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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我数到第三十二次翻身的瞬间,防盗窗外的爬山虎突然停止了晃动。

      月光像把淬毒的银刀,将我的床沿割裂成明暗两界。冷汗顺着脊椎滑进腰窝,我死死攥着被角,听见床垫弹簧发出细弱的呻吟。三小时前新换的床单又浸透了,后颈黏着湿发,像被无数只蛞蝓爬过。空调出风口发出哮喘病人般的喘息,液晶屏显示18℃,可我的太阳穴突突跳动着发烫。

      "艹?真他妈闹鬼了。"

      我对着虚空咒骂,声音却卡在喉间化作气音。床底传来纸张褶皱的脆响,这次绝不是幻听——那团漆黑的轮廓正在蠕动,细长指节扣住床沿,青白手背上蜿蜒着暗红血线。我的瞳孔开始不受控地颤动,视网膜残留着昨日在精神科诊室看到的幻象:诊疗椅扶手上剥落的皮革,像极了父亲书房里那张被烟头烫穿的真皮沙发。

      “我真是疯了。”

      喉结重重滑动,我抄起枕边的金属闹钟。2012年纽约苏富比秋拍会上,澹弈枢用四万美金拍下这个蒂芙尼古董钟,此刻它在我掌心泛着冷光,秒针震颤着指向凌晨三点十七分。钟面珐琅彩绘的夜莺正被荆棘贯穿咽喉,和我锁骨处的家族纹身如出一辙——都他妈的让人讨厌。

      "哐当!"

      重物坠地的巨响炸裂在耳际。我抡起古董钟的瞬间,床头镜面墙映出自己扭曲的倒影——举着凶器的疯子,瞳孔扩散到几乎吞没虹膜,睡衣领口歪斜着露出锁骨处的暗红纹章。那是澹家继承人的烙印,蜿蜒的荆棘刺破皮肉,在月光下泛着血痂般的暗光。镜中人的右耳垂有道新月形缺口,是十四岁那年被澹弈枢的领带夹划伤的。

      手腕被铁钳般的力量箍住,古董钟擦着那人的耳际砸进波斯地毯。檀香混着止血绷带的气息灌入鼻腔,我听见自己喉间溢出的呜咽,像极了十二岁那年被父亲按在钢琴键上时的悲鸣。黑檀木琴盖上倒映着父亲扭曲的脸,他的金丝眼镜滑到鼻尖,镜腿上的铂金家族徽记烙进我的脸颊。

      "昭熵。"

      低沉的声线裹着血腥气,澹弈枢苍白的脸从阴影中浮现。月光为他锋利的颧骨镀上银边,黑色真丝睡袍领口微敞,露出锁骨间晃动的银质吊坠。那是我母亲的遗物,此刻正贴着他心口起伏。吊坠里本该装着我们儿时的合照,但三年前某个雨夜,澹弈枢用瑞士军刀撬开了它,现在里面藏着什么,我始终没能看清。

      "松手!"我屈膝顶向他腹部,"你他妈又半夜溜进来!"

      镜中映出我们交缠的倒影。他单手扣住我双腕按在头顶,膝盖压住我挣扎的腿。

      “死变态。”

      这个姿势太过熟悉,我有点恍惚,十二岁生日那晚父亲醉酒施暴时,有个人也是这样把我护在身下,任凭皮带扣在背上抽出血痕。不同的是,从前的是我哥,现在在我面前的是个控制狂死变态。那晚的月光比现在更冷,父亲的鳄鱼皮腰带扣刮过红木地板的声音,像指甲划过黑板,叫人喘不过气。

      "叫我哥哥。"他指尖抚过我锁骨的纹身,那里还留着白日打架时撞出的淤青。他的指甲修剪得过分整齐,边缘泛着病态的苍白色,"说过多少次,防盗系统会记录异常声响。"

      我冲他冷笑:"监控早被我拆了,控制狂先生。"后腰突然撞上硬物,是那个该死的古董钟。冰凉的金属棱角抵住尾椎,疼痛让我想起阁楼里蒙尘的摄像机——八年前那个雨夜,它曾忠实地记录下父亲咽喉喷溅的血花。澹弈枢当时握着水果刀的手在发抖,刀刃上的血珠滴在母亲最爱的波斯地毯上,晕开成黑玫瑰的形状。

      澹弈枢突然掐住我的下颌,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骨骼。他瞳孔收缩成危险的竖线,像只要吃人的蜥蜴,这是我幼年最恐惧的表情:"再说一遍,熵熵。叫我哥哥。"

      "别他妈叫我那个!"我猛地屈膝撞向他侧腰,趁他吃痛翻身将他反制在床垫上。丝绸睡袍在撕扯中滑落,露出他肩胛处狰狞的疤痕。那是父亲用雪茄烫出的印记,此刻在月光下泛着蚯蚓般的暗红。我记得那个雪茄品牌叫Cohiba,父亲总说它的烟灰像死人骨灰般雪白。

      我们像两只困兽在被褥间厮打。他的指甲在我肩头抓出血痕,我咬住他手腕内侧的青紫色血管。血腥味在口腔漫开时,镜面墙突然发出细碎的崩裂声——我们同时僵住,童年记忆如潮水倒灌。十五年前的夜晚,父亲砸碎了整面酒柜玻璃。飞溅的碎片中,八岁的澹弈枢抱着五岁的我滚进餐桌底。他的血滴进我眼里,把世界染成猩红色。那天的威士忌酒液在地板上流淌,像条金色毒蛇游向母亲的缎面拖鞋。

      "你血管里流着和我一样的毒。"澹弈枢突然轻笑,染血的拇指摩挲我的下唇。他无名指上戴着父亲的翡翠扳指,此刻正抵住我的喉结:"要不要把防盗窗换成防弹玻璃?这样你半夜发疯跳楼时……"他的声音突然卡住,喉结滚动着咽下后半句话。我知道他说的是母亲坠楼那天的情景,精神病院的护栏上还留着她的指甲划痕,像五线谱上错乱的音符。

      我抓起枕边的安眠药瓶砸向他。白色药片天女散花般洒落,有几粒掉进他敞开的领口。他擒住我的手腕按在床头,金属支架撞出沉闷回响。这个姿势让我们胸膛相贴,心跳声在死寂中彼此吞噬。我闻到他身上若有若无的苦橙香,那是母亲生前最爱的香水味。

      "哥哥。"

      我盯着他锁骨间的吊坠突然开口。这个称呼让他的瞳孔骤然放大,钳制我的力道松懈了半秒——足够我挣出右手,狠狠扯断那根银链。银链断裂的瞬间,我听见极轻的金属脆响,像是母亲首饰盒最底层那枚婚戒落地时的哀鸣。

      吊坠坠落的瞬间,澹弈枢的表情让我想起母亲死去的那天。他猛地将我掀翻,后脑撞上床头软包的闷响中,我看见他赤脚踩过满地药片,捡起吊坠时手指神经质地颤抖。他的脚背有道月牙形疤痕,是十二岁那年替我挡下父亲烟灰缸留下的。此刻那道旧伤在月光下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让我想起被碾碎的安眠药片。

      月光忽然大亮。防盗窗外的爬山虎不知何时被掀开一角,露出后面加固的钢制栅栏。好想逃。澹弈枢站在满地狼藉中整理睡袍,颈侧还留着我抓出的血痕。当他转身时,我看见他左手无名指在身后比划着特殊的手势——那是我们儿时发明的暗号,代表"危险解除"。七岁那年躲在衣柜里躲避父亲时,他就是用这个手势告诉我暴风雨过去了。至于现在……这算是警告了。

      "明天让管家换张矮床。"他甩上门前说,"或者把你那该死的妄想症治好。"门锁扣合的声音让我想起父亲书房的老式保险柜,那里面锁着我们的出生证明和母亲的遗书。澹弈枢成为家主那天,用氧乙炔焊枪烧穿了那个保险柜。

      我躺回潮湿的床单,听见楼下传来瓷器碎裂声。抬手摸向锁骨纹身,指尖触到尚未愈合的咬痕。月光偏移角度,照亮床头柜上的相框——七岁的我们穿着英伦校服,澹弈枢的手搭在我肩上,指节泛着不正常的青白。照片边缘有块咖啡渍,是母亲发病时打翻马克杯留下的。那天她突然笑着说我们兄弟的眼睛像被困在琥珀里的毒蜘蛛。

      床底突然传来纸张摩擦声。我僵着脖子往下看,发现是那本《变态心理学》掉在了地上,书页间夹着母亲的精神诊断书。泛黄的纸页上,"被害妄想症"四个字被红笔重重圈起。诊断日期是2003年9月15日,那天澹弈枢第一次帮我包扎被父亲折断的手指,纱布在他掌心缠成扭曲的蝴蝶结。

      我伸手去够那本书时,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物件。摸出来是半枚断裂的领带夹,镶着澹家的荆棘家徽。这是十八岁生日那晚澹弈枢送我的礼物,后来被我砸进墙里。现在它躺在掌心,像条冻僵的银环蛇,齿痕处还沾着干涸的血迹——那次我咬破了他的虎口,因为他说要在我房间装监控摄像头。

      空调突然停止运转,寂静中传来电子钟整点报时的蜂鸣。四点整,该是澹弈枢服用抗抑郁药的时间。我数着走廊传来的脚步声,十七步后会有电梯运转的嗡鸣,接着是地下室保险柜转盘的咔嗒声。但今夜数到第十五步时,脚步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陶瓷刀划过大理石材质的锐响。

      我翻身把脸埋进枕头,呼吸间都是澹弈枢留下的檀香味。这味道总让我想起父亲书房里那尊鎏金香炉,炉灰里埋着母亲烧焦的婚戒。当月光第三次掠过床头的纹身时,我摸到枕头下的瑞士军刀——刀柄上刻着"Y&Z",是去年澹弈枢强迫我刻的字母组合。刀刃沾着干掉的红酒渍,那晚我用它划破了客厅的莫奈仿画,画中睡莲的伤口渗出颜料,像静脉曲张的血管。

      床底阴影又开始蠕动,这次我清楚看见那个“鬼”,青白手指上戴着的翡翠扳指。月光将纹身映在墙上,荆棘的倒影正好缠住那根手指。我握紧军刀蜷缩成胎儿姿势,突然想起产房记录显示我们是同卵双胞胎。澹弈枢总说我们共享着同一条脐带,即便它早已化作腐烂的丝线,仍将我们死死捆缚在这座玻璃棺材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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