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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 3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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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踩在干燥的山路上,不停地、不停地攀爬。不知要去哪里,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去。
爬到浑身无力,身体沉重得不像属于自己——然后缇瑞就把自己累醒了。
醒后的状况似乎和梦里也没什么不同,疲惫,和登山一样,而且越休息越不想起来。
当然,她没爬过山。这个场景突然冒出来,大概只是因为刚爬了塔楼,才会在刚才迷迷糊糊的情况下做差不多体验的梦。
真是噩梦。
缇瑞刚刚倚在墙边浅浅睡了一下。因为差不多到了往常睡觉的时间,再加上刚好运动了一番,她几乎一闭眼梦的画面就出来了。
但睡得又很浅,处于那种仿佛没睡,却又在做着梦的模棱两可的状态。
虽然实际只闭眼了短短十几分钟的样子。
缇瑞为了动弹动弹站起身,但睡意还在脑海中拉丝,像融化的芝士在面包间黏连。
她揉揉眼睛,把姑且拿着但现在完全用不到的高危药瓶向楼梯上一放,自己去向平台外探了个头。悄无声息,无论是楼梯、平台、半空还是大钟,都没有动静。
这不是完全没人来吗。
嗯,等一下。大钟?
如果钟在不寻常的时间响起,好像也能引起注意啊。
回忆起来,她完全没有在魔王城听到过钟声的印象。或许是它运行用的机械部分已经坏掉,或者动力源耗尽,总之她看这钟和敲钟的小锤子除了旧点儿没别的毛病。
小锤被固定在钟的上端,固定处像是杠杆的支点。而没有小锤的一端,勾着一根很短的断绳。
如果绳子没断,自然垂落下来,一拉一松应该就能敲响大钟。但现在她踮起脚都碰不到巨钟的一半,更别说那断了的绳子。
说来也奇怪,就算绳子不断,它会连着哪里?平台上没有孔洞,从楼梯走上来的她也知道平台之下根本没有空间放计时的大型齿轮组,怎么定时敲……管它呢,魔界的钟为什么非要用齿轮?
缇瑞转头。平台的另一侧,有个竖梯连着挂钟的横杆,一边固定在石壁处。
她看了半天,离开楼梯间,走过去用力锤了梯子几下。没散架,能用。
反正在这儿也是闲着,她上去拨弄下小锤,没用再下来继续休息好了。
也算努力自救过了,别的办法想不出来了,之后就能睡得安心了吧。
缇瑞在梯子前,撸起袖子搓搓手:很好,她还从没爬过树啊梯子啊之类的,机会难得。
梯子吱呀吱呀响时,她忍不住谨慎地放缓动作,在发现这声音只是响响,完全没有威胁后,自己也差不多找到了爬梯子的窍门。
如果不是被绑架的场景,不是湿漉漉的狼狈样子,或许还……挺有趣的?
终于到了梯子顶端,她用了半天比量应该怎么把自己卡上去。因为只站在这里伸手过去,离小锤还有一段距离,够不到,唯一的办法就是再在杆上找到支撑点。
这个动作的难度就比爬梯子升了一级,她好一顿纠结和尝试,终于把小腿稳稳地抵在杆上。顺便一提,上面好多灰,脏脏的。
接下来就是探身过去,左手要握紧杆,用右手向前伸——
然而在此之前,破风声先来。
余光里也有个白色的影子在夜色中越来越大,像是往这里冲来。
什么东西?
缇瑞一扭头,便看见了正向这里逼近的拉诺思,带翅膀的那种。不出片刻,对方缩起银白色的龙翅膀,一脚点地便落到平台。
她的到来裹挟着一股不弱的气流,让挂在杆上的自己沉重的半湿头发和衣服都往后扇了扇。
“……”怎么偏偏选她挂在上面的时候。
“缇瑞!……呃,你怎么在那里?”
拉诺思快步到她的正下方,好像抬手要接,但又有些迟疑,无措地在下面的一定范围内走了几个来回,宛如在原地转圈。
也许是刚睡醒的缘故,脑袋还在迷糊,缇瑞看着下面脸色苍白的龙,居然在想:上都上来了,都到这一步了,要不……就顺手敲一下钟?
真是的,再晚来一分钟她不就得逞了么?
人类少女犹豫一下,决定单方面将发现对方的时间往后推迟,继续向前伸手,小锤近在咫尺,而下面的家伙急得快要起飞。
……那好吧,这次就算了。
拉诺思在下面计算站哪里才能接到她或者怎么才能在这里伸展开翅膀去把对方带下来的功夫,缇瑞慢慢把双脚挪回梯子,慢慢爬了下去。
与安静极了的缇瑞相比,拉诺思非常不镇静,紧张地盯着她每一步动作。隐约听到龙含糊地说了句“小心”,但也没太听清。
缇瑞边往下踩梯子边默默观察,只见对方正紧紧靠在梯子旁边眼巴巴地等她……麻烦,这家伙离梯子太近了,如果她不介意被踩到的话就继续站那儿吧。
总算一脚踩到平面,另一只脚还没从梯子上放下来,拉诺思突然沉默地向她一揽。
于是缇瑞一个踉跄,被抱到怀里。
“……”
缇瑞抬手到一半,本来下意识想推开,顿了顿,手又垂了下去。
说到底,看到她来了自己确实有点安心。
所以抱也就抱了吧。
只是力道别这么大就更好了,感觉自己要被捂变形了。
等拉诺思一声不吱地抱够又一声不吱地松开,缇瑞抬头看见的却是一张阴沉到滴水的脸。好在看起来不是对她在钟楼上窜上窜下生气,而是在对策划绑架的家伙生气。
嗯,这个表情看着倒挺吓人。
比起这个,缇瑞更多注意放在她身后的大翅膀上,自己还从没这么近距离见过。翼膜……应该这么叫吗?总之看起来很光滑,甚至在这样的夜里也反着光。
就像打蜡的白石头地板?但是看起来很有韧性,让人想起放入锅里滑溜溜的豆皮。不知道摸起来是什么样的。
拉诺思顺着缇瑞的视线扭头看去,但没看到什么特别的。虽然有点奇怪,但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我带你下去。”
“嗯。”
此时她答应得还很是顺从。
然而当缇瑞任凭自己被轻轻松松地横抱起来时,她总算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所以……还是逃不了从这里一跃而下吗。
比起和扫帚跳,这样跳的安全系数好像也没有增加很多……这不是对方一个手抖,自己就会顺着胳膊滑下去吗?!
这个高度,地上若是有人,看着都像小米粒那么大。虽然自己算不上恐高,但这距离,看着打怵完全是人类的本能吧?
拉诺思离平台边缘越来越近时,寒颤顺着背脊隐蔽又切实地闪过,于是缇瑞投降,把摁在自己胸前的手认命地往人家脖子上一撘——紧紧一搭。
没办法,主动靠近这种小事在惧意面前不值一提。但缇瑞不想看对方的反应,把脸窝在看不见外面的那侧,像鸵鸟把头塞进沙地。
下一秒,失重感传来。
风把头发吹得很乱,身上吹得很凉,这些都赶不上瞬间下落的失重给人带来的难受,如同心脏被五花大绑后高高吊起。好在这感觉只有最初一瞬,之后一切趋于平稳,想象成自己只是乘坐小船划过某个倾斜的湖面也并非不行。
缇瑞没工夫评价龙小姐的飞行技术如何,只知道现在闭上眼睛沉默忍耐,总能熬到落地的那刻。无法脚踏实地的心虚让胳膊不受控制地缩紧,环住拉诺思的脖颈。某一瞬留存的理智突然考虑到这会不会紧到勒坏对方——考虑归考虑,劲是完全松不下来。
就像落水时有抓住一切能抓住的东西的本能,她在空中几乎把自己缩成了一个刺猬球。
但越来越平稳的体感还是让人慢慢放松下来,等回过神,缇瑞已经过了紧张的阶段,都要有余裕对飞行体验感起兴趣来。等稳得不能再稳时,她默默扭一点头往外侧偷瞄,看看飞到了哪里,飞时的视野是什么样的——结果发现拉诺思已经站到了地面上不知多久。
“……”倒是吱一声啊。
缇瑞默默松了松自己的手,好让对方方便把自己丢下来。
拉诺思表情僵硬地小心把她放到地上。缇瑞一抬眼,无意看到龙小姐的面色,迟疑片刻,觉得八成是自己的手勒到了脖子,这不脸都憋红了。
魔王城幽蓝的火光里可映照不出红彤彤的脸颊,缇瑞越想越觉得可能,好好站到地面上后,她顺手摁了下对方肩膀,没让拉诺思马上起身。
“?”拉诺思困惑地维持弯腰的姿势,看到缇瑞认真打量了一下她的脖子。
这不是……果然掐红了吗!
缇瑞默了,没想到自己力气这么大,或者可以怪拉诺思本来皮肤就白,红印看起来才这么明显。总之,缇瑞很有干坏事的自觉,她缩回手,眼神带着歉意往旁边避了避:“……抱歉。”这个实在没控制住。
“什么?”
拉诺思完全茫然,不似作伪。但比起追问这个,拉诺思刚才就摸出缇瑞的衣服潮乎乎又冰凉凉,最好要给她披个东西保暖。
拉诺思左看右看,然后找到了目标。
缇瑞见对方完全没意识到自己道歉的原因,正解释了开头的“脖子”二字,就看见对方快步走开,于是自己的声音熄了火,后面的语句在空气中消失。
大概接自己下来之后,她还有别的事要忙吧。缇瑞的视线跟了半路就收了回去,看看周围,发现是认识的地方。如果对方忙得顾不上她,她完全可以自己走回去。
就是不知是因为爬楼梯爬的,还是因为刚从高空飞下来,腿有点发软,走起来摇摇晃晃,要被看见怪不好意思的。
缇瑞无奈地拨开方才吹乱的头发。
怎么说,毕竟危险已经解除了,心情再放松些比较合乎情理,这样想着,她浅淡地笑一下,作为劫后余生的庆祝。
缓了缓,转头要走时,整个人被突然折返回来的某龙盖上了什么东西。
毛茸的、柔软的、深黑色的绒布……窗帘?
因为布料看着太熟悉,她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缇瑞回头瞅瞅聪明极了的龙,又看了看不远处被裁下来一块而露出窗户的窗帘。
这,好吧。起码确实挺暖和的。
缇瑞在布的阴影下仰头瞅了对方半天,最后忍不住弯眉:“谢谢。”
多少让人不知如何反应,因为龙小姐比她想象的对她要好……她本来不对这种事抱太大期待。
现在的缇瑞整个儿窝在斗篷一样的绒布窗帘里,盖住凉飕飕的脑袋,防风还带着点安全感。和用被子蒙住头的安心像是适用同一个原理。
拉诺思对自己的解决方案很满意,但也就满意了一瞬,就赶忙拉着缇瑞去诊疗室。
路上,龙突然想起自己还没等人说完就去优先划拉窗帘了,便问:“刚才是不是要说什么?”
缇瑞懵了一下,才发现自己差点忘了好好道歉:“嗯。你的脖子都被我勒红了,我想道歉的。”
“是吗?”拉诺思停顿了下,补充,“我没感觉到,没什么关系。”
刚才因为太紧张,痛感都往后面站了,哪里顾得上,所以完全没觉得脖子哪里不对。
要说为什么紧张,毕竟第一次带人飞,还有……离得太近了。缇瑞紧紧贴在自己身前,和凉风不同的温热气息太容易被区分,让人脑袋晕晕,几乎令人慌神。她好像无法判断什么时候能降落到地面,一种会让人误以为在轻飘飘地往上飞的感受,让距离感都变得不真实。
哪怕她已经站到地面,都一时发呆,心如擂鼓。
然后她静悄悄地瞅见缇瑞眯着眼扭头,偷瞄一眼周围的环境的样子。这下可好,心里的鼓简直像要被敲出个花开一般的窟窿。
真是奇怪,她对其他失而复得的宝物当然会一样开心,但也会这样慌乱吗?
她不确定。
直到刚才。人类少女在窗帘的边沿露出眼睛认真地看她,过了一会儿,灰蓝色的眼瞳染上笑意。她说,谢谢。
只是这样而已,但拉诺思又想起方才轻飘飘的感觉了,轻到要被风吹跑都不奇怪。
……可她大概知道了问题的关键。
自己其实一直以为少女和自己喜爱的万万千千的宝物并无区别。财宝们闪闪发光,堆满库房,看着就令人心情愉悦,躺在上面便可安然入眠。而少女当然也是藏宝之一,比如宝藏山上的一枚古金币、一条蓝宝石项链,一颗半掩贝壳里的稀世珍珠,这并无区别——她本以为如此。
但不对,她迟钝地意识到了不同。
她的宝库里没有这样的宝物,没有会主动看向她、对她笑、声音带着温度的宝物。
她活着。
她与它们是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