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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9 ...

  •   夜风突然转向,裹着冷却塔剥落的铁锈屑扑在周罗带脸上。
      细小的金属颗粒黏在唇纹里,泛起血腥味的铁锈气。她站在原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冰凉的金属棱角陷进指腹。

      "罗带?"梁池昌的声音隔着风传来,像隔着一层毛玻璃。

      冷却塔巨大的阴影笼罩着她,斑驳的塔身上,某块摇摇欲坠的锈皮在风中发出咔嗒轻响。
      周罗带仰头望去,月光从钢铁骨架的缝隙漏下来,在她脸上投下支离破碎的光斑。

      戏,什么时候都会有。
      这句话像把钝刀,缓慢地割开她混沌的思绪。

      篝火那边传来一阵夸张的大笑,有人摔碎了酒瓶,玻璃脆响混在变调的吉他声里。
      周罗带突然意识到,自己正站在光与暗的交界处——往前一步是喧嚣的篝火和唾手可得的机会,退后是沉默的冷却塔和那个发着[OK]的对话框。
      "马上来。"她朝梁池昌的方向应了一声,声音飘忽得不像自己的。

      手机屏幕亮起,照片里那对麒麟的绿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幽幽发亮。周罗带的拇指悬在删除键上方,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金属外壳硌着掌心,隐隐作痛。

      这么好的机会,可不常见。
      她盯着照片里那根靠在桌边的花枪,枪尖的反光刺得眼眶发涩。李素雨缠防滑胶带时总是从中间往两头缠,胶带边缘永远对齐,像用尺子量过。
      这种近乎偏执的精确,此刻突然无比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指尖最终没有按下去。她熄灭屏幕,把手机塞回口袋,金属外壳贴着大腿皮肤,渐渐染上体温。

      梁池昌还在几步外等着,矿泉水的塑料瓶在她手里发出轻微的挤压声。周罗带走向她时,踩到了一丛从水泥缝里钻出的野草。
      草叶断裂的清脆声响让她想起戏院后院,紫色雏菊被李素雨晾衣服时不小心碰断的茎秆。

      "没事吧?"梁池昌递过水瓶,目光在她脸上逡巡,"脸色还是不太好。"

      周罗带摇摇头,接过水瓶。塑料瓶身上的冷凝水珠滚下来,沾湿了戒痕未消的无名指。戒指是银质的,内圈刻着日期——去年设计比赛获奖那天自己打的。
      当时觉得是里程碑,现在看不过是人生长河里一粒微尘。

      "学姐,"她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如果有个很重要的机会,和一件...说不上重要但就是放不下的事撞在同一天..." 冰凉的瓶身抵着下巴,"该怎么选?"

      梁池昌拧瓶盖的手顿了顿。远处篝火的光映在她侧脸上,将睫毛的阴影拉得很长。"看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她最终说,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明天的天气,"机会永远会有下一个,但有些事...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冷却塔上那块锈皮终于脱落,砸在废铁堆里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周罗带猛地抬头,夜风掀起她的帽檐,耳后那缕翠绿发丝挣脱束缚,在月光下微微颤动。

      她这才惊觉,自己最近的变化。
      那些不由自主保存的照片,那些深夜反复翻看的聊天记录,那些闻到皂角味就会加速的心跳——不是酒精催化的冲动,不是荷尔蒙作祟的错觉,更不是"睡过才这样"的肤浅借口。

      偏偏是女人。
      偏偏真的是她。
      偏偏...什么?

      梁池昌的手轻轻搭上她肩膀:"冷吗?你在发抖。"

      周罗带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指正紧紧攥着卫衣下摆,布料被抓出凌乱的褶皱。
      她松开手,褶皱却固执地不肯平复,像她心里那些理不清的纹路。

      "没事。"她扯了扯嘴角,"就是...突然想明白一些事。"

      那些"偏偏"重要吗?要再好好确认?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瞬间,答案已经清晰得像冷却塔切割出的夜空。
      李素雨教她云手时专注的侧脸,给她上药时微蹙的眉头,路灯下小心翼翼勾住她小指的粗糙指尖——这些碎片突然拼成一幅完整的图画,鲜明得刺眼。

      盲目的一见钟情?
      不,是无数个瞬间积累的引力,像锈蚀的钢铁终将剥落般无可避免。

      梁池昌了然地点头,没有追问。"要回帐篷吗?还是..."

      "我想先回去了。"周罗带打断她,声音突然坚定,"有件事...必须现在确认。"

      她掏出手机,飞快地打字:
      "麒麟的眼睛,用的什么材质?"

      发送。这次没有犹豫。

      梁池昌看着她突然亮起来的眼睛,轻笑出声:"想通了?"

      周罗带没回答,只是把手机贴在心口,感受着可能到来的震动。
      远处篝火旁,有人开始唱一首老歌,跑调的旋律混着铁锈味的风,盘旋在冷却塔巨大的阴影里。

      当手机终于震动起来时,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解锁屏幕。

      李素雨:啤酒瓶底磨的。
      李素雨:像你的头发。
      李素雨:[图片]

      新照片里,靠旗已经挂在戏台侧幕,金线麒麟在暗红色帷幕前怒目圆睁。两点翠绿在舞台灯下流光溢彩,确实像极了她耳后那缕挑染。

      周罗带突然笑出声,眼角微微发烫。她飞快回复:
      "后天晚上七点,留最前排的位置。"

      发完才意识到,这等于直接拒绝了设计师沙龙。但奇怪的是,胸口那块压了一整晚的铁皮突然消失了,呼吸前所未有的顺畅。

      梁池昌看着她瞬间明亮的侧脸,意味深长地问:"不纠结机会了?"

      周罗带把手机塞回口袋,耳后的绿发丝在风中轻轻摇晃:"有些机会...值得错过。"

      夜风突然变得温柔,裹着远处飘来的、已经不成调的歌谣,将冷却塔的铁锈味冲淡了些。她迈步走向厂区出口,脚步越来越轻快,像是甩掉了某种无形的重负。

      麒麟的眼睛在手机里静静发光,像两盏指引归途的绿灯。
      而戏台侧幕,有人或许正摩挲着花枪的胶带,等待一个约定好的观众。

      梁池昌望着那个逐渐融入夜色的背影,矿泉水的塑料瓶在她指间发出轻微的脆响。
      周罗带的卫衣帽子被风吹落,深栗色发丝间那缕翠绿在月光下一闪一闪,像冷却塔顶上偶尔掠过的夜鸟。

      "池昌?你在看什么呢。"周向阳走到她旁边,手里还拿着半串烤焦的鸡翅,油脂凝固在竹签上,泛着冷光。
      她顺着梁池昌的视线望去,只捕捉到厂区大门口最后一点晃动的灰色轮廓,"周罗带又走了啊?"

      "对啊。"梁池昌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塑料瓶的褶皱舒展开来,"走了。"

      她的声音很轻,几乎被风吹散,但嘴角噙着的笑意却越来越深。远处篝火的光映在她眼底,跳动着细碎的金色光点。

      周向阳挠了挠头,竹签上的油蹭到了鬓角:"真搞不懂她,来都来了,又一个人溜......"

      "有些人就是这样。"梁池昌打断他,转身往篝火方向走去,靴底碾过一丛枯草,发出细碎的断裂声,"看着冷,心里烧着火。"
      她举起矿泉水瓶,对着冷却塔的方向虚敬了一下,"比我们这些凑热闹的强。"

      周向阳愣在原地,竹签上的鸡翅啪嗒掉在地上。
      她看看远处早已空无一人的厂区大门,又看看梁池昌走向篝火的背影,突然觉得今晚的风里除了铁锈味,还多了点别的什么。

      梁池昌走到篝火旁,暖意立刻包裹上来。
      吉他声停了,有人正用铁棍拨弄炭火,火星子噼里啪啦往上窜,像一场微型烟火。她摸出手机,屏幕亮起,是半小时前保存的一张照片——冷却塔巨大的阴影下,周罗带仰头望着某块剥落的锈皮,耳后那缕绿发在月光中亮得惊人。

      手指悬在转发键上,最终却没有按下去。她锁上屏幕,把手机塞回口袋,塑料瓶扔进垃圾袋,发出一声闷响。

      "喂!梁副社!"社长醉醺醺地凑过来,啤酒沫沾在胡茬上,"周学妹又跑了?"

      "嗯。"梁池昌接过旁人递来的烤棉花糖,糖丝在火光中拉出金色的细线,"去找她的戏台了。"

      社长一脸茫然:"啥戏台?咱这破钢厂哪来的......"

      梁池昌咬了口棉花糖,甜腻的焦香在舌尖化开。

      她望向冷却塔的方向,那块剥落的锈皮此刻正静静躺在废铁堆里,边缘泛着新鲜的金属光泽。夜风掠过塔身空洞的缝隙,发出悠长的、近似胡琴的呜咽。

      "谁知道呢。"她轻声说,糖丝粘在嘴角,"可能是......人生这场大戏吧。"

      篝火突然爆出个火星,照亮她含笑的眼角。
      远处,周罗带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夜色中,只有那缕翠绿,像颗小小的星子,固执地亮在每个人的记忆里。

      社长在身后嘟囔着什么,声音被夜风吹得七零八落。

      "梁姐,再不来棉花糖都烤完啦!"大一的学妹举着铁签朝她挥舞,焦糖色的糖浆滴在炭火上,腾起一缕带着甜味的烟。

      梁池昌走向篝火圈,刻意绕开周罗带方才坐过的水泥管。月光把那截灰白的管壁照得发亮,像截断裂的脊椎骨。她踢到个易拉罐,"钢铁洪流"的残液渗进泥土,把几株枯草染成诡异的棕红。

      "给。"周向阳递来插着棉花糖的树枝,"刚看你跟周罗带聊挺久?"

      树枝表皮烤得皲裂,渗出透明的树脂。梁池昌接过时,指尖蹭到一块黏腻的伤口。"聊设计沙龙的事。"她盯着糖块上膨胀的金色气泡,"她可能不来。"

      "哈!我就知道!"社长突然从背后冒出来,啤酒泡沫沾在羊毛围巾上,"那丫头从来不合群!上次去798也是..."

      棉花糖在口腔里化成黏稠的糖浆。梁池昌望着社长翕动的嘴,突然想起上学期期末展,周罗带站在她那组"陨石撞击波"系列前讲解的样子——墨绿衬衫的立领卡着下巴,耳后那缕挑染像截新鲜的柳枝。当时她说"解构是为了更好的重组",尾音落在展厅穹顶的钢架上,铮铮作响。

      "...听说她家特别有钱?"社长的声音突然压低,"上次看见她爸的迈巴赫..."

      树枝在梁池昌手里"啪"地折断。半融化的糖块掉进火堆,腾起一簇幽蓝的火苗。"我再去拿点棉花糖。"她起身时带倒了塑料凳。

      储物帐篷里堆满食材,月光从帆布缝隙漏进来,在纸箱上切割出狭长的光带。梁池昌摸出手机,相册里那张冷却塔下的侧影静静躺着。
      她放大照片,周罗带仰头的角度让颈线绷得像张拉满的弓,耳后那抹绿在月光下泛着磷火般的微光。

      指尖悬在删除键上,却点开了转发。选中那个备注"L"的联系人,附言只有三个字:"她走了。"

      发送。信号格在废墟里虚弱地跳动。

      帐篷外突然爆发一阵大笑。有人开始用酒瓶敲击铁桶,不成调的节奏惊飞了塔顶的夜鸟。梁池昌掀开帐帘时,正看见周向阳举着手机录像,镜头追着几个摇摇晃晃跳舞的身影。
      取景框边缘,那块水泥管空荡荡地立在月光里,像被遗忘的舞台道具。

      "梁姐!"学妹举着烤糊的棉花糖冲她挥手,"王锐说要表演吞火!"

      火把的光在王锐脸上跳动,他正往嘴里灌最后一口啤酒。梁池昌看着这个十分钟前还缠着周罗带讨论废墟美学的男生,此刻他卫衣领口沾着油渍,眼底烧着廉价的亢奋。

      "...三!二!一!"

      酒精喷雾喷出的火龙照亮了整片废弃厂区。欢呼声中,梁池昌退到阴影处。手机震动,一条新消息:

      L:知道了。

      简短的三个字,像块冷却的钢锭。梁池昌锁屏时,注意到自己指甲缝里沾着棉花糖的焦糖色,闻起来像过熟的苹果。她突然很想洗个手。

      水桶里的冰块早已化尽,水面浮着层铁锈色的薄膜。梁池昌搓手时,看见自己的倒影被涟漪打碎又重组。
      背后传来社长醉醺醺的歌声,跑调的民谣混着铁桶的咚咚声,在冷却塔的钢铁骨架间来回碰撞。

      夜风吹来一片枯叶,卡在她发间。梁池昌没有拂去,只是望着厂区大门的方向——那里早已空无一人,只有月光铺就的银灰色道路,像条流向远方的河。

      她忽然想起去年冬天,周罗带在专业课上说的一句话:"真正的设计不是解构物体,是解构距离。"

      当时没人听懂。现在想来,那丫头大概早就参透了某些奥秘。

      水桶里的涟漪渐渐平息。梁池昌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转身走回喧嚣的光圈。

      篝火渐弱时,天边已泛起蟹壳青。梁池昌踩灭最后一簇跳动的火苗,靴底与焦黑的木炭摩擦,发出细碎的叹息。
      冷却塔的轮廓在晨雾中软化,像块正在溶解的方糖。

      "都收拾好了?"周向阳拖着装满空酒瓶的编织袋走过来,眼下挂着两轮青黑。

      梁池昌点点头,把捆好的垃圾袋扔进后备箱。塑料布擦过手指,留下淡淡的酒精味。
      她下意识望向那截水泥管——晨光中,管壁上几道新鲜的刮痕清晰可见,像是有人曾用指甲狠狠划过。

      回程的车上没人说话。社长蜷在后座打鼾,羊毛围巾缠着半截烤糊的棉花糖签。梁池昌摇下车窗,让带着铁锈味的晨风灌进来。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她掏出来看:

      L:谢谢。

      简短的两个字,像粒卡在牙缝里的芝麻。梁池昌拇指摩挲着屏幕,直到那点微光自动熄灭。窗外,废弃钢厂的大门渐渐远去,铁栅栏上"安全生产"的褪色标语一闪而过。

      "梁姐。"周向阳突然开口,声音被引擎声切得支离破碎,"你说周罗带她..."

      轮胎碾过坑洼,后备箱里的空酒瓶叮当作响。梁池昌望着后视镜里越来越小的冷却塔,打断道:"她找到自己的戏台了。"

      周向阳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转头去看窗外飞驰的枯草。梁池昌摸出蓝牙耳机塞进耳朵,随机播放的是一首老爵士乐,小号声像把钝刀,缓慢地刮着她的耳膜。

      当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时,她的手机再次震动。是条系统推送:"今日晴,西南风3-4级"。锁屏壁纸还是去年社团招新时的大合影——人群最边缘,周罗带抱臂站着,墨绿衬衫的袖口卷到手肘,耳后那缕挑染被阳光照得近乎透明。

      梁池昌关掉推送,相册自动跳转到昨晚拍的最后一张照片:冷却塔下的水泥管,管壁上用炭灰画着个潦草的麒麟头,眼睛处特意按了两片新鲜的绿叶。
      构图歪斜,却透着股蛮横的生命力。

      她轻轻笑了,把手机调成飞行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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