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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人庙 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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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川市的五月,绵绵阴雨渐消,阳光穿破枝桠斑驳在柏油马路上,今天是一个难得的艳阳天。
祁年却无心感叹这好天气。
高铁站冷气十足,祁年在外面被暴晒的狼狈模样已消失不见。一双狐狸眼无奈地打量四周,刚被冷气安抚下去的绯红再度爬上白皙皮肤,急的。
他拿错了别人的行李。
手边的黑色行李箱同他自己的一样,24寸,基础的设计,几乎没有什么花纹。但是细看,这只行李箱外壳比自己的多了些胶痕,表面摸上去也比自己那只带有颗粒感的更为光滑,价格应当更高些。
就在刚刚,祁年想打开手机再确认一下车次和座位号,可屏幕一亮,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这张脸的主人抬头望天露出下颌线和墨镜边框,似是一张游客照。
兄弟你谁?
烦躁地抬手揉乱自己微卷的头发,没人知道祁年从“自己”包里摸出一部陌生的水果牌最新款手机有多绝望,打开手机看见屏保后这种绝望更是达到了顶峰。
距离开始检票不足十分钟,祁年意识到自己拿错了行李,连同这个装着对方手机和其他零碎物品的姜黄色小包。
于是雨川市高铁南站,许多乘客看见一个清瘦帅气的青年背着包提着行李箱四处奔走,像是在找人。
祁年已经没空思索究竟是怎样的缘分,让他遇见一个从背包到行李箱都和自己近似同款的人,在自己即将要离开的高铁站。
很大可能,过安检的时候对方在自己附近,人多正手忙脚乱时,发生了这场乌龙。
仅凭一张侧脸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祁年心中默念不好意思,打开小包寄希望于能够找到对方的身份信息。
一本暗红色软皮笔记本被他拿在手上,祁年很有分寸地只翻开扉页。
楚靖之。
一张车票也随之掉落。
这年头很多人已经不用纸质票了,祁年略感意外地捡起车票。
目的地和祁年的一样,江城。
大四一年的苦楚还停留在祁年疲惫的身体里没散干净,尤其是毕业论文带来的折磨,他近两个月掉了好几斤。于是毕业第一天,他没有选择回家,而是在把大件行李寄回去之后,买了张去往江南水乡的高铁票,准备用这场独自一人的毕业旅行好好安慰一下近一年的辛苦。
江城是江南那一块儿比较小众的城市,祁年特意避开了火爆的旅游城市,想安静领略江南风光。
没想到这个楚靖之也要去江城。
祁年知道自己的手机此时应该也在这个楚姓男人手里,只得用脑子回想——纸质车票上写的车次和发出时间,好像也和自己一样。
对方要和自己搭乘同一列车?
时间并不会因为他的思考而放慢脚步,检票已经开始,祁年做了个大胆的决定,提着楚靖之的行李拿着楚靖之的票过了检票口。
他在赌,赌对方也发现拿错了行李,发现他们是同一列车且目的地一致,然后用他的身份证检票上车。
他想在车上找到屏保上这个45度角仰望天空的男人,然后把行李换回来,这样不会耽误他的行程。如果对方性格也不错的话,借着眼光相似的缘分,交个朋友也不是不行。
心里这样想着,脚下的步伐也没停,检票口和站台不同层,一般要在出了通道后乘一段电梯。
祁年按着指示左拐右拐,大概两分钟后,他发现身边的其他乘客越来越少,而他还没有走到出口。
这不合理。
按下心中不安,祁年继续顺着通道走,四周安静前后空无一人,仿佛全高铁站只剩他一个。
忽地涌上来一股极强的恐惧,他知道,这恐惧并不源于误车。
不远处光亮点点,终于要到尽头。祁年呼出一口气,顿时生出尘埃落定之感。
他提着行李朝光亮处走去,正疑惑,外面竟没有刺眼的阳光,天空阴沉。
而站台处,只有稀稀拉拉两三个人。
那股本该散去的恐惧再度反扑。
随着列车从远处慢慢进站传来声响,祁年步步走向站台上那零星两三人。行李箱滑轮在地面滚动的声音吸引了其中一个年轻男人。
对方回过头,先是侧脸再是正脸,而在这千分之一秒,祁年心上一紧,他莫名笃定,眼前人就是那个楚靖之。
对方比他高半个头,大概184左右,黑发被风吹得凌乱露出饱满的额头,瞳孔也是极黑的,似是心有所感,视线直直落在祁年身上。整个人的气质和手机屏保那张照片重合起来。
调整好呼吸,祁年走上前去想和这位年轻的楚先生交流一下已发生的乌龙,并把行李换回来。而此时,进站的列车已经停下。
然后这位楚先生开启了他们的首次交流,没有任何废话和多余的动作,仅一句“先上车”,便拉着祁年往最近的车门走去。
祁年稀里糊涂上了车,空旷的车厢,完全没有踪迹的乘务人员,突变的天气,以及身边三人对他好奇的目光。哪怕再迟钝,祁年也意识到情况不对。
他把手边的行李箱递过去,也借此机会更清晰地看见了楚靖之的容貌。祁年从小到大都知道自己这张脸长得还可以,而眼前这人,则是更为锋利的帅气。
“你叫楚靖之对吗?不好意思,我们可能过安检的时候拿错了行李,现在换回来吧。”
一声轻笑打破了有些凝固的空气,笑容冲淡了楚靖之的“锋利”,此时的他看起来更像一只帅气大狗。
“没想到你开口会先问这个。”
从祁年迈出通道开始,楚靖之就意识到有人往这边来,遂不动声色关注着那个方向。
他可以确定,祁年是新人。
而这个新人在见识到如此不合理的场景后,开口问的第一句竟然是行李乌龙。
“同学你第一次遇到这个情况吧?”
除了楚靖之,边上还有两个人,看上去都是不到三十的年轻男性。这句提问出自其中一位看上去更外向的,他自我介绍叫丁菲菲,是楚靖之表弟,大二在读。祁年一开始以为是飞翔的飞,丁菲菲猜到他在想什么,很是熟练地表明已经习惯被误会。
先接触名字的误以为他是女生,先见过人的误会他名字。
“那我叫你祁哥吧,没想到你还比我大两岁呢!”祁年确实比较显小。
另一个更沉默些的男人也简单进行了自我介绍,他叫舒泽,二十九岁,是一名医生。舒泽虽然已经进入社会工作,但身上还是有书卷气,扶眼镜的动作看着让人莫名觉得舒医生应该很靠谱。
楚靖之不怎么在意地接过自己的行李,他本来想返程之后再找行李下落,没想到拿错行李的祁年竟然误打误撞进到和他们一样的空间。
既然来了,那就只能上车了。所以楚靖之把他拉上车,再解释前因后果。
以楚靖之为主,舒泽为辅,丁菲菲偶尔插几句话的方式,祁年对现状有了一个基本的了解。
他们现在所处的环境已经不在现实空间,这列空荡的车将带着他把他的人生转折到另一条从未设想过的道路飞奔,不再回头。
列车会把人们带去恐怖的世界,想要离开,就要在遵守世界规则的前提下,找到返程的列车,回到起始地。每个世界结束后会根据表现对每位乘客进行打分,一年一结算的生命积分制让乘客们老老实实买票上车——一年积分达到500分则通过考核存活,再进行新一年的考核,未到达的乘客则会在现实世界惨无人道地丧生。为了活下来,乘客们要一次又一次经历那些噩梦。
每次的世界历程为期七天,七天过去回到现实世界,在现实世界不过几分钟。每次乘客数量控制在10-14人,出现在同一列车的乘客,要么是买了同样车票的老乘客,要么是被选中的新乘客。
世界内死亡则本世界积分视情况打负数,也会对现实世界产生影响,轻则倒霉重则生病或血光之灾,并不致命。致命的是满一年后的自动清算。
没能成功搭乘列车离开的乘客会在成功离开的乘客回到起始地后自动回到现实世界,不过考核为零分。
能搭乘列车的人都是被命运选中的人,虽然目前还没有人得知列车机制究竟从何而来又为何存在,但既然被选中,就只能面对。
“不能完全摆脱吗?难道要一直这样下去直至死亡?”祁年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在今日彻底崩塌,他只是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却被选中进入这个恐怖的“考核”。
楚靖之明白要新人马上接受这一切是很困难的,他见过很多一上来就质疑老乘客,认为自己被恶搞了或是在拍节目的,吓得大哭大叫甚至直接跳车的,而眼前这个比他小两岁的男生却很快认清现实开始询问其他关键信息。
“列车的存在无法通过任何方式传递给没有被选中的普通人,我们所知的一切也是自身经验结合其他老乘客的说法。要想彻底摆脱列车让生活回到正轨,要么连续三年年积分达到500分,也就是连续三年通过考核存活,要么一年内达到1000分。”
楚靖之的解释给了祁年一点点安慰,至少,不是毫无办法。
但对未知的恐惧没有任何减少。
祁年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询问,“那个世界”是什么样子。
回答他的是丁菲菲:“特别吓人!每趟列车目的地不一样,我现在是第二趟,我哥是第四趟,我上一趟是在一座城堡里,城堡主人是那个世界的主要npc,他会把人肢解然后吃掉......”
看着祁年逐渐发白的脸色,楚靖之换了一副稍微严肃点的表情安慰他:“别想太多,既然来了,就想开点好好面对那些噩梦吧,缘分一场,我们可以搭伙。舒医生是第三次,我们上一趟就是一起,这次买了一样的票。”
祁年知道作为新手不应该随便相信任何人,但楚靖之这时候身上散发着一种领导者的气息,与笑起来时的阳光开朗很不一样,却让人忍不住相信他。
也因为自己是新手,跟着有经验的人更保险。
“对呀对呀,我哥可厉害了,祁哥你放心跟着我们,人多力量大!”
祁年强行控制住内心的恐惧,点头。
他拿出那张属于楚靖之的纸质票,发现上面完全变了样子。
车次:135
目的地:小河村
列车还在飞快行进着,窗外难辨真假的景色向后方飞驰,祁年并不是一个胆子大的人,只能等待。
登上这列车是他的命运,此后无数命悬一线的时刻,他如是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