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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 35 章 ...

  •   第二天祁澄右腿还是时不时没有力气,有时还会一阵剧痛,祁盛名决定带着祁澄去医院。
      临去前祁盛名又给邓美兰打了个电话,无人接听。
      倒是谢铭跟祁澄聊天时知道祁澄住院了,夏阿姨带着他来看望祁澄。
      “怎么回事?情绪不高啊。”趁着祁盛名跟夏阿姨出去谈话,谢铭悄悄问祁澄。
      “你要是快残废了,还会高高兴兴的?”祁澄反问。
      “倒是不会,不过我觉得你的悲伤有那么一点点大。”谢铭伸出左手大拇指跟食指比划了一下。
      “不止那么一点点。”
      “让我猜猜,”谢铭有心逗他,“是不是有人踩你鞋子了?”
      祁澄摇头:“不是。”
      “有人把笔水甩你身上了?”
      “没有。”
      “有人话太多吵到你了?”
      “我在你心里一直纠结得就是这些小事么?”祁澄语气颇为不满。
      “可以啊澄子,你都把他们当小事了。”
      “……只能说傻人太多,顾不过来。”
      “所以,说说呗,让你为难的聪明人的事。”
      被谢铭那一番“明慰实讽”的言论一顿炮轰后,祁澄对邓美兰的行为的悲愤倒也没那么大了,怨气在两边一分摊,倒就不显得那么明显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这有什么不好说的。”谢铭一屁股蹦上祁澄的病床,脱了鞋双腿在床上盘坐着。
      “我问你答。”说是疑问实则肯定。
      “嗯。”祁澄也没跟他啰嗦,点头答应。
      “你因为什么事不高兴?”谢铭问。
      “我妈……不来看我。”祁澄答。
      “就这?”谢铭很不理解,“阿姨应该挺忙的了吧,记得以前都是主管了,现在升个经理应该不成问题了吧?”
      这话问得祁澄一愣,他从来不在意这些事,谢铭的话让他生出一丝丝内疚,在他母亲没有了解他的同时,他也没有去仔细深入探究过他母亲的生活。她的工作是什么?她现在是什么职位?有没有五险一金?上下班时间是几点?……他都不知道……他一直埋怨自己的母亲把自己困在一室之内,徒劳地生出怨气,却没有意识到他对他的母亲也是不甚关心的。
      但他依旧委屈,他只是个孩子,他现在不知道以后也会慢慢了解的,可母亲背叛了这个家,这是不可以容忍的。
      “不是忙,是她有其他事。”祁澄底气不足地辩解。
      “其他事也是事啊,你难道是想着让你的爸爸妈妈一直围着你转?”
      “不可以吗?”祁澄急切地问。
      谢铭奇怪地看他一眼:“你怎么会这么想,他们所有人都围着你,那他们的其他事怎么办?”
      “先放一边啊,明明我比较重要,这是他们自己说的。”
      “你当然重要,但也不能为了你放弃一切。你想让其他人为了你放弃一切的时候,先保证自己可以为别人做到这点。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啊澄子。”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句话祁澄已经在安衹宸口中听过一次了,如今又从谢铭口中听到第二次。俗话说三人成虎,祁澄觉得两人就已经成虎了。他实在是有必要反思一下。
      祁澄从谢铭送来的果篮里掏出一个橙子,垂着眉眼不断揉搓着,稍显迟疑地问:“我很自私吗?”
      “对呀。”谢铭也从果篮里掏出一个苹果,没洗,用T恤下摆使劲擦了擦,咬了一口,痛快答道。
      屋内气氛似是被斩首一般脱落,祁澄沉默着,指甲无意识地扣着手中橙子,汁水迸溅出来,淋漓在手中,滴落到蓝白条纹的病号服上。
      谢铭还在那里漫不经心地啃着苹果,他与祁澄十多年的发小,情比金坚。什么话没说过,什么刺没挑过,他以为只是祁澄那小心眼的性格作怪,因为自己的话生着闷气,没关系,一会儿哄一哄就好了。
      他啃完苹果,把核往远处垃圾桶一扔,一个标准的投篮。
      “帅!”谢铭为自己的“三分球”欢呼。
      他向低着头的祁澄打趣:“在生气?这次怎么这么久没吭声,是憋了多大的坏……”
      他的打趣声戛然而止,因为祁澄的眼泪一滴一滴地砸在手上混上橙子的汁水,染黄了少年白皙的手掌。
      是少有的、真实的、无声的哭泣。

      祁澄很爱哭。
      在很小的时候,祁澄没有能力自我消化和反击的时候,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哭。
      被绊倒在地上,哭。
      被人碰到肩膀,哭。
      被坏心眼的小孩画脏了衣服,哭。
      ……
      后来,甚至于打饭的阿姨少给他打了一块肉他也会哭。
      哭泣的事情越来越小、越来越无可厚非。但这是一个孩童唯一可以做的反抗不公的本领。
      谢铭从小跟祁澄一起长大,那样面对不公的哭泣他见过很多次,那哭声是响亮的、是畅快的、是惊天动地的、是要让全世界的人听到他遭遇不公的哭泣。不是现在这般压抑着的。
      谢铭的第一反应是抱住祁澄,抱住他的好朋友,对他说:“对不起。”
      他太久没有见过祁澄流泪了,更太久没有听过这压抑的哭声。
      当祁澄稍微懂点事时,他就没有给过别人可以笑着欺负他的机会了,别人踩他一脚,他要回踩两脚;别人不小心画了他的衣服,他用水彩笔把那人的衣服画满;别人瞪他,他会翻个白眼送回去;饭打少了,他去要;分数打低了,他知道去找老师理论……别人仍可以欺负他,但不会舒舒服服冷眼旁观了。
      面对不公平,哭是解决问题的一种方式,但当有了更解恨方式时,便用不着浪费自己眼泪了。
      少年的眼泪砸在另一个少年的肩头,谢铭忽觉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那时祁澄已经很会恶应人了,别人看他不顺眼,他能让别人看他更不顺眼。所以祁澄朋友很少,谢铭却在祁澄日益见长的恶应人的本领下存活下来,成了当时祁澄唯一的玩伴。
      后来谢铭想他为什么当时会跟祁澄成为朋友,思来想去,也只能归结于祁澄好看。祁澄好看,且学习好,谢铭很喜欢和他在一块儿,哪怕是祁澄一直翻白眼。
      突然有一天,祁澄跟班里一个男孩子打了起来,起因是他在问祁澄问题的时候祁澄对他翻白眼,他觉得受到了侮辱,就跟祁澄打了起来。祁澄没什么力气,被男孩摁在地上打了几拳摩擦许久,最后是谢铭赶来救场把那个男孩打倒了。
      “一个‘白眼狼’,一个没爹要的孩子,呸!”男孩在身后吼道。
      谢铭又冲过去和男孩扭打起来。最后两人灰头土脸地回家,夏姑娘看见自己儿子成了这个样子,跑去学校理论,被班里人指控是祁澄惹的事,她以为是谢铭和祁澄打架,又去祁澄家讨说法。
      等到谢铭知道赶去祁澄家时,看到祁澄一个人蹲在自家门前,无声地抹眼泪。
      “祁澄?”他喊道。
      祁澄泪眼婆娑地抬头望他。
      谢铭蹲下身一把抱住了他。
      “对不起。”他说。
      谢铭领着祁澄先去他家落脚,进门跟夏姑娘说清了来龙去脉。夏姑娘很愧疚,于是跟祁澄和谢铭道歉。
      祁澄抬头问她:“阿姨你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阿姨冤枉了你,做错了事情,就要道歉。”
      祁澄点点头,又问:“为什么还要跟谢铭道歉?”
      “因为我没有及时向他了解情况,伤害了他的好朋友,所以要向他道歉。”
      “可谢铭是你的孩子呀,你是她的妈妈。”
      “可我还是做错了事呀,不过我是谁,做错了事,都要道歉的。”
      小祁澄似是在消化这个逻辑,他思考了很久,久到夏姑娘认为他已经在走神了,这时她忽然听到祁澄说:“我的妈妈从来不跟我道歉。”

      “谢铭,我妈妈她不要我了。”祁澄突然说道。
      谢铭不知道祁澄身上发生了什么,但还是安慰道:“不会的,你还记得以前咱们疯玩,你回家挨训你妈妈也总会说不要你了,但最后还是会把门打开。”
      对,门是会开的。祁澄用谢铭的话对自己进行自我欺骗,安抚自己背后即将要被抛弃的那种焦虑。
      “她在外面有男人了,我看见了,”祁澄继续说,“你说我要不要原谅她?”
      他希望谢铭能给他一个答复,给他一个自己想要的答复。但其实他也知道,如果他真的在想“要不要”这个问题,其实根本就不需要谢铭给自己意见,凭自己的性格,答案早已显而易见。
      他知道,谢铭也知道。谢铭僵在原地。
      他知道自己的好友想让自己说出“要”字,但他张不了口。若是长的了口,那赵胜那档子事又算什么呢。
      “澄子,你知道我会说什么的。”谢铭把他推开,扶住他的双肩,注视着他的眼。
      祁澄已经止住了哭泣,一双眼睛平静无波,没有沸腾,也没有冰点。
      “我知道,我给她一个机会,怎么样?”祁澄话音一落,谢铭就知道好友动摇了。
      “只要她能在我住院期间来看我一次,哪怕就一秒,只要我在这家医院里看见她了,我就原谅她,怎么样?”祁澄展颜一笑,不知是笑给谢铭还是笑给自己。
      看着眼前好友清爽明净的笑,谢铭对他说了一声:“好。”
      这一声“好”,不仅仅是在回应祁澄刚才的问题,也是在回应那个低声啜泣的少年。
      我在这里,你不用忍耐,尽可跟我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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