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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二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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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倩拿出钥匙刚打开门，就听到从爸妈卧室里传来爸爸惊慌失措中充满无助的哀求声：“小慧，小慧，你再坚持一下，救护车马上就到了！”
李倩抬脚就往里跑，竟然忘了门槛，那门槛虽然不高，但还是绊了她一下，她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幸亏许子诚在后面扶了她一把。
李倩奔进屋里，眼前的景象让她腿软：妈妈在大口大口地吐着血，一口鲜红，一口乌黑，爸爸托着接血的毛巾，可血太多了，顺着毛巾流到床上，殷红了一大片。李倩半跪半爬地过去，抓住妈妈冲她伸过来的那只颤颤巍巍的手。她的泪瞬间模糊了视线，身体止不住地发抖。
这种时刻，许子诚太清楚眼前的情况意味着什么，此刻做什么，都已无力回天。可他总要做点什么，他赶快过去翻找床头柜里的药，止疼的止血的，可是李妈根本就吃不了。他将李妈揽起身，避免她被吐出的血呛到。他又让李倩找出来止疼针，刚给李妈扎完，救护车就来了。
无论在救护车里，还是在进抢救室之前，李妈痛苦的脸上却透着释然，隐约间，还有稍纵即逝的微笑。许子诚捕捉到这些表情之后，更加确信了最后一刻的到来。
看到医生从抢救室里出来，李倩搀着李爸走过去，医生摇了摇头，说了声：“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李倩的泪再次像断了线的珠子，瞬间将胸前的衣服打湿。李爸却只是红着眼，没落一滴泪。他只是颤巍巍地走进去，看老伴儿最后一眼。边走边呓语道：“你终于解脱了，剩下我自己……”
李倩抱着妈妈的骨灰盒，许子诚和王淼搀扶着李爸，四人回到了家里。
李爸冲旁边的两个男人摆了摆手说：“我累了，去睡会儿。”说罢自己走进了房间。
李倩也冲两人摆了摆手说：“我也累了，去睡会儿，你们俩去上班吧。”
许子诚走过去帮她把骨灰盒放好，对她说：“我请了一周的假，留下来陪你和爸。”
李倩冲他点了点头，看向王淼。王淼本想说自己也可以请假，可看着眼前的两个人，实在没有他插进去的余地，只好说：“最近是期末，我得回去看着学生，我会帮你请假，也会帮你督一下代课老师，你放心。”
“谢谢。”李倩有气无力地说道。
“那我先走了。”王淼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李爸卧室的方向，又看了看那乌黑的骨灰盒。
李倩转身进了卧室。
许子诚将王淼送至门口，冲他微微弯下腰，一句“倩倩学校的事就拜托你了。”令王淼感到有些诧异，许子诚竟然也有对自己如此诚挚有礼的一天。
许子诚走进李倩的卧室，见她面朝里侧躺着，便默默坐在床边，掏出手机查看信息和邮件。渐渐地，他感觉到床有微微的震颤，绕过李倩的肩头探过头去，看见她脸上的泪像细流似的，随着她一次次的眨眼加速流下。许子诚用手帮她擦去一些，更多的泪接着流下去，像是刃，割着他的心。
“想哭就大声哭出来吧。”许子诚柔声劝慰道。
李倩摇了摇头，呜咽道：“不能让……爸爸听见，”她虽一直没哭出声，可已经抽搭得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听见我哭，他会……会崩溃的。我，得让他……好好休息，不能，吵他。”
许子诚心下更加自责，这种简单的人情道理，若是王淼，该早就知道了，不需李倩解释吧……
一时之间，许子诚更觉得自己没用，什么都做不了，只好一手抽取纸巾帮她拭泪，一手轻轻摩挲着李倩的背，帮她顺气，在她背后，陪着她落泪。
自从李妈过世，许子诚就陪着李倩和李爸同住，做饭、洗衣、喝茶、散步，他很享受这种平淡的悠闲，虽然这悠闲中时时渗透着哀伤，可跟他从前的忙碌生活比起来，脚是确确实实踏在地上的。虽然请了假，但是病人的状况他会通过邮件和电话跟进，也会帮病人介绍院内其他医生，如果病人不介意换医生给他们做手术，他也会从中帮忙协调。科研的事情也没有放下，可以更从容专注地修改论文。一切事情看起来虽然慢下来了，但仍在进行。他意识到，这个世界，离了谁都会照样运转，自己能做的，就是在照顾好家庭的前提下，尽力救助。
王淼也会在每天的忙碌之后过来陪他们吃晚饭，陪李爸喝杯茶。
他假装无意地问李爸：“上次给您买的茶，怎么没见您喝呢？”
李爸本就稍许颤巍巍的手抖动了一下，茶水从壶中洒出来，王淼连忙接过茶壶。
李爸从窗口看出去，似乎看得很远很远，喃喃道：“我知道，她喜欢喝咖啡，并不太喜欢喝茶，可她总会随着我，小饮两杯。后来无意间喝到那个茶，她喜欢得不得了，可怎么都买不到。等你买回来了，我本以为还可以陪她再饮几回，谁知道，她再没喝过……”
几天后的一个清晨，许子诚被身旁的动静惊醒，他转头看见李倩一头的汗珠，密密麻麻的，有些吓人，眉头皱在一起，整张脸都在发抖，嘴里想喊什么似的却发不出声。
“倩倩，倩倩，醒醒，是梦，别怕，那是梦，倩倩，倩倩……”许子诚唤着她，见她醒不过来，只好轻轻推推她，可她还是被梦魇着。许子诚只好拍拍她的脸，用更大的声音在她耳边唤道：“倩倩，倩倩，醒一醒！”
李倩猛然睁开眼，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身旁的许子诚，一个深深的呼气，把胸中的憋闷吐掉，这才彻底醒来，对许子诚说：“我梦见爸妈，不管我怎么喊，都喊不出声，他们就是听不见……”还没说完，李倩已经开始啜泣，许子诚将她揽入怀里，一手轻拍着她的后背，一手清理她额前被汗粘住的发丝。
李倩突然意识到刚才梦境里不对劲儿的地方，“爸，爸”她叫着跳起身，顾不上穿拖鞋，就跑出去了，许子诚也赶快跟上她。
李倩一把推开爸妈的卧室门，走到床前跪下，她唤着：“爸，爸？”然后轻轻推了推床上的老人，可老人什么反应也没有。李倩越喊越大声，手用力晃着老人的胳膊，可爸爸却没能像刚才梦魇的她一样被唤醒。
许子诚走过来检查了一下，顿时红了眼眶，他抱住已经失控的李倩。李倩转头冲他喊：“叫救护车，快，快！你，给他做那个，那个急救，叫，叫，心肺复苏术，对，快，快啊，你愣着干什么？！”
许子诚稳住她剧烈抖动的双肩，对她说：“爸爸已经走了，走了一些时候了。”
李倩无力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嘴巴张得很大，却出不了声，眼睛憋得通红，却没落下泪来，只是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许子诚使劲儿拍她的后背，冲她喊：“倩倩，深呼吸，深呼吸，你别，你别吓我……”
突然，李倩“啊”一声，痛苦地弯下腰去，身子低低地伏在地上，一只手捂着肚子。
许子诚已经惊慌失措到六神无主了：“怎么了？哪里疼吗？”
李倩抽出一只手看了看，那只手已经被血殷红了，许子诚见状，连忙把李倩从地上扶起一些，这才看清，她的睡裤上已经红了一大片。
“天啊！”许子诚急忙要把李倩抱起，可李倩却死死抓着爸爸的床边。许子诚只好将她的手硬生生掰开，将她抱起就往外跑。刚到门口，却见楼梯上王淼正拿着东西走上来。王淼见状吓了一跳，问：“小倩怎么了？！怎么这么多血？！”
许子诚坚定地看了看他，用恳求的口吻说道：“爸爸过世了，帮我们看顾一下，我要带她去医院。”
王淼立刻心领神会道：“快去，这里有我，放心！”
急救室外，许子诚看着自己身上、手上的血，他终于理解了李倩刚才哭不出也喊不出的感受，那是悲痛、自责和无力感的三重折磨，此刻这折磨，也抽在自己身上。
“孩子没了，病人失血过多，而且，她应该本来就营养不良，还有贫血，所以得好好休养调理才行。”医生的话，席卷着第四重折磨袭来，折磨的名称是“他不配”。
病房里，许子诚看着病床上的李倩，脸白得可怕，就连嘴唇，都不见一丝血色，眼窝深陷，颧骨凸起。她手上的婚戒都松了，像是随时会掉下来似的，岌岌可危。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是王淼打来的。许子诚走出病房，站在门外，眼睛依旧透过门上的视窗看着李倩，这才接起电话。
“小倩怎么样了？”王淼的声音那样急切，显得此刻的许子诚漠然无情。
“她流产了，现在很虚弱。”许子诚的口吻听起来像个行尸走肉，已经没了温度。
“嗯……我联系了殡仪馆，可是，所有流程都需要小倩同意。”
许子诚看看病床上的李倩，犹豫了片刻，说道：“我会准备授权同意书，拿给倩倩签字，剩下的就拜托你了。”
王淼那头一阵沉默过后，郑重说道：“许子诚，以我对李倩的了解，只要能保证她活着，哪怕她再虚弱，再痛苦，也要亲自送李爸最后一程。否则，那会是你我她，谁都无法承受的后果。”
这些话对许子诚来说，是当头棒喝。他怎么会这么不了解她，不懂她……
“好，你联系好殡仪馆，医院这边我会搞定，等她输完这瓶铁剂，我就带她回去。”
许子诚在手机上写好一份《自主出院书》，让护士帮他打印出来，拿给医生签字，并对医生再三承诺李倩出院后责任自负，然后带李倩回了家。
将李爸的后事处理完，从殡仪馆回到家，李倩努着劲儿从轮椅上站起，亲手将父亲的骨灰盒摆放在母亲的骨灰盒旁，然后将王淼买回的白色雏菊插入瓶中放在两侧。她脸上虽然满是忧伤的神色，但许子诚知道，她没有错过，没有遗憾，他在心里庆幸，自己听从了王淼的建议。
许子诚扶李倩坐回轮椅上，柔声说道：“倩倩，现在跟我回医院吧？你的身体还是要……”
李倩回头看着他，点点头。
“我陪你们去。”王淼说道。
许子诚对他说：“我抱她下楼，你帮我们收好轮椅拿下来。”言辞恳切，满脸是拜托的神情。
许子诚将李倩放进车后座，自己也跟着坐进去，然后把车钥匙递给车窗外的王淼：“你来开。”
面对许子诚的默许，李倩只当是他真需要王淼的帮忙，王淼只当是他不愿当着李倩的面给自己难堪，只有许子诚自己知道平日里对王淼时刻充满敌意的自己为何会这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