吸一滞——群山环抱中,十几栋木质吊脚楼散落在梯田间,夕阳将整个村子染成金色。山脚下是他们的目的地:一栋两层的水泥建筑,前面有个黄土操场,墙上用红漆写着"青山希望小学"。
"好美..."商迟不自觉地感叹。
"基础设施比预想的更差。"陆渊站在他身旁,声音低沉,"没有塑胶跑道,没有多媒体设备,连基本的实验室都没有。"
商迟用手肘轻碰他:"别用你那985的标准衡量啦。看那边!"
操场边缘,十几个孩子探头探脑地朝他们张望,黑溜溜的眼睛里满是好奇和期待。
"老师好!"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大胆地跑过来,仰头看着陆渊,"你是电视里的明星吗?"
陆渊明显僵住了,不知所措地看向商迟。商迟蹲下身,平视小女孩:"他是陆老师,我是商老师。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杨小花,今年八岁!"小女孩响亮地回答,然后压低声音,"商老师,陆老师是不是不会笑啊?"
商迟忍俊不禁:"他会笑,只是比较...节约使用。"
支教队员们被安排住在学校后面的教师宿舍——实际上是两间空教室改成的集体宿舍,男女各一间。铁架床,硬木板,一床薄被。商迟选了靠窗的床位,陆渊自然地把行李放在他旁边。
"今晚收拾一下,明天开始熟悉学生,后天正式上课。"带队老师宣布,"记住,这里条件有限,洗澡要去村里的公共浴室,晚上十点后断电。"
等老师走后,商迟一屁股坐在硬邦邦的床板上:"我算是知道为什么报名的人这么少了。"
陆渊已经利落地铺好床,正在整理洗漱用品:"后悔了?"
"怎么可能!"商迟跳起来,"这才叫真正的支教体验。再说了..."他冲陆渊眨眨眼,"不是有陆学长照顾我吗?"
陆渊的动作顿了一下,把一个东西抛给商迟:"防蚊喷雾。晚上记得用。"
第二天清晨,商迟被一阵规律的"沙沙"声吵醒。睁开眼,看见陆渊已经穿戴整齐,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晨光透过窗户洒在他身上,像是给他镀了一层金边。
"几点了?"商迟迷迷糊糊地问。
"六点二十。"陆渊头也不抬,"你还有四十分钟准备。"
"这么早?!"商迟哀嚎着爬起来,发现陆渊已经给他打好了洗脸水,牙刷上甚至挤好了牙膏。
操场上,孩子们早已排成歪歪扭扭的队伍等待。校长是个五十多岁的黝黑汉子,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介绍支教老师。商迟负责三年级和五年级的英语,陆渊教四六年级的数学和科学。
"记住,"校长严肃地说,"这些孩子基础差,家里也不重视教育。能教多少是多少,别太勉强。"
第一堂课对商迟来说简直是灾难。五年级的孩子们连26个字母都认不全,三年级更是一片茫然。他准备的精美课件毫无用武之地,一节课下来嗓子都喊哑了。
"怎么样?"午休时,陆渊端着饭盒走过来。
商迟瘫在教师办公室的椅子上:"惨败。你呢?"
陆渊推了推眼镜:"四年级能跟上初一内容,六年级需要从五年级补起。"
"这不公平!"商迟哀叹,"为什么你教的学生这么厉害?"
"方法问题。"陆渊打开饭盒,"你试图教知识,我首先评估能力。"
商迟正想反驳,办公室门被推开,一个小脑袋探进来:"商老师,陆老师,给你们鸡蛋!"
杨小花跑进来,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掏出两个煮鸡蛋,塞到他们手里:"我奶奶煮的,可香了!"
商迟感动地接过还温热的鸡蛋:"谢谢小花!"
小女孩却没走,扭捏地站在陆渊面前:"陆老师,我...我能抱抱你吗?"
陆渊明显僵住了,手中的鸡蛋差点掉在地上。商迟忍着笑,冲他使眼色。
最终,陆渊僵硬地弯下腰,让小花抱了一下。小女孩欢呼着跑出去,边跑边喊:"我抱到陆老师啦!他香香的!"
商迟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陆老师,魅力无限啊!"
陆渊的耳尖红得滴血,低头默默剥鸡蛋。
下午,商迟彻底改变了教学策略。他抛弃课件,带着孩子们在操场上玩"字母跳房子",用拍手游戏记单词,把英文歌改成当地方言版。欢声笑语引来了其他班级的学生扒窗围观。
放学时,校长拍拍商迟的肩:"商老师,有一套啊!"
商迟正得意,转头看见陆渊站在走廊尽头,目光柔和地望着他。那一刻,他胸口涌起一股奇异的暖流。
晚饭后,支教队员们聚在操场上乘凉。商迟发现陆渊不见了,找了一圈,最终在教室后面的大榕树下发现了他。陆渊正借着最后的天光批改作业,神情专注。
"这么用功?"商迟在他身边坐下。
陆渊头也不抬:"这些孩子基础太差,需要定制教学计划。"
商迟凑过去看他的笔记,发现每个学生都有详细的能力分析和提升方案,甚至标注了个人兴趣和性格特点。
"哇,你这比学校系统还详细。"商迟由衷赞叹,"不过..."他指着一个标注,"'音乐感知力强'是什么意思?"
陆渊终于抬起头:"李强虽然数学差,但能准确模仿各种声音。今早他学鸟叫,连我都分不清真假。"
商迟惊讶地看着陆渊:"你居然注意到这个?"
"观察力是教师的基本素质。"陆渊合上笔记本,顿了顿,"你今天...表现得很好。"
这句简单的称赞让商迟心跳加速。夕阳的余晖映在陆渊脸上,给他平日冷峻的面容添了几分柔和。商迟突然有种冲动,想伸手拂开垂在陆渊前额的那缕黑发。
"对了,"陆渊突然说,"我观察到学校后面有片空地,可以改造成简易天文台。"
"天文台?"商迟眼前一亮。
"嗯。这里光污染少,适合观星。如果能结合星座教数学和神话..."
"那太棒了!"商迟激动地抓住陆渊的手腕,"我们可以设计一套'星空课程'!"
陆渊的目光落在商迟抓着他的手上,但没有挣脱:"需要先争取校长同意。"
"包在我身上!"商迟跳起来,"我这就去找他!"
三天后,"星空课堂"正式启动。陆渊用矿泉水瓶和吸管制作了简易星座仪,商迟则编了一套"行星舞蹈",把八大行星的特点编成易记的顺口溜。孩子们的学习热情空前高涨,连平时最坐不住的几个男孩也聚精会神地听讲。
"商老师!"课后,杨小花拉住商迟的衣角,"陆老师是不是只对你笑啊?"
商迟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什么?"
"我们看到啦!"几个孩子起哄,"陆老师看你的时候会笑!"
商迟偷瞄了一眼正在收拾教具的陆渊,发现对方的耳尖红得滴血。
第二周,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打乱了所有计划。半夜,商迟被雷声惊醒,发现宿舍漏雨严重,地上已经积了一层水。
"醒醒!"他摇晃着陆渊的肩膀,"发洪水了!"
支教队员们手忙脚乱地把行李搬到高处。突然,校长浑身湿透地冲进来:"后山滑坡,冲垮了食堂外墙!孩子们明天没地方吃饭了!"
商迟二话不说抓起雨衣:"我们去帮忙!"
"太危险了!"校长阻拦,"等天亮再说。"
"孩子们不能饿肚子。"陆渊已经穿好雨靴,"我有土木工程基础,知道怎么加固。"
暴雨中的山路泥泞不堪。商迟滑倒了三次,每次都被陆渊及时拉住。当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赶到学校时,发现食堂的一面墙已经塌了,雨水直接灌进来。
"需要沙袋!"陆渊检查后说,"还有防水布。"
商迟立刻组织起在场的村民和支教队员:"阿叔,麻烦带人去装沙袋!大姐,能借些塑料布吗?孩子们,去教室搬桌椅,我们搭个临时餐区!"
在商迟的指挥下,大家各司其职,效率惊人。陆渊则负责最危险的结构加固,在暴雨中爬上爬下,浑身湿透却毫不在意。
天亮时分,雨势渐小。临时餐区搭建完成,塌墙处也用沙袋和防水布做了应急处理。商迟累得一屁股坐在湿漉漉的台阶上,看着同样狼狈的陆渊,两人相视一笑。
"没想到你这么会指挥人。"陆渊拧着衣服上的水。
商迟喘着气:"高中当过三年班长。倒是你,爬墙的样子真像个专业的。"
"我父亲是建筑师。"陆渊轻声说,"小时候经常带我去工地。"
这是陆渊第一次提起家人。商迟正想追问,校长带着热姜汤过来了:"多亏你们啊!孩子们能吃上早饭了。"
回宿舍换衣服时,商迟发现陆渊背上有一大片淤青:"你受伤了?"
"没事。"陆渊试图遮掩,"不小心撞的。"
商迟不由分说把他按在床上:"别动,我有药膏。"
药膏是临行前妈妈塞给他的,说是对跌打损伤特别有效。当商迟的手指触到陆渊背上的皮肤时,两人都僵了一下。陆渊的背部线条优美,肌肉紧实,此刻却布满淤伤。商迟小心翼翼地涂抹药膏,感受到手下身躯的微微颤抖。
"疼吗?"他轻声问。
"...有点凉。"陆渊的声音比平时低沉。
宿舍里很安静,只有雨滴敲打窗户的声音和两人的呼吸。商迟突然意识到,这是他和陆渊第一次如此亲密接触,近到能闻到他发丝间雨水的气息,看到他后颈上细小的绒毛。
"好了。"商迟迅速收回手,喉咙发紧,"明天应该就能消肿。"
陆渊慢慢穿上干净衬衫,耳尖通红:"谢谢。"
这场暴雨改变了什么。第二天,商迟注意到村民们看他们的眼神不一样了——多了几分真诚的尊重和感激。孩子们更是把他们当英雄崇拜,连最调皮的男孩也乖乖听话。
但改变最大的还是陆渊。他开始主动和村民们交谈,甚至学着用当地方言说些简单句子。商迟撞见过他蹲在田埂上,认真听老农讲解怎么分辨秧苗好坏,那专注的神情比做学术研究时还要认真。
第三周,杨小花发高烧。村医说是肺炎,需要送去县医院,但暴雨冲垮了出山的路,至少要两天才能修通。
"我可以照顾她。"商迟自告奋勇,"我妹妹小时候常生病,我有经验。"
于是,商迟搬到了校医室,日夜守在小花床边。女孩烧得迷迷糊糊,不停地喊妈妈。商迟握着她的手,一遍遍讲童话故事。
深夜,当商迟讲到第三个故事时,门轻轻开了。陆渊端着蜡烛走进来,手里拿着一本书:"换班。"
"你怎么来了?"商迟惊讶地问。
陆渊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你嗓子哑了。"他翻开书,"《小王子》,适合病人听。"
烛光下,陆渊的声音低沉温柔,像是大提琴的旋律。小花渐渐安静下来,呼吸也变得平稳。商迟靠在墙边,看着这一幕,胸口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
"你去睡吧。"陆渊读完一章,抬头说。
商迟摇摇头:"我陪你。"
两人就这样,一个读书,一个递水换毛巾,默契地照顾着小花。黎明时分,女孩的烧终于退了。商迟累得趴在床边睡着,醒来时发现自己身上盖着陆渊的外套,而陆渊正坐在窗前批改作业,晨光为他镀上一层金边。
路通的当天,小花的父母从外地赶回来,千恩万谢地接走了女儿。商迟和陆渊回到宿舍,倒头就睡,直到晚饭时间才被敲门声吵醒。
门外站着村长和几位村老,表情严肃:"老师们,有件事要跟你们商量。"
原来,村里开始流传一些闲话,说"两个男老师关系不正常",有家长甚至威胁要让孩子退学。
商迟气得浑身发抖:"我们尽心尽力教孩子,就换来这种闲话?"
陆渊却异常冷静:"村长,您怎么看?"
老村长叹了口气:"山里人见识少,你们别往心里去。不过...以后在公共场合,注意点行为也好。"
"什么行为?"商迟不解。
"就是..."村长尴尬地比划着,"别老凑那么近说话,别...别互相夹菜什么的。"
商迟简直哭笑不得。正要反驳,陆渊却站了起来:"明天开全村大会吧,我们当面说清楚。"
村长走后,商迟瞪着陆渊:"你疯啦?跟那些老顽固有什么好说的!"
陆渊平静地整理教案:"逃避解决不了问题。"
"那你想怎么解决?"商迟烦躁地抓抓头发,"跟他们出柜吗?"
陆渊的手顿了一下:"我们又没有..."
"我知道!"商迟打断他,"但那些人脑子里已经认定我们有问题了!"
陆渊放下教案,直视商迟的眼睛:"所以更要正面回应。孩子们需要好老师,我们不能因为几句闲话就退缩。"
商迟突然意识到,陆渊不是在逞强,而是真的不在乎那些流言蜚语。这种坦荡让他既敬佩又惭愧。
第二天的大会上,全村老少几乎都来了。商迟紧张得手心冒汗,陆渊却镇定自若地站在讲台上。
"各位乡亲,"他的声音清晰有力,"听说大家对我们有些误会。今天当面说清楚——我和商老师只是同事关系,来这里的唯一目的就是教好孩子。"
台下议论纷纷。一个满脸横肉的中年男子站起来:"那你们为啥老黏在一起?晚上还睡一个屋!"
"因为我们来自同一所大学。"陆渊面不改色,"至于住宿,是学校统一安排的。如果大家不放心,我可以搬去和校长住。"
商迟猛地转头看向陆渊,后者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
"孩子们这半个月的进步,大家有目共睹。"陆渊继续道,"杨小花已经能背26个字母,李强学会了两位数乘法。如果因为这些无稽之谈中断他们的学习,损失的是谁?"
老村长站起来支持他们,几个受过帮助的村民也纷纷表态。最终,大会以多数人同意他们继续教学告终。
回宿舍的路上,商迟长舒一口气:"没想到你这么能说。"
陆渊难得地开了个玩笑:"毕竟要替某个话痨分担工作。"
商迟撞了一下他的肩膀:"说真的,谢谢你。不过...你真要搬出去?"
陆渊摇摇头:"村长说不用了。但以后在公共场合...注意点。"
这个"注意点"让商迟心里莫名失落。他发现自己已经习惯了和陆渊的种种亲密——清晨共享一盆洗脸水,课堂上不经意的眼神交流,深夜备课时的肩膀相靠...
除夕前一天,支教队决定给孩子们办个联欢会。商迟负责策划游戏环节,陆渊则组织孩子们排练节目。放学后,他们一起装饰教室,挂上彩带和气球。
"往左一点。"商迟指挥着站在梯子上的陆渊调整灯笼位置,"再高一点...完美!"
陆渊从梯子上下来,拍了拍手上的灰。他的头发上沾了一小片彩带碎屑,商迟下意识伸手去摘。
这个动作让他们突然面对面站得很近。商迟能清晰地看到陆渊睫毛的弧度,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松木香。时间仿佛静止了几秒,直到外面传来孩子们的嬉闹声,两人才如梦初醒般分开。
联欢会当天,整个村子的人都来了。商迟和陆渊合唱了一首《夜空中最亮的星》,虽然跑调但赢得了最热烈的掌声。游戏环节,孩子们拉着两位老师一起玩"抢凳子",陆渊难得地放声大笑,那笑容晃得商迟移不开眼。
除夕夜,支教队聚在村长家吃年夜饭。饭后,大家围坐在唯一一台能收到信号的电视机前看春晚。板凳不够,商迟和陆渊不得不挤在一张长凳上,肩膀紧贴着肩膀。
"想家了?"商迟小声问。“有点”陆渊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