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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回永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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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的永城,阴雨绵绵。
晚上八点,一架从北城飞来的银白色“大鸟”稳稳地落在停机坪上。
舱门打开,寥寥几位乘客。
她走在最后,却最吸睛。
——黑发及腰,娉婷袅娜,五官惊艳。平整齐刘海略微在她漂亮的脸蛋里加了几分乖甜。
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走到行李提取处,她停下了脚步。
转盘履带吱呀,缓缓运来一个黑色行李箱。上面有两张机场托运标签,“爱丁堡——北城”、“北城——永城”。
是她的行李箱,她叫何念之。
“叮叮叮……”她的手机震了起来。
是父亲何林。
“之之,是不是下飞机了。”声音从话筒里传来,带着喜悦、温暖。
“嗯。”她的回答简短,生疏。
父女俩,有很久没见过了。
上一次见,是何林知晓她要出国,特意跑去北城送她。
“我在出站口,穿了件蓝色衣服,你取了行李再走几步就能看见我了。”何林说得急切,生怕两人在机场错过。
今天下午,他收到女儿的信息。
——爸,今晚八点到永城,机场,你来接我吗?
手机提示音响起时,他正在开会。
屏幕亮起的瞬间,"之之"两个字让他手指一颤,差点打翻手边的热茶。
手忙脚乱的回了一个“好”字后。
他盯着信息看了很久,一行白色气泡框,连标点符号都规整。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他不禁想:上次女儿主动发信息是什么时候?上次女儿主动叫他“爸”是什么时候了?
是四年前去北城机场送她出国?还是更早之前?
他只记得七年前离婚协议书签完那天,女儿拖着行李箱头也不回地跟妻子徐婷芳走了。
他也记得女儿出国时看他的眼神,愤懑不解,满是埋怨。
四年来,每次国际通话,女儿疏离冷淡的态度都像钝刀在割他的肉。
今天女儿主动联系他,说要回来,他很高兴。
“嗯,我马上出来了。”何念之答得乖巧。
挂断电话,她加快脚步穿过略显空荡的出站横道。
永城小,机场也小。
不过几分钟,一抹亮蓝色便撞进她眼里。
何林也看到了她,快步靠近,自然地拿过她手里的行李箱。
“之之,怎么突然想回永城了?”
何林一边问,一边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
“我想跟你说个事,就回来了。”
她捋了捋被何林摸乱的头发,语气轻缓。
“什么事?”何林的嘴角就没放下。
“回家再说吧。”
“也行……”何林下意识往后看了看,“顾淮没跟你一起回来吗?”
顾淮是她青梅竹马的男朋友。
四年前,两人一起去的爱丁堡。
“没,我们分手了。”
何林愣了下,上个月植树节,顾淮还给他发了两个人的合照。小情侣面对镜头笑得灿烂,眉眼弯弯。
“性格不合。”她补充道。
这句话也阻断了何林继续询问的心思。
年轻人分分合合是常态,何林不是迂腐的父亲。
“饿了吗?”何林推着行李箱往前走了两步,瞥了行李箱上的托运单一眼,意识到她是从北城飞回来,才接着道,“永城新开了一家岚县烤鱼,你小时候最喜欢吃的。吃完晚饭再回去,可以吗?”
何林问得小心翼翼,唯恐她不高兴。
她下意识的点头应下。
烤鱼?她其实不是很爱吃。
但提到吃饭,她脑子里全是何林以前给她煮的那些黑暗料理。
何林爱做饭,厨艺却堪称灾难,让人头皮发麻。
朦朦夜色,雨丝如雾。
她的行李箱滚轮碾过减速带,发出规律的咔嗒声。
何林撑着伞,伞面微微倾向她那边。
父女俩往停车场走去,停在了一辆黑色汽车的前面。
“咚咚——”何林屈指敲了敲车窗,后备箱应声弹开。
她钻进副驾,真皮座椅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她习惯性地扯过安全带扣好。
余光里,她看到了司机放在方向盘上的手。
白净纤长,骨骼明显,手背上有一道很明显的陈年伤痕。
她下意识地瞥向驾驶座。
司机很年轻,短碎发完全不遮立体精致的眉眼,衬得侧脸线条格外清晰。一身黑,肩线平直,整个人像被夜色勾勒出的剪影。
“之之姐。”他的声音带着笑意。
张扬的长相,因灿烂眉眼和沉静的气质,透出一种近乎矛盾的温钝感。
何念之没想到会在车上看到他。
——陈之的儿子陈山。
老熟人。
闹翻了的老熟人。
四年不见,更帅了。
这个认知让她暗恼。
闹翻时的狠话在脑海回响—“陈山,再跟你说一句话,我是狗!”
汪,我是小狗。
汪,陈山,小狗的便宜弟弟,汪!汪!汪!
“好久不见。”她笑着回应陈山,明艳乖巧。
何林放好行李,也钻进了车里,跟她解释道,“我最近眼睛出了点问题,开不了夜车,正好小山考了驾照,就让他送我过来了。”
汽车在夜色中行驶,雨刮器划开雨雾和夜色,路两旁的照明灯光斑朦胧。
“你们现在住一起吗?”何念之偏头看向陈山,突然问道。
“没有。”
“嗯。”
陈山否认,何林承认。她转过头往后,看向何林。
“永城大学旁边的那栋平层,一梯两户。"何林解释,“算住在一起,也不算。”
她很快就反应过来,陈山现在住在她家隔壁。
她记忆中那栋干净整洁,却总是空着的房子。
那是陈山外公外婆留下的房子。
“陈姨去年去世时,让我好好照顾小山。”何林喉结动了动,“你去留学第二年,小山考上了永城大学。我就叫他搬过来住了。”
“哦。”她应下,便转头看前路。
“之之姐,我宿舍床位一直都留着呢。”陈山开口,嘴角弯起小括弧,“你好不容易回来,我回宿舍……”
“不用,”她打断陈山的提议,“那是陈爷爷留给你和陈姨的家。”
陈山的车开得稳且快,很快就到了目的地,岚县烤鱼。
开在老街尽头的私家厨房,装潢老旧,门口的迎宾牌和菜单都是粉笔手写上去的。
何林下午就点好了菜,三人一进包厢,烤鱼的焦香铺面而来。
一落座,何林便拿公筷把鱼腹最嫩的那块肉夹给她。
“来,你最爱吃的鱼肚。”何林挑出鱼刺的动作很熟练。
她盯着碗里雪白的鱼肉,筷子尖无意识地在上面戳出几个小坑。
爱吃鱼肉的,是陈之,不是何念之。
顾林记错了——她喜欢的是辣炒黄牛肉,小时候每次下馆子都要缠着徐婷芳和他点。
“尝尝?”何林期待地看着她。
她藏起失落,把鱼肉送入口中。
“好吃吗?”
“......好吃。”
对面的陈山伸手转了下玻璃转盘,一盘混着红黄辣椒的黄牛肉正正停在她面前。
“之之姐,这家店的黄牛肉味道很不错。”
盘子里的牛肉又大又薄,爆香黄红椒圈,是她最爱的做法。
她怔了怔,抬头对上陈山带笑的眼睛。
“那试试。”她应下,然后夹起黄牛肉放进嘴里。
嗯,挺好吃。
陈山,你是一只有良心的小狗,姐姐以前没白疼你。
吃晚饭到家,不到九点。
房子一点没变,餐桌那张她和何林、徐婷芳的全家福依旧挂得板正。
把行李箱靠墙放好后,她环顾四周,居然没有一点儿陈之生活过的痕迹。
何林正在卧室门口开扫地机器人。
“爸,”她喊住何林。
何林走到餐桌边帮她倒水,问道,“回来找我是什么事?一顿饭看你都吃得心不在焉的。”
“妈病了。”她的声音很低,“子宫癌,早期。”
玻璃杯底重重落在餐桌上,水出来。
何林的声音有点抖,“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上午确认的,她不打算告诉你……但是我觉得,不告诉你,你会后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