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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 2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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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的……亲一回少一回是这个意思。
褚嫣回过神时,只剩了自己一个人坐在地上。
季夏灼那副玩世不恭的嘴脸,比她体内的蛊虫更能将她伤得体无完肤。
她那瞬间宁可相信季夏灼准备僭越弑君,也没想过她会亲手将自己送上和别人的婚殿。
她居然还自以为是想要把服药的事和盘托出,她太看得起自己在她心里的地位了。
武商太后经历过背叛和灭国的失败,也孤身一人陷于敌国的囚笼,四面都是指向她的冷眼,她都站得笔挺任凭大风大浪给她刮骨、供她涅槃。
但她现在却终究是倒下了,倒在了一厢情愿供人耻笑把玩,真情袒露却落得情何以堪,败得肝肠寸断。
大颗大颗的滚烫热泪模糊的眼前的一切事物。
也将记忆里那仅存的一点好,最终腐蚀、溶解在了这酸苦咸涩的眼泪。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这种天方夜谭的祈愿仅存于梦回草的幻象里,而人心本就易变,历经沧桑,经年累月,她所熟识的、那个答应她生死相随的少女,早已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长成了另一番面目全非的模样。
撕去一直以来自欺欺人的面纱,褚嫣突然能正视所有她刻意忽略的声音,从民间的贩夫走卒、至朝中百官公卿,所有罪恶的诘责都指向这个人。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掩耳盗铃,对那些罪大恶极视而不见。
其实她早就知道的,只是一直活在给自己铺好的美梦温床,她内心深处本就是深渊般的恐惧,生怕自己一旦不小心戳破了这层窗户纸,就再也不能含着情正视那张朝思暮想的脸了。
好累。
硝烟战火掩埋的岁月里,那少年时起就割舍不下的纯粹念想,经年累月,早已入骨。
此刻若要彻底抽离,犹如剜骨蚀心。
原来这姓季的,已经像蛊虫一样难去了。
褚嫣像被抽了主心骨,但屋外突然响起的板子声将她拉回了现实。
是白翎!
褚嫣踉跄着起身,夺门而出,拎起一个花瓶就往季夏灼身上砸去。
那一记瓷瓶是瞄着季夏灼脑门儿砸的,若是中了必然得开瓢。
季夏灼一个侧身,那瓶子重重砸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贵妃有何见教?”季夏灼并不恼,反而懒洋洋打着呵欠。
褚嫣也没料到自己心里竟如此平静,她说,“白翎是我的人。你现在立刻给我放开他。”
季夏灼摆手叫停了打板子的人,饶有兴趣看着褚嫣,“白都尉在我玄甲营的军籍薄上,如何是贵妃的人?”
褚嫣面不改色,“本官倒是快忘了,季将军行军所至富饶之地,‘自给自足’应当还是做得到的,既然眼下已无战事,之前要的那三十万军费还是罢了,就是当体恤百姓。”
季夏灼恶劣地笑了,“亏得尚书大人想出用这法子治我,但您还是好好想想,后宫不得干政,你还能要挟我几日?”
褚嫣脸色虽苍白,却也不甘示弱,“能要挟几日算几日,季将军既然存心跟我过不去,我也只能勉强跟您较量较量了。”
褚嫣虽然含笑但已然恢复了多年形成的不怒自威,让人觉着这人总留有后手。
两人针尖对麦芒,互不相让,最终还是季夏灼无奈耸耸肩,“贵妃说得哪里话,您难得大婚,我们这些煞气重的武夫巴不得从您这儿沾沾喜气呢,怎么会跟您过不去?这样,我记得那日白都尉在当您的丫鬟是吧?臣听贵妃的,这就责人除了他的军籍,让他给你当陪嫁丫鬟好了。”
直到季夏灼带人离开,褚嫣才连忙将白翎扶起来,“她说的是射杀舒妃那日,季夏灼睚眦必报,有意折辱你,白都尉别介意。”
白翎放下衣服,遮盖住红痕,“不会。主子你不必太过伤心。”
“嗯,”褚嫣淡淡道,“就是那疯子浪费了大家的心血,麻烦你们再帮我煎一副药了。”
“无妨,主子多保重!”白翎只挨了两板子,并未伤很重,但他觉得褚嫣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不同于曾经的患得患失、忧思哀伤,也不同于最近的心灰意冷、强颜欢笑,她似乎蜕变成了她从未见过的模样。
也许这才是她本来的面目,那个坚韧不拔的小太后。
***
“回殿下,王大人已经在门口守了一天一夜了,您还是不见吗?”
刘伯早就习惯了闵王府的门可罗雀,逢年过节连拍马送礼的都几近于无,头一回见到这种狗皮膏。但那王禛和自己年龄相仿,丧子后备显憔悴,宛如一具只剩执念的行尸走肉。
刘伯一边庆幸自己是没妻儿的老光棍儿,一边物伤其类,哪怕闵王说了不见,他还是又报了一遍。
“不见,”程子文眼皮都不抬一下,随意敷衍道,“本王倦了,不见任何人。”
刘伯正要回去告诉守在门口的王大人,就看着陈惜溜溜达达来找闵王。
刘伯劝道,“王爷他老人家倦了,现在谁都不见,还是先别去了。”
陈惜眨眨大眼,伸着脖子喊,“大哥!程大哥!你又不舒服吗?我能给你按摩吗?”
“进来。”程子文的声音一点不带倦意。
“???”
刘伯望着陈惜一路小跑过去,唏嘘地摇摇头,希望那位王大人还是早点死心吧。
“程大哥你又头疼吗?你坐下我帮你按按!”陈惜撸起袖子就准备动手。
程子文笑了,心下暖流涌过,摆摆手招呼他坐下,“我没事,今日不疼。”
见到你就不疼了。
陈惜这才放心地一屁股坐下。
“这包荔枝糖是过去楚地的特产,要不要尝尝?”程子文变戏法一样从袖中掏出一只绸布细细包好的包裹。
一层层打开,精巧的糖块儿玲珑可人,糖衣依旧剔透亮泽,没有丝毫碎开的痕迹。
陈惜眼前一亮,忙丢了一颗进嘴巴里,嚼的“咔擦”直响。
程子文开心地笑了,不枉他特意叮嘱仔细包好,托人沿着驿站快马加鞭给他送来,新做出的糖不过两日就入了陈惜的口,还脆着。
古有唐明皇“一骑红尘妃子笑”的荒唐,他为了听糖衣落在他唇齿这一声脆响,倒也能理解那昏君一二了。
可是陈惜吃完后又皱起了小脸。
程子文连忙问,“可是遇着什么不开心的事了?”给谁欺负了?想要什么东西了?还是想家了?
程子文不希望他想家,所以从来也不过问,生怕一提及那些闲杂的牵绊,这突然飞到他眼见的人儿就又要飞走了。
陈惜摇摇头,半晌才撅起嘴,无可奈何地开口,“怎么办啊程大哥?我有喜欢的人了。我第一次喜欢别人。”
程子文瞪大了眼,五雷轰顶般脑袋突然开始疼,他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是……是哪家姑娘?”
陈惜又摇摇头,“我和她朝夕相处,她对我很好。但是……但是我不能喜欢她。”
程子文就像是刚坠入冰窟又神奇地浮了起来,他深深呼了口气,但声音还是忍不住地颤抖,“你、喜欢他吗?”
陈惜跟他对视,一双无辜的大眼因着愁云惨淡的相思苦更显深情,程子文当即心跳漏了一拍。
程子文呼吸急促,“他、他是……”
“不!我不能喜欢任何人的!啊!!”陈惜大喊一声,突然夺门而出跑出了府。
良久,程子文还听得到自己怦怦的心跳。
会是他吗?
只要一想到这个念头,有一点可能,他竟然再无法宁静。
陈惜一路跑到东篱客栈,刚想扑进段掌柜的怀抱,就看到客栈里聚了一圈人。
段掌柜正叉着腰跟几个面相不善的人对峙。
其中一个大汉嚷嚷道,“大家街坊邻里都来看看啊!这酒里掺水掺的,比我家两岁小儿的童子尿味儿都淡!这就是家黑店!”
大汉言语粗俗,有看热闹的跟着笑了。
段云霓可不是吃素的,立马从自家酒坛舀出好几碗分给众人,大家都闻着了浓郁的酒香。
“放你娘的狗屁!随便拿来点什么玩意儿就诬陷成我们店的酒,你这泼皮无赖枉为七尺男儿!”段云霓举着木舀子指着大汉鼻子叫骂。
喝了酒的人帮腔,“这酒确实不错,那人是专程来找事的吧?”
“噢!我明白了!你们是对家花钱找的吧?呸!挣这点窝囊钱也不嫌丢人!”段云霓明白过来,很可能是自家店铺开得好,冲淡了原有商铺的生意,因此被人报复,这种事她经历多了,因此不依不饶。
大汉被戳破后立马恼羞成怒,也大放阙词,“你一介女流不守妇道,抛头露面开的什么店!对,你还是齐国人吧?我们大梁容不下你们这些外地人!哪儿来的滚回哪儿去!”
段云霓笑了,冲众人道,“大家听听,如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一统,只有我大梁朝一国,哪儿来的齐国、楚国之分?你莫不是在煽动国家分裂!”
大汉哪担得起这种罪,在众人的嗤笑中灰溜溜滚蛋了。
段云霓追到门外大喊,“你们男的也不怎么样!恬不知耻!滚回家找你娘吧!”
看热闹的人很快就散了,有人还捧场地买了点酒,就当好戏没白看。还听得到笑语中有说这位掌柜娘子好生厉害的。
陈惜也觉着厉害,对段云霓愈发肃然起敬,干活也格外殷切。
每日都成了习惯,原本查账是段云霓负责念,沈卿尘负责算,陈惜讨好似的抢了她的活儿,每天就是他俩一块儿算。陈惜还缠着沈卿尘学习心算,两人一直有说有笑。
但今日陈惜却有点不一样,平日给他点好吃的就能自己呆一会儿了,但今天他吃完后仍不依不饶像个尾巴似的紧跟着段云霓。
段云霓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才半开玩笑地问,“怎么?今儿个才发现你家掌柜的好看?”
陈惜甜言蜜语一箩筐简直信手就来,“段掌柜人美心善,聪明能干,多少酒客打城西边儿来就是为着看你一眼,我第一天见了就知道掌柜的是成人之美的大善人!”
段云霓笑得合不拢嘴,“就你嘴甜,跟你卿尘哥那么久也没学来一点安稳气儿。这么会说,不知道得祸害哪家好姑娘?”
陈惜顿了顿,认真说道,“段掌柜!我有一言不吐不快!”
段云霓给他吓了一跳,在他头上轻拍,“好好说话!”
陈惜突然抱住了人,差点哭出来,“我怕你打我!”
段云霓把人撇开,戳戳他的鼻子严厉道,“不许哭!有话直说,哭什么哭?”
陈惜忙把眼泪止了回去,抽着鼻子小声说,“我、我有喜欢的人了。”
段云霓笑了,“我当是什么,这是好事啊!哪家姑娘?好不好看?人怎么样?”
在陈惜深深注视的汪汪大眼中,段云霓看着倒映出的自己的身影,突觉一阵恶寒。
紧接着,陈惜可怜巴巴地说道,“……人美心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