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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第 8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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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荒村尸语
一、迷途客车
霜降刚过,通往青石镇的省道就起了场大雾。乳白色的雾气像化不开的牛奶,把路面泡得发软,连车灯都穿不透,只能在眼前晕开片模糊的光晕。
下午三点,一辆挂着外地牌照的客车被困在雾里。司机老张猛按喇叭,回声在雾里荡了荡,又被吞了回去,像石沉大海。车厢里的乘客开始烦躁,有孩子哭了起来,母亲拍着他的背,嘴里念叨着“快到了,快到了”,眼神却飘向窗外,满是不安。
“张师傅,这雾也太大了吧?”后排的年轻人探过头,他叫阿杰,是第一次来青石镇,据说镇上有个老郎中,能治他爷爷的怪病,“导航都失灵了,咱不会是走错路了吧?”
老张揉了揉眼睛,仪表盘上的水温表指针忽上忽下,像是接触不良。“应该没错,”他含糊地说,“这条路我跑了十年,闭着眼都能摸到青石镇。许是起了‘迷魂雾’,过会儿就散。”
“迷魂雾?”阿杰来了兴致,“张师傅,这雾还有说法?”
“山里的老人讲,这雾是‘脏东西’吐的气,专迷生人,”老张压低声音,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尤其是往青石镇去的这段路,旁边就是荒村,几十年前突然没人了,说是闹僵尸,把人都拖去当‘点心’了……”
“师傅您别吓我啊!”前排的女乘客捂住耳朵,脸色发白,“我就是去走亲戚,听不得这个!”
老张嘿嘿笑了两声,刚要再说点什么,客车突然“吱呀”一声怪响,像是碾到了什么东西,接着猛地往旁边一歪,差点撞上护栏。他赶紧踩刹车,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在雾里格外刺耳。
“咋了?”阿杰扶住前排的座椅背。
“好像轧到石头了。”老张拉上手刹,打开车门下去看。雾比刚才更浓了,几步外就看不清东西,只能看见客车的影子像块模糊的墨团。他蹲下身检查轮胎,没发现异常,刚要起身,脚却踢到个硬东西,低头一看,是块青灰色的砖,砖上刻着个歪歪扭扭的“陈”字。
“这是……荒村的砖?”老张心里咯噔一下,荒村的老房子都是用这种青砖盖的,他小时候偷偷跑去玩,还在墙上刻过自己的名字。
他猛地抬头,只见雾里隐约立着个黑影,背对着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褂子,头发乱糟糟的,像堆干枯的稻草。
“老乡?你是这儿的人?”老张喊了一声,那黑影没动。他往前走了两步,想拍对方的肩膀,手刚伸出去,黑影突然转过身——那脸上没有眼睛,只有两个黑洞洞的窟窿,正往外淌着黑血。
“啊!”老张吓得往后一仰,一屁股坐在地上,手脚并用地往客车爬,“僵尸!是荒村的僵尸!”
车厢里的乘客听见动静,都凑到车窗边看,阿杰眼尖,看见那黑影的脖子上挂着串东西,像是用骨头串成的项链,在雾里闪着白森森的光。
“张师傅!快上来!”阿杰大喊,使劲拽车门,却发现车门从外面锁死了——刚才老张下车时没注意,风一吹,门闩自己扣上了。
黑影慢慢朝老张走过来,步子迈得很慢,脚拖在地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地上拖什么重物。老张看见它的手——青灰色的,指甲又尖又长,正往自己的脚踝抓来。
就在这时,雾里突然传来阵铃铛声,“叮铃铃”的,清脆得像冰块撞在一起。黑影的动作顿了顿,似乎有些忌惮,转头往铃铛声的方向看了看。
老张趁机连滚带爬地冲到车门边,阿杰从里面配合着拉开门闩,把他拽了上来。
“快开车!快开车!”老张吓得声音都变了调,手抖得拧不动钥匙。
阿杰抢过钥匙插进锁孔,猛地一拧,发动机“突突”两声,居然启动了。客车像受惊的兔子,猛地往前窜了出去,轮胎卷起的雾气里,还能看见那个黑影站在原地,脖子上的骨头项链闪着冷光。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女乘客哆哆嗦嗦地问,怀里的孩子已经吓得不哭了,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指着窗外,“妈妈,好多爷爷在雾里走……”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雾中影影绰绰,站着十几个黑影,都穿着和刚才那个一样的粗布褂子,脖子上挂着骨头项链,正慢慢跟在客车后面,像一群沉默的追猎者。
“是荒村的僵尸群!”老张瘫在座位上,喘着粗气,“它们被吵醒了……肯定是刚才那砖头,是我踢到了‘镇物’,破了封印……”
阿杰握紧方向盘,不敢回头,只盯着前方模糊的路面:“荒村为什么会有僵尸?您刚才说几十年前没人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老张抹了把脸上的冷汗,断断续续地说起往事——
几十年前,荒村还是个热闹的村子,村里的人靠种山脚下的几块薄田过活。有一年大旱,庄稼全枯死了,村民们就去后山的“鬼洞”里找水,据说那洞里有口泉眼,是山神的眼泪变的。
可自从他们从洞里打水回来,村里就开始出事。先是有小孩失踪,后来大人也开始变得不对劲,眼神发直,嘴角流口水,见了活物就想咬。村里的老郎中说是中了“尸毒”,让大家别再去鬼洞打水,可没人听。
直到有一天,村里的人突然全不见了,只留下空荡荡的房子,锅里还炖着没熟的土豆,炕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像是前一秒还有人住,后一秒就凭空消失了。
有人说他们被山神收走了,有人说他们变成了僵尸,藏在山里不敢出来。后来青石镇的人就把荒村封了,在路口立了块石碑,写着“禁入”,还在周围种了圈桃树,据说桃树能挡邪祟。
“那刚才的铃铛声是怎么回事?”阿杰问,“好像能镇住它们。”
老张摇摇头:“不知道,以前没听过这声音。许是……山里的老神仙显灵了?”
客车在雾里颠簸着往前开,后面的黑影越来越近,它们的速度不快,但耐力极好,像跗骨之蛆,甩都甩不掉。阿杰看着后视镜里越来越清晰的骨头项链,感觉头皮发麻。
突然,前方的雾里亮起一点昏黄的光,像盏油灯。随着客车靠近,光越来越亮,还传来刚才那阵铃铛声,更近了些,能听见有人在哼着小调,咿咿呀呀的,像是首古老的歌谣。
“有人!”女乘客惊喜地喊道。
阿杰也松了口气,朝着光源开过去。雾渐渐淡了些,能看见那是间破庙,庙门口挂着盏马灯,灯绳上系着串铜铃铛,风一吹就“叮铃铃”地响——刚才的铃铛声就是从这儿来的。
庙门口站着个老和尚,穿着洗得发白的僧袍,手里拄着根锡杖,杖头挂着个小小的铜钵,正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
“阿弥陀佛。”老和尚双手合十,声音像浸过露水,“施主们可是被雾所困?”
“大师!快救救我们!后面有僵尸追过来!”老张挣扎着下车,往老和尚身后躲。
老和尚没回头,只是抬手敲了敲锡杖,杖头的铜钵发出“嗡”的一声闷响,震得周围的雾气都散了些。他看向追来的黑影,黑影们在离破庙十米远的地方停住了,像是被无形的墙挡住,脖子上的骨头项链发出“咔哒咔哒”的响声,像是在害怕。
“它们怕这锡杖?”阿杰好奇地问。
“非也,”老和尚微微一笑,指了指庙门两侧的桃树,“是怕这‘辟邪木’,更怕施主们心中的‘正念’。”
他侧身让开庙门:“施主们先进庙避避吧,这雾要到子时才散,那时它们自会退去。”
众人跟着老和尚走进破庙,庙里很简陋,只有一尊斑驳的观音像,供桌上摆着个小小的香炉,插着三炷香,烟笔直地往上飘,一点都不晃。
老和尚给他们倒了杯热茶,茶水里飘着片桃叶,喝下去一股清甜味,压下了刚才的恐惧。
“大师怎么会在这里?”阿杰问,“这破庙看着不像有人住的样子。”
“贫僧云游至此,见此地戾气重,便暂居于此,以钟声和铃音镇压,”老和尚捻着佛珠,“荒村的村民本是善类,只是被鬼洞的尸气所染,失了心智,化作行尸,实则可怜。”
“那鬼洞到底有什么?”老张追问,“就只是口泉眼吗?”
老和尚叹了口气:“是口‘尸泉’。泉眼通着地脉深处的‘养尸地’,水里面混着尸气,喝了的人会被慢慢同化,先是失智,再是尸变,最后变成没有思想的行尸走肉,永世困在荒村周围,不得超生。”
他指了指庙墙上的涂鸦,是些歪歪扭扭的符号,“这是荒村的村民留下的,他们知道自己快不行了,就想提醒后来人,可惜……”
可惜没人看懂,或者说,没人敢靠近荒村。
“那刚才的黑影,就是他们变成的僵尸?”女乘客抱着孩子,小声问,“他们还能变回来吗?”
老和尚摇了摇头:“尸气入体太久,早已蚀骨,除非……”他顿了顿,看向阿杰,“除非有‘纯阳之体’的人愿意引他们入‘轮回井’,以自身阳气净化尸气,只是这过程凶险,引尸者九死一生。”
“纯阳之体?”阿杰一愣,“我爷爷说我就是纯阳之体,还说这体质少见,让我小心被‘脏东西’缠上……”
老张和女乘客都惊讶地看向他,老和尚也微微睁大了眼睛,随即双手合十:“阿弥陀佛,看来是天意。施主,你爷爷的病,是不是总在月圆之夜发作,浑身发冷,像是有虫子在骨头里爬?”
阿杰猛地站起来:“大师您怎么知道?!我就是带爷爷去青石镇找老郎中的,您认识他?”
“老郎中是贫僧的故人,”老和尚说,“他治不好你爷爷的病,因为那不是病,是‘尸蛊’,当年他去荒村采药,不小心被尸泉的水溅到,蛊虫就进了体。要解蛊,就得去鬼洞,用源头的泉水配着你的纯阳血做药引,只是……”
“只是会遇到那些僵尸,对吗?”阿杰接话,眼神变得坚定,“大师,我去。我不能让爷爷再受苦了。”
老张想劝,却被老和尚拦住了:“施主有此孝心,亦是功德。况且,荒村的村民本不该永世为尸,若能借施主的纯阳血净化尸泉,他们也能得以解脱,算是两全。”
庙外的雾气越来越浓,隐隐传来黑影们“嗬嗬”的声音,像是在痛苦地挣扎。老和尚敲了敲锡杖,铜钵声再次响起,外面的声音就低了下去。
“子时一到,雾散之后,沿着这条路往前走三里,就是鬼洞的入口,”老和尚递给阿杰一串桃木珠,“戴上这个,能暂时挡住尸气。记住,见到尸泉后,割破指尖,滴三滴血进泉眼,再默念‘往生咒’,剩下的就交给天意吧。”
阿杰接过桃木珠,紧紧攥在手里:“谢谢大师。”
子时的钟声从远处传来,一下,两下……雾果然开始散了,像被一只大手慢慢拨开。庙外的黑影们躁动起来,却不敢靠近,只能在原地打转,随着雾气一点点变淡,它们的身影也越来越透明,像是要消失了。
“时候到了。”老和尚打开庙门。
阿杰深吸一口气,往鬼洞的方向走去。老张想跟着,却被他拦住了:“张师傅,您帮我照顾好车上的人,我很快回来。”
他的背影消失在渐渐散去的雾里,脖子上的桃木珠闪着淡淡的红光。
老张和女乘客站在庙门口,看着他越走越远,直到看不见。老和尚敲着锡杖,低声念着往生咒,声音在寂静的夜里荡开,像一层温柔的网,罩住了整个荒村。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泛起鱼肚白,雾彻底散了。阿杰的身影出现在路的尽头,他走得很慢,像是有些疲惫,但步伐很稳。
“他回来了!”女乘客惊喜地喊道。
阿杰走到庙门口,脸上带着点苍白,手里拿着个小小的陶罐,里面装着清澈的泉水。“搞定了,”他晃了晃陶罐,笑容里带着点虚弱,“泉眼冒清水了,那些黑影……都消失了,像是化成烟了。”
老和尚看着他手里的陶罐,点了点头:“善哉,善哉。”
客车重新上路时,阳光已经洒在了路面上,金灿灿的,把昨晚的恐惧照得一干二净。老张开车很稳,车厢里的乘客们都在打盹,只有阿杰醒着,手里紧紧抱着那个陶罐,罐子里的泉水泛着点点金光。
他知道,爷爷的病能好了,荒村的僵尸也解脱了,这趟青石镇之行,值了。
路过荒村路口时,阿杰往村里看了一眼,只见空荡的村子里,不知何时开满了白色的野花,像一片小小的花海。风拂过花海,传来阵阵清香,像是无数双看不见的手,在轻轻道谢。
老张说,那是荒村的村民们在谢他,谢他给了他们一个真正的“往生”。
阿杰笑了笑,握紧了手里的陶罐,阳光透过车窗照在他脸上,温暖得像从未经历过昨晚的惊险。他知道,有些相遇不是偶然,有些冒险值得付出,就像那些被困在荒村的僵尸,等待的或许从来不是毁灭,而是一个解脱的机会。
而他,恰好成了那个递出机会的人。
客车驶离了荒村,朝着青石镇的方向前进,车轮碾过路面,发出轻快的声响,像是在哼着一首关于救赎的歌。路边的桃树叶子上还挂着露水,在阳光下闪着光,像撒了把碎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