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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轮回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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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有滴水声。
林砚睁开眼时,发现自己站在一片虚无里,脚下踩着流动的墨色。远处悬浮着十二盏灯笼,每盏灯面绘着不同花卉,正是《十二花神卷》的图案。
他的左眼恢复了正常,右眼却仍能看见那些细微的色彩流动——朱砂的红里掺着金粉,靛蓝深处藏着银屑。
"醒了?"
苏蘅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林砚转身,看见她坐在一截断裂的画案上,襦裙下摆浸在墨中,正慢慢溶解。她的面容比之前年轻许多,像个十七八岁的闺秀,发间别着新鲜的茉莉。
"这是哪里?"林砚发现自己的声音带着奇特的回响。
"画中界。"苏蘅指尖轻点,墨色里浮出松雪斋的轮廓,又很快消散,"或者说,是十二花神卷的夹层。"
林砚突然想起什么,猛地抓住她手腕:"陆鸣舟呢?"
苏蘅的腕骨在他掌心里碎成墨滴。她低头看着自己逐渐透明的身体,轻声道:"他做了选择。"
墨色突然翻涌,浮现出最后一刻的画面——陆鸣舟的军装化作飞灰,心口锁眼处迸出青光,将婴灵和十二花神卷全部吸入体内。而就在松雪斋彻底崩塌前,他把玉锁塞进了林砚衣襟。
"他把自己填进了阵眼。"苏蘅的声音越来越轻,"就像三百年前,我兄长做的那样。"
林砚摸向胸前,玉锁冰凉如初,只是锁芯处多了道裂痕。透过裂缝,他看见微缩的陆鸣舟被困在青色火焰里,军装残破,却对他笑了笑。
"还有办法。"林砚攥紧玉锁,"既然能轮回一次,就能——"
"轮回需要代价。"苏蘅打断他,"上次是陆家小姐的命,这次是他的魂。"她突然伸手捂住林砚的右眼,"你这只'眼'里,还留着苏少微的'视界'吧?"
剧痛再次袭来。林砚的右眼视野里,墨色世界突然裂开无数细缝,每道缝隙里都闪过零碎的画面:幼年的陆鸣舟在火场扒开瓦砾、穿飞鱼服的锦衣卫往画轴里钉入金针、西式婚纱的"林云歌"将翡翠双鱼佩塞进他手心……
最后定格的,是松雪斋门楣上那块被烟火熏黑的匾额。匾额突然清晰起来,墨色褪去,露出底下"璇玑阁"三个崭新的金字。
"看清楚了?"苏蘅的声音已经飘忽如烟,"轮回的出口,就在——"
她的身体彻底消散,化作一缕墨色融入黑暗。林砚下意识去抓,却只握住一把湿润的茉莉花瓣。
滴水声突然变得急促。林砚低头,发现脚边不知何时多了个铜盆,盆中盛着半凝固的朱砂。他的点绛笔就斜插在砂中,笔尖朝上,像一炷将熄的香。
"以眼为鉴,以魂为色……"
陆鸣舟的声音从玉锁里传出,轻得如同叹息。林砚突然明白了什么,抓起笔蘸满朱砂,在自己眉心画了道符——不是道家敕令,而是苏家画谱上记载的"补天纹"。
剧痛从眉心炸开。林砚感到自己的意识被撕成两半,一半留在黑暗里,另一半却坠入无尽的色彩漩涡。
***
"公子?公子醒醒!"
林砚猛地睁眼,发现自己趴在松雪斋的画案上。窗外春雨淅沥,案头《天工画谱》翻到第七十六页,夹层里的《雪夜折梅图》完好如初。
穿藕荷色袄裙的少女正在整理画具,见他醒来,抿嘴一笑:"惊蛰雨湿,公子当心着凉。"
她的腕间没有墨玉镯,发间也别着茉莉——不是苏蘅那种带着古意的盘发,而是时下女学生流行的短辫。
林砚低头看向自己胸前,玉锁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枚翡翠双鱼佩。当他颤抖着手去摸右眼时,触到的也只是普通的眼皮。
"现在是……"他的嗓子哑得厉害。
"民国二十三年三月初七呀。"少女疑惑地歪头,"公子昨夜修画到四更天,怕是睡糊涂了。"
林砚跌跌撞撞冲到门前。雨水混合着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琉璃厂的青石板路湿漉漉的,隔壁裱画铺的刘掌柜正在檐下逗画眉鸟。
一切都像是场大梦。
直到他转身时,看见画案上的点绛笔——玛瑙笔斗内侧,多了一道细如发丝的裂痕。而当他鬼使神差地蘸了朱砂,在宣纸上随意一点时……
那滴朱砂突然活了似的,在纸上游走出一个歪歪扭扭的"陆"字。
窗外,惊蛰的春雷滚过天际。远处军部大楼的钟声恰好敲响,惊起一群白鸽。在鸽羽划过的阴影里,林砚仿佛看见个穿军装的挺拔身影,正对他举了举茶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