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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 4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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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墙,
王禛满眼是复仇的疯狂,“季夏灼!今日老夫就要为我儿报仇雪恨!”
紧接着,无数裹了油布灼灼燃烧的巨石顺着朱红墙面滚滚落下。曾经作为战时堡垒,宫墙修得极高,今年年初始皇帝特意命人挂满花灯看着喜庆,然而现在却落下一道道烧焦的斑斑黑印。
任谁也想不到墙上的落井下石之人,就是那个一天到晚歌功颂德、兀自落泪讨人嫌的懦弱庸臣。
季夏灼毫不在意,喊话道,“王大人,再过两月便到了你的寿辰,原本在下备了厚礼。”
王禛没反应过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季夏灼又道,“令郎的纤纤玉手,还认得出吗?原本想逢年过节给您寄一根,等过十年正好能凑全套。”
王禛悲愤交加,目眦欲裂,大吼一声,不顾双手灼痛,亲自推下一大块火石,气得喷出一口鲜血。
“但您现在可没机会了,无需等到第一次礼物,我这就送你跟你的狗儿子团聚!”
皇后母族集结的禁军,大多是没上过战场的少爷兵,生平最大的建树就是遛马斗虫混吃等死,王禛那个老废物文臣更算不上什么,在她面前的守城和埋伏简直是个笑话。
季夏灼轻易破了他们的埋伏,尽诛反叛之人。
热血沸腾的将士们只看到自己家主帅血刃叛军的英姿,在一众威武呐喊中,没人注意到自坚甲之下蜿蜒而出的怪异黑血,好似生出一条叛主恶蛟,叫嚣着渴望啖肉嗜血。
***
琉璃台上的褚嫣不敢轻易动弹,身体僵硬得快撑不住了。
“程子文,你就不怕季夏灼她操控你吗?她对你下了子母蛊是吧?呵,我身上有你母蛊的母蛊,算起辈分来,你得叫我姥姥!”
程子文没搭理。
“我要是你父王,把皇位扔了都不传给你!来,给我看看你的矫诏仿得真不真?”
程子文坐姿都没变,抬手随意扔到地上,黄纸自己滚两圈展开了。
褚嫣尽量扭着脖子去看,好嘛,一个字儿都没写,造假的功夫都省了。
“喂,程子文,你这回被季夏灼捉到必然得死了,左右你都得死,要不把关于宣国你知道的事都告诉我呗。”
褚嫣既是在拖延时间,也是在防止程子文杀害更多的朝臣。
程子文不耐烦的眉头紧皱,“我说了你会信?”
褚嫣嫣然一笑,“信。”
你爷爷个狗腿。
程子文瞥了一眼便看透她的心思,“你在骂我?还是我父王?”
褚嫣一脸正直:“怎么会呢?”
是你爹的爹!
程子文惨然一笑,“鸣雁,你知不知道,每次你腹诽别人的时候,都是现在这副表情。这么多年,居然一点儿没变。”
褚嫣怔然,随即程子文拧拧眉心,继续说道,“宣国宸妃魏氏,相传容貌绝美,超凡脱俗,民间也有说她本是半仙,后来作为天降的福瑞被纳为妃。当然,民间传言向来真假参半,不必太信,总之宸妃并非官家女子,宣王宠爱有佳,特赐不必拘于深宫,因而宸妃去过不少地方游历。这一点,倒很像你。”
褚嫣见程子文看自己,正想打趣“哪有说娘像女儿的”,突然发现自己先入为主假设了她们确为母女,索性没滋没味地闭了嘴。
“后来宸妃走失,而齐王后宫又添一妃,也就是你母妃。”
褚嫣换条胳膊支撑脑袋,“那还真是巧了,然后就是像你派来的假宫女说的,齐王误将我这个杂种当个宝,亲爹宣王又满世界找我是吧?我的闵王爷,不是我说,您仔细看看我这脸上,难不成真写着‘草包’俩大字儿?一个貌美女子,美成天仙能翻出这么大浪花?红颜祸水、祸国殃民,还能一次霍霍俩?话本里都不敢这么写!再者,就算那个宣王真是我爹,他是没人继承王位了吗,皇家最不缺的就是子嗣,更何况一个民间女子诞下的公主。”
程子文点头,“你后面说对了。”
多后?到草包那儿没?
褚嫣想。
程子文洁身自好:“还有,本王不曾派过什么宫女,只是放过火罢了。”
只?
哦。
褚嫣心里狂翻白眼,心说老娘都快给你个龟孙烧成燎毛乌鸡了,善恶有报!玩火尿炕!
其实不知何时起,褚嫣发觉面前的多年挚交,谈起自己干的缺德事来脸不红心不跳,云淡风轻得好似跟他毫无关系,这种感觉悲哀又不乏恶心,就好像她曾以为志同道合又默契熟悉的君子皮囊过了期,浊腐败絮又不可遏制地从里漏出。
程子文:“宣王好美色,其实有没有你这么个公主还真无所谓。他当时也不是出于寻亲心切,只不过正好被大梁打得捉襟见肘,恰好听闻你在齐国好端端当着三公主,居然被你那短命的皇兄托孤当了掌权太后,荒谬得满城风雨,也自然引起了他的注意。宣王心生一计,就是私下修书一封,想偷偷告诉你身世的秘密,借此笼络求取齐国的救援。”
褚嫣:“呵,若是哀家压根儿不想认他这个爹呢?”
“宣王自己就薄情寡义,知子莫如父,也自然没指望你有多孝。所以不止备了一封信,如果等不到齐国的救兵,不仅齐国皇亲,天下百姓都会知道你鸠占鹊巢,到那时,你又当如何?”
褚嫣心念电转,突然想起季夏灼书房中涂满墨迹的故纸,一种令她战栗的假设直冲天灵盖。
“不错,那时宣国正处于大梁的包围中,连只通风报信的蚊子都飞不出去,而坐镇的主帅,是季夏灼。”
“别说了!”褚嫣咬紧牙关。
“那封威逼利诱的求救信自然是落到了她手里,之后的事,早已人尽皆知了。”
褚嫣手脚发凉,如坠冰窟。
原来,那六十万宣军的性命,以及宣国迅速灭亡的罪因,都是她这个毫不知情的宣国七公主!
“冲冠一怒为红颜,程某只是个没有实权的闲散世子,也没有季夏灼那股子疯劲儿,事发之后才恍然大悟,为你,这种事,她做得出,我做不出。”
程子文抬眼仰视褚嫣,再没了不甘。
褚嫣却剧烈地发起抖来,不管不顾地捶打台面,随即是难抑的痛苦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真真儿是笑煞我也!你们一个个的把我当什么了?!像你置于这琉璃台上的战利品吗!”
程子文袖口飞出无数银丝缠上琉璃台柱,使它不再摇晃。
“鸣雁。”他的声音很轻柔,就像年少时无数次的唯唯诺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程子文,你现在又在做什么?季夏灼为我杀我的子民,你也要效仿她为了我杀你的子民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可笑可笑!咳咳咳咳咳!”褚嫣猛烈地咳嗽起来。
“不像。”程子文的眼神冷静得可怕。不知这话是在说自己还是眼前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为什么!”殿外一袭轻衣御剑飞入,触目惊心的血腥让他瞬间崩溃。
“小惜,你来了!我终于等到了你!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别哭。”程子文满眼柔情,像是看到了心爱的小猫失而复得,轻手轻脚走上前来,生怕把人惊走了一样。
“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恨你!”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陈惜发出撕心裂肺的咆哮,一拳锤裂染红的血砖,野兽一样摔过靠近的程子文,实打实的乱拳当头砸下,自己却吓得发抖。
程子文虽修了邪道,但终究还是肉体凡胎,几拳下去,肝胆震颤、肋骨碎裂,喷出一大口黑血。
再补几下,真的会当场毙命。
陈惜看着他执迷不悟的脸,发出痛苦地哭号:“哥!哥!皇兄啊!!!”
“遗诏,我听季夏灼的,没还给你……为、为什么你还是要谋反?呜呜呜呜我、我不想你死啊!”
程子文眼神沉醉,好似无意间抬头便赏到了初秋的落英。
“别怕,哥死不了。”程子文颤抖着抬手,温柔地去擦陈惜源源不断的眼泪,无力的手好几次都擦不到,最后无可奈何地垂落下去。
!
“哥!!!”
方才斡旋良久的、心狠手辣的程子文居然就这么被陈惜打死了?!
虽然已经苦苦支撑许久,但褚嫣觉得自己并未乱动分毫,可身下琉璃台倏尔倾斜,她猝不及防往下滑去!
仍在伏尸痛哭的陈惜完全没察觉这边的异常。
身体不受控制地从高台坠落,褚嫣脸色煞白、头脑来不及反应,但死亡断头刀已然逼近——那一瞬间,不似她在下坠,倒像是无数林立的刀尖向她刺来!
从高处坠入泥潭、坠进囚笼、坠向利刃……这种感觉她再熟悉不过。
自以为受到偏宠、自诩有点才华和权力手腕,然而真相竟是天旋地转,她所拥有的原是不配得的,她做的所有努力和挣扎都指向更加惨烈的恶果……
褚嫣死死闭上眼,还能有比她更荒唐可笑的人吗?
死之将至,脑海里执迷不悟的仍是那人。
“褚嫣——!”
一声冷利喝斥穿透一切混乱的想象。
褚嫣感觉自己原本像一片飘零枯叶,但凌空而来的人如一记飞镖生生将她打出既定轨道,再睁眼,她们已然平稳落地。
“兰若,你……”褚嫣没有劫后余生的欣喜,脑海里只有程子文诅咒般的真相,她非常想确认那些血腥的罪孽是否属实,但万语千言在看到季夏灼的霎那,只剩了难抑的一句,“你可有受伤?”
季夏灼身上沾了不少血,但都不是她的,凝眉将褚嫣上下打量了个周全,季夏灼才道,“不曾,只要你无事。”
自欺也好、坚韧也罢,那些沉重得压死人的过往,她再也无法背负,至少是在这个人面前。
褚嫣用力咬咬下唇,两行苦楚的热泪滚滚流下。
“季夏灼!我真的承受不住了!罪孽便是罪孽,无法抹除、无法粉饰!我从不后悔心悦于你,生死相连我亦无怨无悔,但是、我们总要还那些怨魂一个交待!”
褚嫣声泪俱下,泪水模糊的眼睛却是从未有过的坚决。
季夏灼对一旁程子文的尸体皱了眉,正欲上前察看,被她这番话说得云里雾里。
褚嫣突然扑向一柄倒竖的矮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