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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 死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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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缓了缓,站起来。
他对这附近还算了解,尽管有好几年没有回来了。现实世界中的城市已经不会再改变了。旧的建筑只会在数百年后自然坍塌,不会被推翻;新的建筑也只会在数十年中站起一幢,算得上世纪罕见。城市里的清洁机器人只负责维持磁轨道和两边街道的洁净,避免上面堆积的树叶或者杂物阻碍从别的城市来的物资在城市的血管上窜动,以免影响高速运行的磁轨。
一天天过去,一天天变旧。云端的雨落不到云下的城,风也在此凝固。
一直走,一直走。在白恒山北面的山脚下有一片废弃的小镇。屋子平均层高是三四层左右。手电筒的光扫过刻在高处断开了的破旧广告牌上“瘟疫终会过去,静候春暖花开”的标语和一幢幢房屋。房屋外层的涂漆已然剥落,露出里面的红色石砖。大部分窗玻璃已经破了,蒙上了一层灰,照过去只能看到一片小小的反光。
盛以航走在石板路上,挨家挨户去推房子门口。推到第四间的时候,房门被推开了。他伸手挡了挡门上落下的灰,左手举着手电筒朝里面照去。
两百多年前,全球四处爆发闻所未闻的瘟疫,有很多地方一下子死的人太多,房子里的很多财物都没有被收拾起来。一百年前左右,蜂箱技术被开发出来。一开始只有病重的人才能住进去,但随着技术的迅速发展,到了六七十年前,共邦大部分人都已经住进了蜂巢里。很多人以为那是暂时的,却没想到变成了一辈子的事情,因此也留下了很多再也用不上的物品于现实中。
他推开的就是一间这样的房子。屋子没有开过门窗,屋内积灰不厚。方才落下的灰,多半都是门外的。各种家具都摆在原来的位置上,还有被四处乱放的玩具和衣物。几十年的时光压扁在他眼前的这一个瞬间,看不出来这里到底有多少年的时光未曾被人踏足。
盛以航打开门窗,散去屋内的潮湿和霉味。就这样开着窗也没有什么大问题,这里不会有人的。
他走到应该是饭厅的地方,拉开一张椅子。椅子是木制的,在漫长的时光中已经腐烂得差不多了,被他轻轻一拉,居然直接把椅子的靠背上的一根木条扯了下来。盛以航掂量了一下手上的木头,完全感觉不出来应有的重量,里面应该是被蛀空了,基本只剩一层木皮。
盛以航觉得有点恶心,把木头放下,随便找了个地方靠着墙坐下了。
住的地方可以稍后再收拾。他现在非常在意那个叫《向下》的游戏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稍微回想了一下,云端上下载的文件可以在家园中的电脑中找到,不过他的电脑要打开,也是需要密码。除了电脑之外,云端目录中也能找到。盛以航抬手,调出目录。他之前显然给下载的文件做过分类,很容易便找到了游戏的本体。
来到了启动界面。
他站在一片昏暗的树丛中,面前有灰色的光从浅色的天幕中透出,看不出来光的来处。他站在一个十字路口中央,旁边插着一个木牌指着四个方向,分别写着“生存模式”、“合作模式”、“开放模式”和“创建模式”。
他没看懂。想了想,既然地界沟是玩家自制的,那应该是创建模式。他扭过头,朝后方走去。没走两步,眼前便被跳出的选择界面挡住了去路。
【地界】
上次编辑时间:2535年11月13日05时27分
时长:10天5小时23分钟】
差不多两年前?他看着独立地图的名字,又看了一眼时间。
……是他。这个独立地图是他建的。
他读取了地图。皮肤越来越湿冷,空气中有一股浇了糖浆的雨后土腥的清甜。
他正站在山坡上。微月透薄云,浅浅甩了些微不足道的光于草尖。周围是城市废墟,一些房屋被半掩在土中,多半完全倒塌。唯有一栋他面前几米开外的房子,旁有棵树,墙壁跟地面近乎呈三十度角歪斜,保存得还算比较完整。
月光都被草叶弹开,能看到的距离很有限。耳边偶尔窜出风的呜咽,没有动物吠叫,跟视频中的情况一模一样。
他走到屋子门口,将门撞开,矮身从歪门走进去。地上滑滑的不知道都是些什么,踩起来咯吱声震耳欲聋,盛以航小心地一步一步走进客厅。
这个游戏的五感做得非常的细致真实,处于这样的黑暗中,他的神经也下意识地紧绷了起来。在室内无论如何也是要比在开阔的野外更为安全的。
调出游戏系统。
虽说是创建模式,盛以航莫名感觉功能并不怎么丰富,很多功能并没有什么使用的痕迹,也没有保留多少编辑历史。这张地图更像是从什么别的地方一次性导过来的。如果真的是这样,盛以航也并不觉得奇怪,这里山的走势和地质结构跟他印象中的相差无几,很有可能是从地质局找来的模型,之后根据游戏性稍做了些改动。
他取下背上的系统背包,用手电筒照了照里面的装的东西。绳子,水壶,压缩饼干,防潮垫,锅子,还有捆在外面的睡袋。大致上能想到的都带了。他看了眼自己的状态栏,健康值和体力值都在一个还比较健康的状态。
创建模式和普通的游玩模式也没什么不同。他背上背包,重新打量起了房间。他最后停留在这个地方,一定是有其特别所在。
破烂的门,破烂的地板。单论破烂程度,这里也算得上一个文物了。
房间中央摆着一个黢黑的麻袋。他走过去,绕着走了一圈,似乎没有开口。他想了想,用嘴咬住手电筒,直接伸出手摸了上去。刚碰到表面,盛以航的手就停在了原地。
好软的触感。他收回手,尽管手套和麻袋都是黑色的,指尖上闪亮着水光。他重新打量起面前的东西,不仔细看还好,定睛一看,他瞬间感觉头皮发麻。
……是一个人。是一个人被裹在不知道什么东西里面。
我草。盛以航连退两三步,还趔趄了一下。屋子里其他的气味太混杂,他才一时间并没能从中闻出异样腐烂的味道。这个人的身形要比正常人小得多,以半蜷缩的姿态窝在那里。
他站在那里,给自己做了一下思想工作。他想起这是个游戏,然后从门上掰了根木条下来,一边跟自己说这些都是假的。
手电打得很近,盛以航挑了个比较透光的位置,用木条捅了进去。黑色的纤维非常柔软,几乎没有感觉地便被穿透了。他把细丝一点点挑干净,露出了里面的人原本的模样。
尸体四肢纤长,从身材比例来看,应该是个成年人,而不是他一开始以为的小孩子。它还没有完全白骨化,黑色的皮肉熨贴在骨,骨骼比较粗壮,生前应该是个男人。盛以航没学过相关的知识,判断不出这人到底死了多久。
尸体的四肢惊人的纤细。经过一段时间的腐败,皮肉表面还是清晰地显现出了似爆籽石榴的骨端,蝇翅朽皮坠在骨上,如飘扬的小旗。这个人绝不是正常死亡,很有可能是饿死的。
盛以航环顾四周。门和窗户都是很正常地关着,并没有封上。是因为外面没有可获取的食物?是在被什么追杀?盛以航思考。不知道这里的白天是什么情况,但再怎么样,一个四肢健全的人不至于饿死在这里。
他用沾满了黑色黏液的木条拨弄了一下尸体。尸体壳软芯硬,被盛以航这么一捅,脆弱的木条不堪重负,咔嚓一声断成两半。断掉的木条倒在了尸体的怀里,盛以航这才发现,尸体好像抱着什么东西,木条刚好躺在那上面。
手电照在上面,完全看不出是什么东西,只能看出是黑乎乎的一坨,大约有两个巴掌大小。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手上的木条,忍不住叹了口气,上手去把尸体怀里的物体抠了出来。
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盛以航还是恶心得头皮一阵阵发麻。他把手伸过去,好像伸进化汤了的人的胸膛。初触尚硬,拿出来时才觉软。这似乎是一本本子。
盛以航挖出本子,连退到墙边,咬着手电,用力地翻开了封面。
果不其然,里面的字已经看不太清了。书页大多黏着,能完整翻开的页数不多。他翻了半天,才看出了一些能阅读的内容。
「■■■■■是对的」
「我真的下不去,下面真的不是人该去的地方」
「我后悔了,我们对自己没有一点自知之明。我们当初就不应该对神的■■有想法,那是连好奇都不应该产生的地方!」
又翻了几页。
「可能要死了吧」
「哪怕要■■,我也不会作为■■的养料而死」
后面的书页跟前面的一样完全粘成了一团,打不开了。他翻到最后一面,乌黑的纸面上隐隐透出几个字。
「大地在回答」
没有别的内容了。从文字的记录来看,看得出来他们应该是一个团队,至于为什么只剩他一个人,可能是只活了一个,也可能是自己逃跑了。
盛以航合起本子,正反翻来覆去看看,还有没有别的东西时,什么东西从他手中跳了出来,落在地板上发出了清脆的巨响。
盛以航吓了一跳,下意识抓起嘴里的手电筒照了过去。地板上似乎多了一个什么东西,它在地上停顿了一会,最终还是不抵重力,沿着倾斜的地板一路下滑,直到撞到墙壁上。
盛以航静静等了一会儿,见那东西没有动静,才放松了一些。他朝墙壁走去,只见墙角下有一块小小的漆黑的物体,他仔细看了看,确认是死物。这个应该是被他从笔记本里甩出来的,而不是活的。他捡起来,擦了擦表面,露出了上面的按钮,他乱按了两下,居然还成功地开机了。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的屏幕上飘着一行字,上面写着“音频 1”。
是个录音棒。没想到还能见到这么古老的东西。
现在的手环几乎可以实现所有的功能,录音棒无论在音质、续航还是文件读取方面都远不如手环。他之所以知道,也是因为舅父舅母的工作会接触到一些类似的东西,平时也当讲故事一样讲给他听了不少。按理来说,这件物品应该早就绝种很多年了,而且还是最原始的那种塑料制的外壳,而非现在的生物塑料,这更是异常珍贵。
这个世界已经很久没有油出现了。
不论如何,盛以航姑且还是点开了音频,开始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