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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戒同所(上) ...

  •   三年前喻安被塞进了黑色的商务车,那一年是冬日的一个雨夜,后颈还留着哥哥悸承翼所掐出来的指痕,喻安蜷缩在真皮座椅上。

      喻安看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梧桐倒影,突然想起十五岁那年,悸承翼也是这样用“带你去游乐园”的借口,骗他去医院做了一个骨髓移植的手术,原来所有的温柔都是藏在温柔陷阱的包装纸下。

      车子在郊区一栋灰砖建筑前停下时,蝉鸣突然尖锐起来。铁门上方的铜牌写着“铃苑戒同所”,油漆剥落的边角像被啃食的伤口。穿着一身黑色西装的男人面无表情地拽起他的手腕,金属手环在皮肤上硌出红印——那是防止“患者”自残的约束带。

      “215号,新人。”

      男人对着对讲机说话时,喻安闻到了那个男人身上,本不该存在的味道,对方身上浓重的烟草味与碘伏味道很是明显,胃里突然翻涌,他还没来得及弯腰干呕,后颈就被狠狠推了一把,踉跄着撞进走廊尽头的铁门。消毒水气味在这里达到顶峰,天花板上的LED灯白得发蓝,照出两侧墙壁上密集的监控探头,像某种多眼生物的复眼。

      初次电击是发生在进入戒同所的第七个小时,喻安被按在铁床上时,还没来得及看清电击仪的模样,电极就贴在了太阳穴。穿着一身西装的男人戴着橡胶手套,指尖划过他手臂上的淤青。

      “怕吗?只要说我错了,我不是同性恋,就不用受这个罪。”

      少年倔强地咬住下唇,直到血腥味在舌尖蔓延——喻安想起三天前,他看着兄长回来后按耐不住的对他坦白了自己喜欢兄长的事实,在悸承翼搜寻关于同性恋的信息时被网络上的舆论带偏了,潜意识里也认为同性恋是病。

      电流炸开的瞬间,太阳穴像被塞进燃烧的玻璃渣。喻安弓起身子,喉间发出连自己都陌生的惨叫,失禁的尿液在床单上洇开大片水渍。

      第二次电击落在锁骨下方,喻安又开始剧烈的挣扎却被几个男人控制住了乱动的身体,他终于听见自己带着哭腔的讨饶。

      “我错了…我改…”

      但声音很快被第三次电击绞碎,意识模糊前,他看见了那个男人在一个本子上写下:“抗拒治疗,加强电疗频次。”

      这里的时间是被掰碎后重新粘连的。喻安分不清白天黑夜,唯一的时间刻度是每日三次的“治疗”:清晨六点的电击是早餐前的开胃菜,下午三点的集体羞辱是精神午餐,深夜十一点的单独禁闭则是睡前甜点。

      他们发明了各种惩罚方式:如果在“矫正课程”上走神,就会被关进装满冷水的浴缸,直到嘴唇发紫才被拖出来;若是拒绝食用掺了镇定剂的饭菜,就会被绑在椅子上观看恐同纪录片。

      画面里男人被殴打辱骂的场景,配合着扬声器里循环播放的“恶心”“变态”,像无数根细针扎进视网膜。

      最致命的是饥饿。每天只有两片干面包和半杯白水,饥饿感渐渐化作胃里的钝痛,再变成太阳穴的轰鸣。喻安常常盯着铁窗上的雨水发呆。

      想象那是河流,自己是一条小鱼,只要顺着雨水游啊游,就能回到十五岁那年的春天——那时他还没意识到自己的不同,还能和隔壁班的男生在篮球场并肩喝冰镇汽水。

      消毒水的气味像根生锈的细针,顺着鼻腔直扎进胃里。喻安蜷缩在铁床角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数着天花板上晃动的白炽灯光晕——这是他被关进“铃苑戒同所”的第七天,也是第十三次听见电子锁“咔嗒”开启的声响。

      “喻安,治疗时间到了。”

      一个穿着黑色西装,脚上踩着黑色皮鞋的男人走进了关着喻安房间内,带有磁性的声音说道。声音宛如雷声让喻安发抖,他浑身紧绷的瞥向那个男人,男人看着蜷缩在铁床上的人,走了过去,喻安没有任何反应,就任由被男人拽着手腕。

      袖口滑落时露出了手腕上的三道淤青,手腕处的三道淤青,正是喻安三天前拒绝配合治疗,拒绝服用矫正药物,而撞到了桌角所留下来的。

      电击治疗室的墙面铺着防撞击软垫,泛着陈年血迹的暗褐色。喻安盯着正中央的金属床,床脚拴着的皮带还在往下滴消毒水。

      “今日的课程是正确的性取向。”

      男人调出投影仪,屏幕上闪过一对男女暧昧的情节,喻安盯着屏幕那一对男女交缠的身体,喘息声在封闭的房间内格外的刺耳,喻安咬住了自己舌尖。

      血腥味在口腔中弥漫散开,混杂着喉间恶心的翻涌,直到画面突然切换到两个男生接吻的镜头——

      “脏不脏?恶不恶心?嗯?你这种人天生就应该被人凌辱。”

      教官的皮鞋碾过他蜷缩起来的脚趾,将其拽了起来后绑在电椅上,电流窜进太阳穴的瞬间,喻安听见自己咬破舌尖的闷响。

      第37次电击时,他终于数不清视网膜上炸开的光斑,昏迷了多少次,再次醒来时,喻安睁着双眸,只能盯着天花板角落的裂缝,想象那里有雨水渗进来,聚成一条细小的河流。

      小鱼小鱼快快游,小鱼小鱼快回家…这是他被囚禁后,唯一敢在心里念的句子,像块含在舌下的碎玻璃,痛却能证明自己还活着。

      “吐出来。”教官甩来塑料盆时,喻安正对着地面干呕——不是因为电击后的眩晕,而是刚才的画面里,男人的接吻,所产生的戒断反应。

      戒同所的规矩是,每次产生“错误念头”就要接受惩罚,而他的身体早已学会条件反射。

      深夜的禁闭室没有灯。喻安摸索着墙角,用指甲慢慢刻划墙面:写着在这里所受的种种痛苦,喻安在这里也已经41天了,墙壁上也就出现了41天所受的折磨。

      戒同所的第42天,他在放风时看见院子里的蝴蝶撞上玻璃幕墙,翅膀碎成粉白的雪,突然想起沈聿——如果这个名字存在的话,应该像蝴蝶翅膀一样柔软吧。

      直到某日的一个清晨,教官走进喻安所处的房间,扔来了一叠文件,喻安看着那一叠文件有些愣愣的,反应也有些变得迟钝了,就好像一个出了故障的机器人,直到教官打开文件,喻安盯着探视窗里,穿着一身西装看起来很绅士的悸承翼,听见对方隔着玻璃说。

      “只要你肯认错,哥哥马上就带你回家。”

      回家?喻安望着悸承翼手腕上那串新换的一条佛珠手串,猛然想起被送走的那一个雨夜,正是喻安坦白自己性取向被悸承翼说恶心的那天。

      探视结束时,悸承翼给喻安准备了一些水果,却不知什么时候喻安将纸条塞了进去,然而也就是这一举动,教官在一袋水果中发现了一个很小很小的半张字条,是喻安偷偷写下的“救救我”,当晚电击持续了四十分钟,电流穿过太阳穴时,喻安终于明白,原来“家”从来不是能回去的地方。

      三个月后,喻安开始对所有食物产生了呕吐的反应,教官却对他说这是“病情好转的迹象”,喻安看见同性恋的影像时会颤抖,听见流水声时会呕吐,已经从生理上的抗拒,转为“灵魂悔改”,只有喻安自己知道,每次吃饭咽下去时,喉间就像被无数刀片划过,闪过电流般灼热的疼——他的身体,正在代替灵魂,拒绝活着。

      某个暴雨倾盆的午夜,喻安被拖去观看“矫正成果展览”,台上的男孩,正是隔壁341房间的白星衍,他的眼角还有明显的泪痕,被迫对着镜头说道。

      “我喜欢女生。”

      三天前他还在喻安耳边,对他窃窃私语,安慰喻安说着等一起出去了,我们就一起去看大海,喻安一眼就认出了他,白星衍来的比喻安早一些。

      因为“矫正成果展览”墙面没有铺着软垫,在散场时,白星衍突然挣脱了教官的看守,一头撞向了墙面,鲜血在墙面开出暗红色的花,喻安呆呆的看着白星衍所撞的墙面愣住了。

      教官把喻安拖回房间时,听见了教官的冷笑,他们似乎对于他们的死亡很不在乎。

      “死了也罢,把他的器官捐献之后处理掉吧,脏东西死了还要添麻烦。”

      喻安隔着铁门听见教官的咒骂,接着是拖尸体的胶皮轮声响。当天的“矫正课程”上,医生举着白星衍的遗书复印件。

      “看看,这就是不肯悔改的下场。”

      “同性恋都是懦夫,连死亡都要选最恶心的方式。”喻安盯着遗书上歪扭的“对不起”,突然发现那三个字的笔画间,藏着一只用血迹画的小鲸鱼——和他偷偷画在床板上的小鱼很像。

      他摸着藏在枕下的碎玻璃片,在掌心刻下第108道痕迹。窗外的雨水顺着铁栏滴落,聚成小小的水洼。小鱼小鱼快快游,这次他没敢念出声,只是盯着水洼里自己扭曲的倒影——原来鱼的眼泪,早就融在水里了。

      白星衍死去的第二个月,喻安被教官带去审讯室,他们又将喻安绑在了电椅上,喻安剧烈的挣扎起来,一瞬间电流席卷了他的全身。

      恐惧渐渐转化为麻木。喻安学会了在电击时主动绷紧肌肉,这样电流通过身体时的痛苦会稍微均匀些;他记住了所有“正确答案”。

      当医生问“你为什么会喜欢同性”时,要立刻回答“因为我生病了,需要医生拯救”;甚至在护工踢他肋骨时,会条件反射地蜷缩成保护内脏的姿势——就像实验室里被电击训练的小白鼠,所有反抗的神经都已熔断。

      三天后,喻安从铁床上坐了起来,额头还在冒着汗珠,喻安做了一个噩梦,梦见了死去的白星衍,白星衍惨死在他们的手上,下一个就是喻安。

      “又做噩梦了…”

      喻安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做这样的噩梦了,但所有在这里的人,都很羡慕的白星衍终于死了,终于能够自由了,但也就是白星衍的举动,让他们给“矫正成果展览”墙面进行了处理,铺上了软垫。

      距离白星衍死亡过去了一个月,喻安的哥哥又来探望,可这一次喻安拒绝了他的探视,却还是被教官带去探视窗口,四目相对时,教官蹲下身,探视窗口刚好遮挡下半身,教官将喻安的裤子脱了下去肆意的凌辱。

      这是教官的另一种“治疗”手段,让喻安亲身体验被凌辱的羞耻感,通过羞耻从而矫正肮脏的同性恋,喻安下意识夹紧了腿。

      在探视结束后喻安瘫软在了教官怀中,教官将裤子给喻安穿好裤子后将其拖回了房间中后还拍了拍身上的衣物。

      “真脏…”

      喻安再醒过来时已经到了用餐时间,喻安看着教官送进来的餐食,就开始呕吐,这几个月的折磨让他的胃早就已经坏掉了,吃不了任何东西。

      用餐时间结束后,教官准备收走餐具时发现喻安一口没吃,生气的走进喻安房间,将喻安强行按在铁床上一口口的给人喂了下去,喻安边吃边吐。

      喻安痛苦的吃完了餐食后才被教官松开了,见他离开,喻安惊恐的从铁床上坐起来,铁链随着手腕的晃动声声作响,这样的声音让喻安觉得难受。

      第二日清晨时的铃声响起,喻安知道噩梦又开始了,他被教官带去电击诊疗室,被绑在电椅上。

      “我错了…我爱男人是错的,我要做正常的人…”

      喻安机械般的重复同一句话,摄像机的红光闪烁,像戒同所围墙上的警示灯,永远照着企图逃跑的猎物。那个男人满意地关掉摄像机,扔来半块发霉的馒头。

      “明天继续,直到你真心悔改。”

      喻安靠着潮湿的墙壁,啃着发霉的馒头。铁窗漏进的雨水在地面汇成细流,他盯着水流,忽然笑了——每滴雨都是一条小鱼,逆着光,游向永远到不了的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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