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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玩笑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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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柯那块表是母亲送的,二十二岁那年他的首部长片入围戛纳电影节,要携主创团队出席红毯,母亲盼他脱颖而出、实至名归,特意赠送了这块寓意着浩瀚星辰的腕表以示祝福。
他父母离婚后,母亲升职调任去了英国,在当地找到第二任丈夫,闪婚并生下一对混血双胞胎,是两个可爱的女孩。盛柯中学起的每个寒暑假都会飞往伦敦,和母亲继父妹妹一家相聚,经常也会带上邹延。
就像邹延会在家里摆出与他的合影,盛柯的办公桌上同样有一张全家福,照片中母亲领着两个妹妹,他和邹延站在她们的左右。
没几年母亲又和第二任丈夫离了婚,她是个表里如一强大的女人,独自抚养双胞胎不易,仍能把一对女儿送去瑞士读天价学费的寄宿学校,还兼顾得起才华超群的儿子。
一夕间,儿子名声大噪,成为母亲的荣耀和骄傲。
所以这不仅是一块表,更是亲情的寄托,母爱的见证。
“除非我死了,”盛柯对邹延说,“你的脑子没用可以捐了,免得被人夺舍。”
邹延中午没少喝酒,来到公司口干舌燥,蒋妮给他倒的几杯水都被他喝得一干二净,要不是左手被绑着,他巴不得拎起水桶往下灌。
盛柯的坚决他早有预料,邹延不死心地软磨硬泡道:“你就当我跟你换的,换着玩儿,过些天就还你,我家里好几块表,你拿去戴!你这块也戴那么多年了,没看腻吗?”
盛柯合上笔记本电脑,将工作搁置在一边,拷问道:“那么多年了,你从没对我的手表感兴趣过,说吧,这次为什么?”
邹延盯着他发笑道:“什么都瞒不过你,哈哈哈哈,小白让我来的,他说你的表很漂亮,他想摸一摸。”
你那小白又不是买不起,他逗你玩儿呢——盛柯想这么说,但转念一想,邹延未尝不知这是场玩笑;然而人性本贱,乐在其中罢了。
“就这点小事?”盛柯道,“那你让他来,我要听他亲口说。”
“你一天到晚凶巴巴的,讲话也阴阳怪气,他躲你还来不及呢。”邹延合掌恳求道,“求你了求你了,我答应了他的,不管他提什么要求,我都会帮他实现。”
盛柯坚决摇头道:“没门儿。”
“小家子气……”邹延晕乎乎地靠着椅背,仰望天花板,“要不我买个同款哄他吧,这能有全新现货吗?”
“你连他的手都没摸过吧?”盛柯说风凉话道,“花了这几百万,他愿意让你牵下手吗?”
“牵过,”邹延拍拍自己的脸颊,“这不,挨打了。手都折了,还破相。”
盛柯无话可说,从健康层面教训他:“你伤还没好就敢喝这么多酒?不要命了?”
“我那一拳没白挨的,也不是喝烂酒,是有效喝酒。”邹延举起手比着数字,“六千万!后期费用——到位!”
“疯了。”
“你懂什么?性冷淡。”
盛柯懒得和他争,跟恋爱脑不值得多费口舌。
“我说小柯啊,”邹延关怀心切道,“改天我陪你去医院看看吧,总得弄清你这是心理问题还是生理问题啊。”
盛柯吐字清晰道:“滚。”
“你说你这狗脾气,除了我,谁还能忍你?”邹延的耐心耗尽,摆烂道,“把你的表给我,不然我今天赖在这儿不走了。”
“你不走我走。”盛柯利落地拿起电脑就要往外走。
“绝交!”邹延呐喊道。
盛柯驻足停下,强咽下这口气,说:“行,你赢了。”
谢漪白试镜的这部电影名为《世上总有人会爱你》,副导演和银然是多年好友,看在她的情面上才让他插队进面试。
他一向不是电影制片方心仪的演员类型,首先是形象和演技,他的外貌过于精致,像某种模版;表演技巧平平无奇,看不到潜力。
其次是网剧和电影是两种载体,受众不完全重合;票房是真金白银砸出来的,古偶观众会为男主角叫谢漪白而点开一部剧,路人却不会为了他买票走进电影院。
粉丝活跃又如何,就算动员几百万粉丝买票看片,加起来的票房也不够过亿。
他一没火到最顶级,二没票房号召力,可名气又在那里,不可能自降片酬。
综合来看,用他拍电影,基本上是毫无性价比的选择。
想要转型,他就要先突破这重困境。
银然为他策划的路线是,先从配角演起。给安霏这样的电影花作配是最优解,票房有人扛,扑了轮不到他背锅;火了全员沾光,他也能分一杯羹。
谢漪白穿着排练那天的白衬衣和胸牌去面试,多带了一条黑围裙,进门前才套上。
他常年拍摄古装剧,练就了端直轻盈的体态,叠上温润如玉的气质,说是文学系才子很有信服力。
他虽不是天赋卓绝之流,但十年的戏龄足够把他打磨成一名职业演员。
摄影机一就位,他便即刻进入状态,双手娴熟地操作虹吸壶煮咖啡——无实物式的;为这一段他专门花了几晚上的时间,到咖啡厅跟随店长学习。
中途有人进店,他在忙碌中匀出十秒抬头望去,收回视线,片刻后目光锁定在台前,眼眸含光,微笑道:“按规矩,我该向你推荐我们的招牌抹茶拿铁,但今天比较特殊,我建议你点冰美式。”
“因为……先苦后甜。”他的两手撑在操作台上,注视着镜头,眼神中带着不声张的邀请,“能吃苦的客人有机会品尝新到的咖啡豆,赠送免费下午茶。”
一分钟三十秒,卡。
谢漪白收姿站正,向坐席上的制片人和副导演鞠了一躬,并致谢其余的工作人员。
副导演抱着双臂,摸下巴道:“我被苏到了。”
制片人说:“今天面过的人当中长得最好看的,很青春,动人。”
“辛苦谢老师了,结果出了我们会通知您。”
谢漪白道谢离开,今日圆满收工。
他是尽人事了,听天命吧!
来到门外,谢漪白脱下围裙交给阿楚,她接过塞进托特包里,做着超长美甲的手递给他手机,“刚刚有人给你打电话了,叫邹延。”
“哦,他说什么了?”
“让你去找他,说定位发你微信了。”
看来还不能收工,要加班。
谢漪白扫兴地点开微信,邹延给他发的地址是一家餐厅。
他别的不求,只盼着菜好吃。
阿楚的手机从不离手,她随时随地办公冲浪,忙得不可开交。谢漪白是和熟人相见,不劳驾她跟着,保姆车送他到餐厅楼下,他就让司机送阿楚回去了。
邹延选的餐厅普遍很注重顾客的隐私,无预定不得入内,谢漪白跟服务生报上包间房号,被引至一间风雅僻静的包房。
然而屋内不止有邹延一个,盛柯也在。
“小白来啦,”邹延起立相迎,“快坐,今天你点菜。”
“延哥,柯导。”谢漪白心中惴惴地走过去。
那两人坐在方桌的同一侧,他只好单独坐到对面,盛柯将菜单推到他这边。
房间设计精巧,一面敞开的横窗框住了庭院中的小景,一棵端美的罗汉松下铺着几层台阶,静默的水漫阶而下,汇作一汪深深的池水,池里的锦鲤摆尾游动,仿若置于画卷中。
谢漪白看了会儿菜单,向一旁静待的服务生点单。
服务员一走,包房内只剩下邹延和盛柯说话的声音,他们在聊工作进度,谢漪白不方便听,只低头刷手机。
不过邹延很快终止谈公事,扭头看他道:“对了小白,你下午的试镜怎么样?”
“还好。”谢漪白保守道。
“放宽心,一个男二号而已,试不上也没损失。”邹延问盛柯,“你最近见过安霏没?不如咱们约她出来聊聊?”
“我跟她又不熟。”盛柯冷淡道。
邹延:“但她跟你熟啊,她上那什么节目的时候,主持人采访她你最想跟哪位导演合作,她提名的你。”
盛柯充耳不闻,挪眼扫量手机消息。
邹延自讨没趣,对谢漪白说:“你瞧吧小白,他对我也是十年如一日的差劲。”
“……”谢漪白但笑不语。他如梦初醒似的,想起了盛柯为什么在这里——不会是因为……他和邹延随口开的那句玩笑话吧?
不会吧?不会吧?
那时邹延喝醉了啊。
可谢漪白一思索,邹延承诺要为他拍网剧一事,也是发生在醉酒后,并且应验了——剧本有了,投资人有了,是真的要拍。
所以邹延的话不是随便说说的,绝对的一诺千金。
谢漪白晃见盛柯左腕上的表盘,突感眩晕,天啊……好尴尬。
他不是真的想要啊!
“延哥……”谢漪白颤巍巍地补救道,“我下午跟你通电话时在想事情,是胡言乱语的,你别放心上……”
“那怎么行?”邹延的右手越过左臂,拍着盛柯的臂膀说,“你答应了我的,别反悔啊。”
盛柯垂头解起表带,神色莫辨。
“不不不!”谢漪白狂摇着手,“我不是认真的,延哥当时喝醉了,我以为他哄我,我也哄他的,柯导你别解了……我不戴表的!”
邹延玩味地瞧着他,“真不要啊?”
“我不要!”谢漪白意志坚定道。
盛柯先看他,再看邹延,“什么意思?你们俩合起伙来耍我?”
谢漪白徒劳地解释着:“没有,不是的,是误会……”
他真想扇自己嘴巴,快狡辩啊死嘴!
邹延拉过他摇晃的手,平放在桌面上,安抚他道:“不要怕,开玩笑嘛。”
盛柯取下腕表,交给邹延。邹延嫌他没眼色,乐道:“我哪儿还有手?你给他戴上。”
谢漪白和盛柯对上眼的一刹那间,像被一层红霞笼罩了。
盛柯不由分说地拽过他的左手腕,“失礼了,谢老师。”
谢漪白的两只手被人分别握着,他的腕骨很细,乌黑的鳄鱼皮表带缠绕后,锁扣要穿进最后一个孔;玉雪色的皮肤下游走着淡青的血管,表盘边嵌入的碎钻犹如雪山的冰晶。
盛柯的指尖温度比他的体温高一些,像发热的雨滴落在他的手腕上。
容貌好的人,有着长而浓密的睫毛,如薄雾遮住冰冷的双眼;谢漪白的心一颤,如同被从头到脚淋湿了。
邹延握着他的另一只手,拇指摩挲着他的手背,捏了捏他,“你干吗这样看盛柯?他好看啊?”
盛柯听到自己的名字,撩起眼皮;谢漪白连忙错开眼光,避免交汇。
“我真是开玩笑的……”他说。
“知道了,不会送给你的,”邹延循循善诱道,“小白,下次要认真许愿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