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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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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日上三竿,肃穆的皇宫外一架小轿疾驰而过,转眼从旁门一溜烟儿钻了进去,像一只滑稽的仓廪之鼠。
原本宫闱禁地,黎民百姓都要退避三舍,但隔了个墙皮紧贴着一座新建的宽阔宅邸,那是三公主的公主府,今年年初才建成。
三公主不过总角之年,本不到建府的年纪。她虽母妃早逝,但长得好看人又伶俐聪慧,皇上乃至整个后宫无人不捧着、宠着,于是她说想要有自己的公主府时,老皇帝立马答应,但又舍不得离得太远,于是就硬在京城规整的布局中划出这么块儿不伦不类的地方,正好用来放他那疼在心尖儿的白月光的牵挂。
“哎呦喂,我的小殿下呦,你就快着点吧,前两日大朝会,皇爷明令全体文武官员、已经致学的王公都要出席,您没起来就这么耽误了!要是皇爷怪起来,老奴只能以死谢罪了!”李嬷嬷苦着脸,焦急地绞紧双手。
可惜皇上不急太监急,三公主褚嫣迷迷糊糊打了个哈欠,“不就是梁国一个什么世子来了么,那么多人也不缺我一个吧?”
“是是是!您抬手再穿一件外衫——哎,您住宫里时就日日踩点上学,现在离了宫还不愿早起,这下指定得迟到了。尚书房不比民间私塾人多,您要是迟到,太傅必然立马发现上报给皇爷。”
褚嫣听得耳朵起茧,满不在乎,眼神早瞟到了远处的一支腊梅上,“哦,人那么少也不少我一个。既然已经迟了,那就不必去了。”
李嬷嬷目瞪口呆,差点没背过气去。
梅园宿雪未消,暗香浮动寒梢。偶有鸟雀落下三爪脚印或是宫中御猫的梅花印,原本诗意的画面,倏尔响起两种稚嫩的童音:
“殿外何人?”褚嫣坐在扫过雪的玉阶,语调拉得老长,没学来父皇的威严,倒沾了大公公的味儿。
三四岁的小皇子笨拙地跪下,“回三皇姐,我是小煜儿!”
褚嫣扬起小下巴,有模有样,“别叫我、孤三皇姐,孤是武威圣仁孝庄恭仪女皇!”
小煜儿记不住:“拜见威武、笑、笑笑皇姐姐。”
褚嫣嫌弃地瞥了眼,还没说平身,突然被远处唰然一声鞭响吓了一跳。她三步并两步跑过去查看。
只见二皇子手执长鞭,另一端被一个胡人着装的女子死死攥住,她的额头在滴血。
“松手!”二皇子十几岁出头,叫喊声有点破锣嗓,“这鞭子是我父皇给我,再不放手我就让父皇砍了你脑袋!”
女子似有迟疑,朝身后看去,地上的主子早已吓得面色煞白,不断往后缩着身。二皇子一用力趁机收回了鞭子,满满一抡,空气被鞭挞得震响,女子闭眼,像要直面了这一鞭。
“住手!”褚嫣喊话前早黑着手往二皇子膝弯处丢石头。
果然二皇子“哎呦”应声倒地,摔了个狗啃泥,“呸!褚嫣你个讨厌鬼!”
褚嫣:“我要告诉父皇你欺负人!”
二皇子气笑:“用得着你多管闲事?而且父皇才不会管呢!”
褚嫣两只溜圆的大眼在几人身上转了一圈,“我要告父皇你逃学,还对我无礼!”
褚嫣本就比别人得宠,她猜对了,二皇子也是逃学所以心虚,被戳中后,嘴上骂骂咧咧,满脸厌恶又无能狂怒地往地上抽了两鞭子才离开。
好厉害的小姑娘。
被救的两人比她高出几个头,男子如释重负地冲她笑,“多谢这位小贵人,请问你是哪个宫的?”
褚嫣小嘴一撇,偷秒了眼从刚才起就无动于衷的女子,不知怎么突然上来了倔劲儿,“孤是武威圣仁孝庄恭仪女皇!殿外何人?还不来拜见?”
“……”两人互相对视,明白不得不跟这小孩玩下去。
女子依旧冷着张脸,但下一秒身姿轻盈,已然来到了褚嫣面前。褚嫣被身量很高的女子埋在身影里,她没抬头看人,但暗自吞了吞口水,又默念两遍自己厉害死人了的威名。
“奴婢季夏灼,拜见女皇陛下!”
突然离得极近,褚嫣女子屏住呼吸,原来这个女子看起来也没比自己大多少,清冷的声音脆生生的凉薄,额间的血已经凝固,沉稳漠然的双眼深不见底,似乎没有痛觉一样。
一向养尊处优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褚嫣呼吸一滞,那时还不知道有一种邂逅惊艳了时光,像私酿的珍藏,往后多年都要不断拿出来品味。
男子有点紧张,见褚嫣不说话,还以为又惹了人,连忙行礼,“臣程子文拜见武威圣仁孝庄恭仪女皇陛下!”
“咳,那个,平身吧,”想到盯了人半天,褚嫣耳尖微红,大度地摆手,“本公主大概猜到了,你们就是梁国来客吧?那位程世子?”
程子文点头笑得勉强,心说这小姑娘玩心重但人还挺机灵,他说白了不过是战事原因当“质子”罢了,哪里敢以宾客自居。
褚嫣大尾巴狼似的刮刮鼻子,“京城我和我父皇说了算!你们以后跟着我就再不会惹到那种烦人精,好了,随本公主去那边玩吧。”
被遗忘的小煜儿还流着鼻涕老实跪着,可怜巴巴地等皇姐的命令才起身,又回到他母妃的寝宫带来好些糕点。几人一同在梅园赏雪饮茶,碎雪淡远山,一捧热茶氤氲,纵使这皇城肃肃四方天、朝堂诡谲心难辨,就已是极好的人间佳境了。
褚嫣:“季夏灼是吧?还没取字?本公主见你忠勇无畏,赐你表字‘兰若’可好?头上的伤一会儿找太医给你瞧瞧。”
清瘦的季夏灼尚未完全褪去年少的稚气,但那种利刃般极锋利的凉薄已然初见雏形。褚嫣都没察觉自己原来一直都在笑,只是眼前的人影慢慢游移,她努力地像看清,但却适得其反的模糊,好似一场隔了无数年岁的错觉。
褚嫣:“哀家口渴,再帮哀家倒杯茶。”
程子文回头,脸上五官已难分辨,笑盈盈答道,“茶喝完了,您也该上路了,太后。”
“太后”二字如五雷轰顶,再难粉饰的过往瞬间土崩瓦解,褚嫣虚弱地睁开眼,良久才看清晦暗幽诡的刑狱天牢。捻起一把霉烂的干草,活着的实感充斥疼痛的全身和严重缺水的唇喉。
我要死了吗。
二十年的光阴横亘,当年温和从容的程世子后来并没有继承王位,而是成了如今深入浅出不问世事的闵王爷,朝堂之上褚嫣被愤怒冲昏了头,回想起来,人家称病或许是因为不忍。
不见也好,看不到她如今这番阶下囚的狼狈模样,再忆起,仍是那个春风得意、言笑晏晏的自在三公主。
只可惜,最后的疯子模样,要被那人取笑一辈子了。
算了。取笑也好、嫌弃也罢,甚至是厌恶,即使死了,也要让她一想起来就恶心,哈哈哈哈哈!
褚嫣还沉浸在幻想中,那人面无表情的脸露出嫌厌是什么样的,只听有人小声唤道,“闵王爷命我将此物交与三公主,褚鸣雁。”
褚嫣瞪大眼,怔愣着接了过去,包裹里是一些酒菜和一坛香味醇厚的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