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葬礼和火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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芬姐的葬礼苏若榴和阿莱都去了。
那男人最先说只火化要个骨灰就行了，楼里的人看不过去，零零散散凑了一些钱，给芬姐在城郊殡仪馆弄了个位置，办三天。
都住到这里了，楼上楼下这几户又有几个经济条件好的。但最终这些钱拿出去的时候，苏若榴看见男人的神情，粗重的眉毛耷拉，压着一双混浊的三角眼。但目光却像牛皮膏药一样粘着他们，难隐凶光。嘴巴下压时又透着些不屑。
苏若榴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有这些个钱给死人花，不如让我拿去买点酒，再赌两把，说不定就翻盘发财了。一群傻子。
傻子们为了芬姐的丧事忙碌。苏若榴现在是个待业人士，不用上班了，三天的时间就几乎全待在殡仪馆。他其实很多规矩都不明白。上次家里有丧事时，他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到了今天，都是搞殡葬的师傅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有拿不准的，只能在心里多念几遍“百无禁忌”。
现在研研也是个孩子，面前那个四方长盒子里躺着他的妈妈。研研站在他身边，一只手被他牵着，另一只手悄悄抓住他的裤子，躲在他身后看三两来往的大人。
苏若榴明白这个年纪的小孩对死亡没什么概念，只是对陌生的事物感到不安。他伸出手，把研研脖子上的围巾又掖紧了一些。
这几天又降了温，灵堂门口风大。阿莱出门前用自己那条厚围巾把研研严实地包起来，怕他感冒。当时苏若榴就在旁边看他们。阿莱把研研扮成小熊样，站起来看了他一眼，又转身进了房间。
苏若榴以为他落下了什么东西，结果他拿了件绿色军大衣出来：“你穿这个吧。”
说不清那一下心里是什么感觉，苏若榴只是有些笨拙地把大衣往身上套。阿莱摸摸研研的头叮嘱他要乖一点，然后对苏若榴说：“下了班我就过去，如果有什么事跟我打电话。”
明明渊城的冬天很冷，在阿莱靠近他说话的时候，苏若榴却突然觉得有点热。他垂眼，点了点头。
芬姐全名叫刘春芬，不是渊城人，老家或许离得远，或许断了联系，没见着什么亲戚。灵前冷清，苏若榴和研研一遍又一遍听着哀乐，大钹一击，耳膜震鸣。
第一天中午，二楼那对夫妇来了。他们在小区门口开了一家水果店，把快递也接了下来。他们算是老住户，和芬姐认识了很多年。听说妻子早年是个教师，但一直没有正式编制。丈夫原来在一家房地产公司干文职，下岗以后就和妻子开始做点小生意，一开始是摆摊，后来挣了些钱，就盘下店面卖水果。说来也是巧，明明两个人之前都没有过经商的经验，这家水果店居然能一直开到现在。
夫妇进来时带了些纸钱，然后就没歇过，帮着打理里外。等到终于肯坐下喝口热茶，苏若榴才知道芬姐原来已经找好甜品店的地址了，她跟夫妇两个取了不少经，只是手头钱一直没存够。
“她上次来找我们的时候，兴高采烈地说终于谈妥了，设备、原材料那些也差不多解决了，最迟半个月以后店子就能正式开张，要请我们去剪彩……”
“我老早就劝她离，这种事你报了警进去几天，出来之后他就打得更厉害。小芬说心疼囡囡，一直忍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想通了，下决心开了店就去离婚，谁知道却……”
女人眼角有泪。苏若榴沉默地听完，拿包纸巾给了她。
“她当时还说有个点子很多、视频拍得很漂亮的年轻弟弟，要拜托他多剪几条视频给自己的店宣传，说得应该就是你吧？”
苏若榴一怔，点了点头。
他能想象到芬姐说这些话的表情。越想越苦涩，越想越难过。她明明马上就要开始新生活了。
“你也是不容易，无亲无故的，替她操办这么多，”女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还有那个在便利店打工的少民小伙，我看你们最近走得近，你应该也晓得伐，他一直跟着小芬学手艺。小芬那会说自己都没出师，就带了个徒弟，怎么得了……原本也是定了她一开店，小伙就到她那里去帮忙。结果、结果……小芬命苦啊，唉……”
……
夫妇俩待到很晚才走。本来说要守灵，但苏若榴看女人哭得这么伤心，怕她哭坏身子，而且明天还要开店，就劝他们回去了。离开的时候男人又塞了个红包，拍着妻子的背安慰她，一起慢慢走出了灵堂。
苏若榴看着两个背影渐渐远去，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不知道自己是凭什么身份站在这里，又应该用什么心情去看芬姐走后的人事是非。任谁来看都是格格不入。那个名义上还是芬姐丈夫的男人觉得他是多管闲事，他在这里站着也是孤零零，拽着他们的儿子。无亲无故。
他也想不通，确实想不通啊。自己现在不赶紧找工作，下个月房租都不知道能不能交得上，月底可能就吃土，过年没脸回家，到时水电停了就一个人在破烂房子里挨冻，还要防着一个间歇性抽风的周烙。现在却僵硬地待在这里，入眼披麻戴孝，闭眼吊唁吃席。
这是一种逃避吗。
苏若榴双眼睁得刺痛，他只是觉得这个世界太不公平。
研研忽然伸出手指：“小榴哥哥，莱哥哥在那里。”
阿莱纠正过他，阿莱是名字，不是姓阿名莱，他姓曲莫。但是研研还是不改，依旧“莱哥哥”、“莱哥哥”地叫。后来苏若榴好像有点明白研研的逻辑了，喊来就来的哥哥，不就是“来”哥哥吗。
阿莱赶来的时候全身都带着冬夜的寒气。他的脸颊被风刮得通红，苏若榴下意识想伸手给他捂捂，但他最终没有动，只是问：“来得路上还顺利吧？”
阿莱点点头，对他说：“我替你，去休息会吧。”
那个男人在第三天快收场的时候来了，可能还是想要点钱。但这里没有一个人对他有好脸色。他便装模作样地默哀一阵，然后悻悻地遛到一边去坐着了。
苏若榴不想让研研害怕，捏了捏他的手：“冷吗？”
研研摇摇头。他仔细地看着灵堂中间的黑白遗照，用稚嫩的声音地说：“妈妈。”
照片上的女人是标准的瓜子脸，微笑定格在她还没有被时间和命运摧残的时候。
苏若榴应道：“是妈妈。”
男人听见了他们的对话，吆喝一样地喊了研研一声：“过来给你老娘磕个头。”
研研已经磕过很多次头，每次苏若榴都跟他解释了理由。但他不明白现在为什么要磕头，可他更不敢不听男人的话，哆哆嗦嗦地走过去跪到垫子上，又磕了一轮头。
男人的表情看不出来是满意还是不满意，突然抬腿，像是要踹研研一脚。苏若榴赶紧上前把孩子抱走，怒道：“你干什么？！”
研研已经哭出了声，明显是受了惊吓。男人还扯着破锣嗓子说：“对咯，爱哭鬼，哭大点声让她听见，把你也一起收了去。”
苏若榴已经要骂人，阿莱走过来按住他的肩膀，挡在他身前，沉下脸对男人说：“你闭嘴吧。”
这话听上去是劝说，但实际上是警告。苏若榴明白阿莱只是不想在芬姐的葬礼上把事情弄得难看。他伸手，握住了阿莱的手腕。
阿莱微微一僵。
男人看着阿莱一副不好惹的样子，撇了撇嘴。这几天他也挨了不少揍，局子里的，出来之后撞上的。实在也是疼。他一掂量，气势缩了回去。嘴上却还在嘟囔着：“人都走了，还来两个傻子弟弟要给你送终，没一个脑筋正常的……”
苏若榴又看了眼芬姐的遗照，抱紧了怀里的研研。默念了几遍死者为大、死者为大，不要扰芬姐的清净。现在这个男人还能在外面乱晃，到底是缺乏证据。但他们不是无能为力，还有办法，不能放弃。
不能放弃。
他牵着研研的手，最后对男人说：“你最好小心一点。不然一定……死得很惨。”
男人的双眼依然混沌，瞪得往外凸。像看着他们，又不知在看着哪。他嘴唇嗫嚅：“他是我的儿子。”
苏若榴不发一语，和阿莱一起带着研研离开。男人窝在原地，没有动。
等到他们全都收拾好，离开殡仪馆时，天空下起了雪。三天时间兵荒马乱，人都守得麻木了，芬姐在这场雪降临前下葬，入土为安。
苏若榴抱着睡着的研研走了一段，忽然问阿莱：“你们家乡那边，是怎么办葬礼的？”
阿莱把研研接过来抱在怀里，和苏若榴并肩走。他想了想：“仪式和这边差不太多吧，但是来吊唁的人会聚在一起吃肉，锅里煮的很大块的牛肉。条件简陋的话，都不会支桌子，直接在地上铺块布，大家围坐在一起吃。”
苏若榴问：“好吃吗？”
阿莱沉思片刻，说：“都是肉。”
都是肉，葬礼上的和平常吃的也没多大分别。如果一定要问味道，记不清了。毕竟是太久之前的是事情了。
于是几天之后苏若榴请了阿莱吃肉，锅里煮的牛肉，但是是火锅，带着研研一起。研研似乎是第一次出来这种店里吃火锅，满眼都是好奇，坐在座位上也不安分，到处张望，不过也只是张望。他在外面总是怯怯的，不敢乱跑。
苏若榴大方地让阿莱先点餐：“这家店很好吃，重点是实惠，物美价廉。你想吃什么就点，我难得请一次客，就是要好好感谢你的。”
阿莱却早就把他在各个平台翻优惠券的动作都收进眼底了。他微微一笑，点了个正在做活动的套餐，再给研研加了一个兔子慕斯。
苏若榴看了一眼就知道阿莱是在替自己省钱。他不觉得以阿莱的饭量吃这些就够了，纠结着要不要再加些菜。阿莱却说：“尝尝就行，吃多了怕拉肚子。你要是没吃饱，我回去给你做夜宵。”
“你还会做饭？”苏若榴又被惊到了。
阿莱笑笑，按了下单。
“我真的好奇了，二楼那家说你还跟芬姐学过做甜点，你以前到底都干过什么啊，怎么什么都会？”
阿莱让研研抬手，给他系上围兜：“就是……想体验各种人生。”
“嗯？”这个回答值得玩味。
阿莱摊开手：“好吧，其实是挣钱讨生活。多个本事多条路，所以看到什么能做的就都去试了。”
苏若榴往后靠上椅背：“还挺酷的。”
阿莱不置可否。
苏若榴眼珠一转，思索着说：“其实我最近也有个很酷的打算……”
“苏若榴？”
一个女声打断了他的话。三人同时转头，苏若榴看见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
章扬颍和身边的朋友打了声招呼，快步走过来，喘了口气。她推了推眼镜，惊喜地说：“小榴，真的是你！你还记得我吗，我是章扬颍，你高中同学，就是坐你后桌的……”
章扬颍看到了坐在他对面的阿莱和两只小脚在半空中晃的研研，顿了一下。
研研眼睛扑闪扑闪，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大姐姐。
章扬颍后退半步，捂住嘴问：“你已经有小孩了？”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葬礼和火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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