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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明月高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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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住校的好处大概就是,周五晚上能肆无忌惮地散着悠闲步。
谢忱这次坚决给季云酌买果汁,无奈上次酩酊醉的人还在给自己撑腰:“我那天是情绪上来,望海思乡,这次不会了。”
“那也不行,”谢忱仰头喝了一口,“不过我可以让你尝尝我的,但是要适量哦。”
季云酌:“……”谁需要你这么哄。
上一次还是衣衫轻薄的夏天,此刻同样的时间已经明显暗下来,两人依旧默契地倚着栏杆远眺,远处沙滩人流还能称得上攒动,可或许是许久未来的缘故,肉眼可见比那天少了些。
要怎么开口呢?一定要在今天说吗?
有必要说出口吗?
季云酌试图靠喝果汁给自己壮胆。
“怎么,你又情绪上头了吗?”谢忱见他还是静默注视的模样,一直灌饮料的行为跟之前没什么差别,“这次我提前知道了,只要你有什么难过的,都可以靠在我这里哭泣。”
“不笑话你。”
“我没有难过。”季云酌没有看他。
海岸线留存着人间最后一抹光彩。
“谢忱……”犹如第一次搭讪那样,他始终找不到和这人主动交流的正式开场白,他还不知道如果那次没有对方主动的话,那天社交的结局是什么。
他连这点都还没得到答案。
“嗯?”谢忱偏过头看他,可季云酌只是梦游似的叫了他一声。
今天好反常,好像有话欲言又止似的,是因为想家吗?话说做朋友的这段时间以来,他还真没听季云酌提起过父母,似乎也没有过通话——至少是他没见到。只有一个远方故人带来点无关痛痒的小信息。
“给你喝我的,不要不开心。”谢忱把自己的饮料递给他。
季云酌看了一眼,最终接过。
“谢忱,你开心吗?”还回去时附赠一句话。
“我?我开心啊。”谢忱实话实答,但还是被他弄得不明所以,“可是我也希望你开心,快乐可以相互传递,我希望你的烦恼不再缠绕心扉。”
“可是我不开心。”季云酌却说。他并没有顺着谢忱的话挤出一个笑。
“不开心啊,那……方便说出来吗?”谢忱侧过身,张开怀抱向他展示大海的样子,“告诉海洋,你的苦恼。”
他又支着胳膊托脸:“小时候有人跟我说,烦恼要说出来才能扫除那些莫须有,可是没人倾诉怎么办?我也不喜欢文字记述,那就告诉大海。那时候我会一个人坐在沙滩,一个任海水怎么上岸拍打都不会浸湿我衣服的距离,因为不然的话回家会挨我妈教训。”
他笑了笑:“没想到我当时这么顾全大局。”
“那时候没有别的人,我就机械般陈诉,随便海陆风将这份啰嗦带到哪,说不定大洋彼岸真的有知音者共情,只是我没收到呢。
“所以,你也可以向这里倾诉,大海欢迎新的朋友。当然,如果你需要独处环境的话,我可以离得远一点,保证听不到。”谢忱又看向他。
季云酌张了张嘴,然后看向谢忱:“我想跟你说,可以吗?”
这倒是让对方惊喜:“当然可以!我还是超级有保障的封口大师哦,你今天所说的一切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我不喜欢被人注视,”季云酌切入正题,“从小到大都如此。”
“说出来不怕你笑我自恋,其实对于自身有什么优缺,我心里还是蛮清楚的,”他忽然轻笑一声,“就算我再谦虚,可生活中频繁的大小夸赞也足以让我认清自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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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亮的孩子。”新阶段迁移,旧的管理员向新的接任者介绍。
这也是季云酌从小到大听的最多的评价。
“就是不爱说话。”这也是听到最多的话。
他不安,怀里的精神体是最好的安抚剂,一遍遍抚摸白猫毛茸茸的脑袋。他很聪明,但听说聪明的孩子要跳级,比起“天才神童”这样的荣誉他还是更喜欢和同龄人待在一起——尽管他也不怎么融入。
基地思想观念比外面要开放得多,青春期的孩子总认为情书满天飞才是最具人格魅力代表性的说法,但是季云酌最讨厌那些隔三差五的粉色信封。
因为也只有他知道接受和拒绝会遭到同样的报应。
精神体也是要发育成长的。它们本就是三百多年前因为磁场混乱而差点惨遭灭绝命运的生灵,可能是上天怜悯,一部分死于那场自然灾难的动物竟投身到了少数人类身上,于那些人类共生,并相互影响着。
季云酌的生长年龄也对应了他精神体的不同阶段,十五六岁正是青少年的活跃时期,日月更替间带来的不仅再只有骨骼的生长疼痛,那时候已经隐约感受到那些大人曾对孩子闭口不言的探讨在绽放他的身体。
梦里总落着湿漉漉的雨,沾湿床单的痕迹带着陌生气息,那些纸页角落的涂鸦不再是飞鸟游鱼,而是若隐若现的流动弧线——尽管他也不知道在画些什么,如同初绽的花苞,既期待又害怕被窥见内里的秘密。
盛夏的某一日醒来,发现睡衣领口洇开浅浅的湿痕,像暴雨前云朵沁出的水迹。锁骨凹陷处蒙着层薄汗,胸膛像被阳光普萨过的天地,悄悄隆起山丘的轮廓。裤腰里偶尔传来的悸动,恰似夏日骤雨敲打芭蕉,慌乱又隐秘,在无人的午后,将少年卷入一场隐秘而盛大的生长潮汐。
这是书上说的新生,果实在成熟。
胸腔里藏着闷雷,他明白现在也是精神体的发育时间,猫和人类还是有所区别,但此刻对他的影响……真的不小。
“出来。”季云酌命令精神体,可小家伙一直躲他身体里。
他无奈也没办法,一个人蜷在阴影里,体内像有团被浇了烈酒的野火在肆虐。毛发倒竖的精神体在意识深处抓挠,每一下都勾着滚烫的思绪,顺着脊椎爬上脖颈。喉咙发紧似被猫尾缠住,呼吸里裹着化不开的躁意,像暴雨前闷热的空气挤压胸腔,理智正被无形的利爪撕成碎片。
他知道自己需要帮助,可依旧祈祷千万不要有人过来。
像被暴雨打蔫的野草,浑身浸透冷汗,衬衫黏在发烫的皮肤上。短发凌乱地垂落,眼底蒙着层浑浊的雾气,泛着水光的发红眼角还残留着破碎的挣扎。
事后如同被驯服的幼兽,只剩气息虚浮,在寂静里慢慢舔舐这场失控的余烬。
他后来好长时间疑神疑鬼,耳旁刮过的穿堂风似乎都谴责者他的“不安分”,即使已经查阅好多书籍资料,可依然不放心这种偷摸的事情是不是只有自己触犯。
他有点痛恨长大,让他变得“不伦不类”。
生理课很晚才讲授,身边人在这堂课的窃语讥讽又让他怀疑这些生理和行为究竟正不正确,他甚至想冒犯地询问:你们是不是也会这样。
但是不行,因为书上还说,这叫个人隐私。
他最害怕的还是来了。
季云酌从未答应过任何交往请求,那群所谓的追求者总会有意想不到的报复心理,抢了他那又一次发情的猫。
他们威胁,会让它死在最难受的时候,或许会割下一只爪子留给他做纪念,即使兽人精神体保护法摆在面前。
他们造谣,会到处宣传这位受人夸赞的私底下是怎么样的一出,即使他们没见过,也要如同话本一样编得绘声绘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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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曾经很长一段时间讨厌我的肉/体,它到底给我带来了什么呢?浮于表面的轻夸吗?可背后有那么多凝视让我浑身发毛
“我讨厌所有的谣言,也痛恨造谣的人,即使被人撞见了最难堪的一面,我还是顶着面子告了状,庆幸的是老师没有批评我,反而告诉我这样是对的。
“我是不是太懦弱了,都这么大的人了,一有点事第一时间想的居然还是告状,跟小孩一样。
“可是除了这样,我想不到更好的解决方法了。”跟谢忱叙述的时候,他自然没有提到兽人、精神体、狮子猫这样的字眼,只是非常隐晦地讲曾经说过的一个“小”欺负,但谢忱很敏锐地反应过来其中的特指。
他无论如何也要救猫,雪白团子在别人怀里难受挣扎的样子几乎夺走了所有的理智,他甚至都不太记得是如何逃出的那条巷子,再寻找救命稻草。
“所以我很讨厌学校里那些所谓的‘高人气’,也不喜欢这里的任何人。我不知道你听过多少关于我的黄谣,那些生动描述是不是有一瞬间也让你觉得逼真呢?
“我以为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多少能开始一段全新的、清静的生活,为什么那些流言蜚语总是缠着我不放呢?真的是我做错了什么吗?可是我明明什么都没做,我也没去招惹谁,我根本不想搭理任何人,可是还不放过我……”
他觉得自己好矛盾毫无逻辑,明明排练好的话不是要这样说的,明明只是过来跟谢忱简单说一下小的情况,可怎么从人生经历讲起来了,计划要说的内容甚至还没引出来就被情绪揉得七零八碎。
“我会遇见由我发自内心爱的人,但绝对不是这种得不到就毁掉的败类,如果没有遇见……孤独终老又何尝不是一种自由?
“我也不喜欢无中生有得名义——我的绯闻男友。
“之一。”
季云酌终于看向他,甚至有点生气。
“外面的风声不该牵扯到你,其实我有过跟你疏远,不过看你的反应应该也没意识到。”
他生气了,这次是真的,谢忱判断。
但看到对方泛红的眼角,还是下意识地说:“别哭。”
季云酌不承认:“没哭。”
没哭,只是眼睛有点红,都怪风里藏了太多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