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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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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虽是春猎,但闵王照例风雨无阻告了病假。传闻闵王甚至为告假书定制了块印刷的雕版,每日刷上些墨,将宣纸覆上,再撕下,呈到宫里,就能名正言顺地旷了早朝。好不羡煞旁人。
也好在他告了假,因而褚嫣登门拜访时不至于吃闭门羹。
程子文这日头疼得紧,什么都吃不下,一直处于神志不清的状态,听人传话“户部尚书褚嫣褚大人”后,几乎是下意识让人进来的动作。
于是褚嫣看到的就是程子文卧在床上面色惨白,旁边还候着太医。
程子文见了她像被下了一剂猛药,使劲掐掐眉心,努力振作起来,“鸣雁,你来找我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褚嫣扯下自己身上里三层外三层裹了防止毒发外泄的衣料,惊愕地问,“你怎么了?”
程子文:“一点风寒,不要紧。先说你的事。”
褚嫣没想到他那堆如出一辙的告假折子并非全是推脱,她隐约觉出其中不对,但对方似乎并不想提,而且她有更急的事。
程子文驱散旁人,褚嫣道,“实不相瞒,伯安兄,我今日在猎场着了舒妃的道,被下了子蛊。”
程子文闻言脸色白上加白,活像漂过的生宣。
但褚嫣继续道,“舒妃还给另一人下了子蛊,舒妃体内有母蛊,她意外死后,我亲眼见识了那被下子蛊的人死状凄惨。本以为我亦难逃一劫,但奇怪的是至今居然仍未发作。我猜想,要么是我沾染的毒量过少未成气候,要么,只是看起来暂时无恙,实际会随时发作。”
程子文恢复了常态,想了想说,“想不到那舒妃娘娘竟是此般毒妇,你说得有理,但咱们坐以待毙也不是个办法,要不这样,正好今日太医来给我诊风寒,让他先给你看看,得先确认你体内是否真的中了蛊毒。”
褚嫣同意。于是请外面候着的老太医为她把脉。
太医漠然半晌,倏尔神色一变,惊异得胡子发抖,“褚大人这脉象十分异常!”
太医看向闵王,但对方说道,“医者,切脉观相以窥其身,人体的脉搏律动如江河湖海,血液就是其中的生生水源,人之壮年,气血方刚,好似江海澎湃;及其老矣,体衰血亏,则如平原湖溪、汩汩静水。而从褚大人的脉象波动来看,好似那长水东流凭空生出一条恶蛟来,不似血脉自身的生息循环,反而有自己的想法般逆动。”
褚嫣心凉半截,以前开玩笑是不留骨肉省得忤逆自己,现在没想到自身流着的血蛊已经另有自己的想法了,哈哈。
要不她把自己的血放干,比比是自己先死还是那寄生在血中的蛊虫先死?
“这倒像是……王爷……”
闵王一个眼神,太医当即闭了嘴,但褚嫣心里忙着扯淡,不知道注没注意到他们这边的眉来眼去。
“可有法子医治?”褚嫣觉得还是别先放血了,万一有办法呢。
太医:“这、这并非算作疾病症状,譬如气血不足者可以滋补调养,气血过旺则需祛火静心,而褚大人只是脉象有异,气血尚且无恙,因而没有需要医治的说法。”
褚嫣谢过他们二位,闵王卧病静养居然也坚持起身送她。褚嫣感觉程子文真心像个可怜多病的倒霉蛋儿,还是老妈子的命。
程子文面露愧疚,“实在对不住,你已身陷囹圄,我这个没用的王爷还不能帮上什么忙。”
褚嫣笑道,“无事。老太医毕竟的宫里的人,即使跟王爷私交甚好也终归不够可靠,我中蛊毒一事牵涉舒妃,朝中和皇上哪儿还不知道怎么说,多谢王爷方才替我遮掩一二。”
程子文无奈出了八字眉,目送让远去的马车,哼笑道,“鸣雁,你怎么还是那般天真。不过,我真没想到,那蛊竟下给了你。”
回到客栈,沈卿尘正被被陈惜缠着弹琵琶。
“弹什么弹?给钱了吗就使唤上人了!”段云霓拉起沈卿尘弹了好几曲的手,塞进了一瓶护手膏。
陈惜撇撇嘴,“好凶。”
沈卿尘忙劝架,“时候不早,我得忙掌柜的算账了,陈公子请见谅。”
“你还会算账?你不是看不见嘛——对不起对不起!”陈惜在段云霓的瞪视中忙捂住自己的嘴。
沈卿尘却不在意,轻笑着拿起来往日用的算盘。
陈惜这孩子其实挺单纯的,但他看出段云霓不待见他、生他的气,跟做错事的烦人孩子似的,拿了张小板凳坐在段云霓旁比拉她衣袖。小手被几次三番啪啪拍回去,隐约发红。
段云霓全心翻着账本,念着今日的进账,刷刷的翻页声很快,跟某只小手被打的频率一样快。
不一会儿就念完了。
“一百三十四两零十五钱。”沈卿尘微笑着把算盘推过去。
段云霓看了眼,放心地记在了账簿上。
陈惜震惊,也顾不得去扯那袖子,“哇!哥哥算盘打得好快,这么快就算好了?”
段云霓也笑了,“不止呢,你卿尘哥手上打算盘,还另外心算了一遍,两遍一样就直接记账。”
“哇!哥哥真厉害!长得好看、琵琶弹得好听、算账也算得好!”
陈惜的夸赞非常纯粹,像似小孩见了玩伴由衷地为他高兴,段云霓听了夸她家那位的一连串好,比夸了自己还心花怒放,立马和陈惜冰释前嫌,好像小孩子也没那么烦人了。
陈惜抢过沈卿尘手里的活儿,“卿尘哥你放着,我和云霓姐来做,你的手还得弹琵琶呢!”
夕阳从门窗照进斜斜的一方,刚开起的小客栈十分和谐。
但褚嫣那边就明显没这么岁月静好了。
季夏灼怎么还不回来?皇上哪里怎么交待了?武将杀皇妃,还有关于洛贵人的宫闱丑事,皇上如果有意保全皇家脸面或者因舒妃的死突然发怒,双方会撕破脸皮、兵戎相见吗?
褚嫣觉得自己干等也不是办法,差白翎去查看也还没回来。
终于,季夏灼在日落后来到。
段云霓:“兰若姐!”
沈卿尘:“兰若姐来了?”
陈惜盲目从众:“兰若姐——谁啊?”
季夏灼走路带风,忙着先上二楼找褚嫣,没理会旁人。
褚嫣见到她的瞬间,是自己都未觉察的满心欢喜。
但季夏灼却说,“不是叫你回府里等我吗?为什么又不听话?以后没我的允许,不许随便乱跑。若不是你自作聪明,哪会有后来的麻烦?”
褚嫣被她浇了盆凉水,争辩道,“就算没给你下药,你的别院就不会被烧吗?舒妃就不会去堵我吗?”
季夏灼:“那是自然。你老实呆在我眼前,谁又能动得了你?”
褚嫣被这混蛋的强盗逻辑憋得说不出话来,但心下暖融融的,懒得争了,“皇上那儿你怎么说的?”
季夏灼:“没说。”
褚嫣:“什么意思?”没追究吗?不可能啊,他为什么不追究呢?是有什么目的还是……
季夏灼:“我与褚尚书相谈甚欢饮酒半日并将不胜酒力的尚书大人送回去休息,那毒妇莫名其妙暴尸荒野,关我何事?”
“?!”褚嫣抹了把脸,“那日在场的人很多,保不准被谁看到,你就这么把人当傻子地瞒天过海?”
季夏灼起身轻笑,“看到又如何?话我已经说到,这傻子他们不愿当,就当死人好了!”
褚嫣正色道,“指鹿为马,颠倒是非,明明咱们占理,为何偏要使这受人诟病的手段?你就不怕百年后被指为奸佞吗?”
这话说得很重了,身为统一三国的英雄勇将、大梁的开国功臣,被冠此般污名是任何一个人都无法忍受的。
季夏灼冷哼一声,不置可否,但下一秒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人搂腰扛起。褚嫣纤细的腰肢好似两个巴掌就可以环过来一样。
褚嫣知道她又要强行带走自己,愤然道,“你们武将都是说不过就来强的吗?你是野人吗?”
季夏灼拍了拍她的大腿根,任人叫骂,飞身下楼连台阶都没踩,肩头的人还扛得稳稳的。
大堂里,三个人还在讲述那年段云霓被救的感人故事,两位恩人主角突然闪现在眼前,他们目瞪口呆的还是如此奇怪的姿势。
褚嫣瞬间停了叫喊,红透了脸,只觉丢人,小声道,“快走!”
“这可是你说的——云霓,你鸣雁姐我带走了!”季夏灼勾起唇角,满意地将人抢走。
段云霓一手捂住陈惜的眼睛,一手放心地挥手告别。乐呵呵地想着恩人们关系还是那么好。
褚嫣还是很清醒的,“其实你是怕客栈被烧了吧?”
季夏灼没回答。
褚嫣咧咧嘴角,“哼,不用跟我装聋,你知道纵火者是冲我来的对不对?他们是什么人?我需要知道,你也不想我因为一无所知哪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吧?”
季夏灼将人摔回床上,“你在这里,不会有事。”
褚嫣:“够了!季夏灼!你为什么什么都不用跟我说?染了你们大梁男人的通病吗?我从来都不是需要被保护的小公主!我这辈子荒唐到不能再荒唐,什么身份都做过了,但现在我是你们大梁的官员,我有自己的责任、自己的事要做。还记得昏迷前我跟你说过什么吗?你困不住我的!”
季夏灼跟她对峙良久,“换个问题。”
褚嫣见她似乎要松口,也先退一步,“洛笙的身份,你们是什么关系?”
季夏灼:“她是宫中贵人,从前被人欺负时我恰好在,帮了一下,我答应帮她逃出宫去,但再后来没了音讯,宫人都以为她死了,随便发了丧,没想到竟会有后来的事。”
褚嫣紧紧逼问:“你这么多年一直都在受到谁的刺杀?你胸口的伤是怎么回事?”洛笙之前那句问话她一直没忘。
不亏是太后,趁人放松戒备猛然发起攻势,季夏灼的表情确实有一瞬间的震惊,那是被拆穿真相后的慌乱——她季夏灼有什么可隐瞒的?
“原来皇上也不是全然信你,估计那草包样也是装的吧?”褚嫣看似随意地引导,却紧紧观察对方的反应。
季夏灼立刻放松下来,褚嫣心里咯噔,她猜错了。
季夏灼轻笑,“褚尚书给人多打了那么久的黑工,还不了解那位吗?草包要能装成他那样也算是炉火纯青、天赋异禀。姑娘不必瞎猜了,这些事我都处理得来,京城还没有敢来我面前找死的!”
这时有人前来在季夏灼耳边小声说什么。
季夏灼:“我还有事,不便陪你,有什么要求跟下人说就是。”
褚嫣不甚在意她一向的大尾巴狼,但却也明白了她暗指的事,自己替皇上批奏折的事她一直都知道的——身边有她的耳目,可能但不仅是白翎。
那么,皇上和自己密谋分化兵权的意图,她应当也是知道的。她怎么想?早就知道了还是压根儿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