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答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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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察阿莱是一件很好玩的事，对苏若榴来说。
楼下有汽车驶过，在小雨淋过的地面压出几条辙。单车铃铛清脆一响，被冷风呼啦带走。两个人各自占据沙发一角，都捧着电脑。
阿莱戴了耳机，应该是在看电影，手上拿着一个巴掌大的本子在记录。偶尔他按下暂停键，跟着角色把台词默念一遍，然后支起手机把自己的表演录下来，再返回去看。
笔记本插上电，散热时发出嗡鸣声。苏若榴的目光很快又回到眼前的屏幕上。他换了个姿势，斜靠着沙发，把露出来的脚趾往里收了收。忽然他听到阿莱那边起了些动静。抬头看时，阿莱倾身拿过一边叠着的毛毯，摊开了，一头盖住苏若榴的腿，另一头盖在自己身上。
苏若榴说了声谢谢，和他一起把毯子弄好。
两人又接着做自己的事。但阿莱似乎有些心绪不宁，手指在电脑触摸板上点了好几下，又挠挠耳后。察觉到他再次看过来的视线，苏若榴状似无意地问：“外面是不是下雨了？
阿莱闻言看了看窗外：“嗯。你要回去收衣服吗？”
苏若榴摇头。等了一会儿，他说：“有什么话，想说就说。”
阿莱端着电脑挪到他身边，开外放把一个角色的话放了一遍：“我觉得他这句词说的有点怪，但又说不上来……还有这个字，我总读不准。”
苏若榴微微眯起眼睛，听完之后说：“可能是重音的问题。”
他说着把进度条往回调：“你看，他说这句话强调了‘为什么’，但其实按这段的逻辑来说重音应该在‘我们’。你试一下，把‘我们’念重一点。”
阿莱尝试着说了一遍，感觉好多了。
“是吧，这样情感也更容易出得来，”苏若榴继续看阿莱提出来的那个发音不准的字，“这是前鼻音，in，发音更靠前一点。我记得很早就跟你说过了呀？”
“我知道这是前鼻音，但我感觉我发出来的这个，和标准的好像还是有点区别。”阿莱又说了两次，皱了皱眉。
“其实还好，”苏若榴抿唇，“但我也没办法给你更专业的指导了。反正还是发音位置不同嘛，可能还要更靠前一点，不过我觉得，你只要不把它发成特别明显的后鼻音就行了，没有特别标准也不用过于纠结，毕竟不是播音。”
阿莱点点头，坐了回去。
“你还在坚持练声吧？我感觉今天这场戏，你的台词还是有进步的，”大纲写到一个情节有点卡，苏若榴有一搭没一搭地跟阿莱聊了几句，“但我还是建议你报个班系统学习，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对你来说可能就是事半功倍。当然前提你现在有条件去。”
阿莱摸摸下巴：“之前我跟过一段时间的业余话剧团，那时是花了功夫在学的，但因为一些原因，中途没有继续了……”
苏若榴心想阿莱果然不简单。话剧是很沉淀演员的，阿莱这种人当然不会划水，不知道他演起话剧来又是什么样子。真想看看。
“所以苏老师有什么推荐吗，如果我想重新去培训的话。”阿莱问。
苏若榴想了想：“艾思以前好像有办过演员特训营，通常会冠一个前辈的名，XX表演班什么的，和一些圈内名演员合作。但现在不清楚，我先帮你问下章扬颍吧。”
“谢谢苏老师。”
一口一个苏老师，果然有求于人的时候嘴也会甜。苏若榴临时起意，说：“再叫一次。”
“什么？”
“你刚叫我什么，再叫一次。”
说完又后悔，这脸皮也太厚了。其实这个称呼也没什么，做这个行业的多少都能被叫一声“老师”，但“苏老师”从阿莱嘴里说出来吧，苏若榴就听得很开心。好像阿莱真做过他的学生一样。
苏若榴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奇怪play？
他轻咳一声，刚想要转移话题，阿莱在那边突然轻声吐出两个字。
“……溜溜。”
苏若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嗯？”
“溜溜，”阿莱扭过头去，耳环轻晃，又补了一句，“你爱听不听。”
怎么看着像生气了，这么不禁逗？苏若榴转念一想，阿莱确实是不怎么禁逗。但问题是，每次自己想挖点坑，阿莱好像最后都会呛回来。
但逗他和观察他一样都很好玩。苏若榴决定下次还要继续逗。
他按了两个空行键：“我记得这个也很早跟你说过了，榴是二声，你不叫苏老师就算了，如果要叠着喊，也是第二个字才轻声呀，你叫错了，以后我不会应的。”
阿莱终于给出他的理由：“但是石榴的榴本来就发轻声，而且你身上……”
他欲言又止。苏若榴从电脑后探出头：“我身上怎么了？”
“反正我说的溜是三点水的溜。”阿莱言尽于此。苏若榴想半天也没想出来，此“溜”非彼“榴”到底意味着什么。溜……滑？和水有关？所以和他有什么关系？
但氛围已经这样了，苏若榴大纲写得七七八八也暂时不想管了。他把笔记本合上放到一边：“我们干点什么其他的吧，不想干活了。”
阿莱其实更想把电影盘完。他尝试邀请：“这部你看过了？要不跟我一起再看一遍。”
于是两个人凑到一起。毛毯重新盖过，现在余光就能看到对方的鼻尖和睫毛。苏若榴觉得这个场面其实很有意思，别人约会都是在电影院，他们在租房客厅，盖着一条毛毯用14英寸的小屏幕拉片。
电影进度已经到了最后的高潮，主角走进洞穴深处，手捧着从外界带入的红色泥土。洞穴之外，族里老人举起枯枝和金箔交缠而成的权杖，干裂的嘴唇张开，发出从地底直达人心脏深处的音韵。
悠扬、古老，用另一种形式的语言承载的文明。唱出第一个音节，就让人心生敬畏。这时深入骨髓的颤栗。
再听一次，苏若榴依然轻易地被拉入电影的情境中。等声音与画面一起渐渐淡出，他又听到了歌声。
苏若榴愣了两秒，意识到这个声音不是电影里的。他转过头，看见阿莱右手搭在沙发上，眼帘半垂，嘴唇微动。
姆尔扑拉啊哈吉了古七次啦 司其士啦呜
（风起了，雨下了，荞叶落了，树叶黄了）
尼克扑拉姆簇扑拉嘿么扑拉呼
（春去秋来，心绪起伏）
兹古兹喂哦 兹士兹咯喔
（时光流转，岁月沧桑）
阿杰鲁 阿杰阿杰鲁阿杰阿杰鲁阿杰阿杰鲁呜
（不要怕，不要怕）
古尼啊哧哦 嚓尼啊哧哦
（无论严寒或酷暑）
阿杰鲁 阿杰鲁 阿杰鲁阿杰阿杰鲁阿杰阿杰鲁呜
（不要怕，不要怕）
纳芦兆尼塔哧嘛*
（无论伤痛或苦难）
他唱着自己民族的语言，就像赤脚从芦菁湖走出的异域少年。他的背后是青髻山，再远处，是鸟鸣春涧，残云收岭。
“很好听。”苏若榴有点失神。
阿莱微微一笑：“谢谢。”
“我记得你们有那种乐器，三根弦，圆圆的……”苏若榴给他比划，“以前我看纪录片，说你们那几乎每个人都会弹。”
阿莱挠挠头：“这个是真的弹不好，小时候还被阿爷骂过。而且单说唱歌的话，我遇见过一个唱得更好听的阿哥，我唱歌是他教的，他也教了我阿姊。”
“那他也能教会我吗？我可是五音不全，而且你们的话也好难学。”苏若榴侧身，枕在自己的小臂上，看着阿莱。”
“可以的，”阿莱像是想起了什么，他眨了眨眼，然后说，“他也教会过一个游客，唱得很好。”
苏若榴眼睛亮了亮：“等我有机会去你们那玩，我就找他学。”
“……但是那个游客本来就是个流浪歌手。”阿莱补充。
苏若榴的嘴角垂下来。
他不死心，让阿莱再唱一句，自己跟着唱。唱了没一会儿，眼底的光也熄了。
歌谣有很悠长的部分，苏若榴总是长到一半气就断了，音也上不去，卡壳得奇奇怪怪。但阿莱就能唱得很顺，气息很稳，音很实，有种要把人拉近他胸腔的坦荡，又很澄净。
“算了，我们还是不要在深夜扰民了。”苏若榴受到莫大的打击，他抱起自己的双腿。
“没事，慢慢练。”阿莱拍拍他的背安慰。
“你肯定在心里笑我。”
“我没有。”阿莱的笑意还在。
“我真的很想唱好的！”苏若榴拿下巴磕膝盖，“小学合唱比赛我报名领唱，老师听了之后直接让我合唱都别大声唱。”
阿莱没忍住闷笑两声，低下头去。
“很伤自尊心的好吗？！”苏若榴哀嚎，“你别笑了！”
“我没有要笑你的意思，真的，”阿莱解释，“我只是觉得你很可爱。你老师做的不对，我要是你的老师，就让你站前排。”
“真的吗？”苏若榴有气无力。
“当然，喜欢唱当然要大声唱啊，何况你当时只是个小朋友。”阿莱正色。
苏若榴安静地看着他。忽然他问：“你觉得我会成功吗？”
唱歌，或者是其他。他没有点明，但是他知道阿莱明白他在问什么。
阿莱说：“会的。”
他的语气太坚定，答案说出来时没有丝毫迟疑。苏若榴心中一暖，但垂眸低语：“你在安慰我。”
“没有，客观来讲，也会的，”阿莱的手在毛毯下蜷紧又松开，“事实上，你问出这个问题，心里肯定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
苏若榴心说，如果日后他梦想成真，一定会更加感谢阿莱这么坦然地告诉了他答案。在他还一无所有的时候。
这天苏若榴入睡很晚，他还是坚持在睡前搭建完了第二个故事的骨架。他的头刚往旁边栽，阿莱就眼疾手快地扶稳了，还在电脑黑屏前再确认了一次文档已经保存。
苏若榴睡得很沉，眼下还是有淡淡的黑眼圈。阿莱把他打横抱起来，放到卧室的床上。又给他脱去外衣，盖上了被子。
他正要关灯离开，苏若榴翻了个身，大概是觉得冷，把被子团在身上，下巴也缩了进去，抿了抿嘴。
脸颊的梨涡又浮现。阿莱盯着他的脸看了很久，终于俯下身去，吻在那个浅浅陷下去的小窝。
“阿杰鲁（不要怕）。”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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